掌事-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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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花吧……求求你们……花就要谢了……谢了就换不到钱了……很饿……真的很饿……摇摇欲坠的花儿,是他们实现小小盛宴的最后机会。
“停船。”墨紫听到有人说。
不是白荷。她已经哭湿了一条绢子,两眼泪朦胧,根本说不了话。
也不是小衣。她是个不爱开口发号施令,喜欢用行动表现的丫头。
叫停船的人,是墨紫自己。等理智回到头脑里的时候,她未及苦笑,就听到——
“不能停船!”
墨紫抬头看,见萧二郎深皱眉头,从二层的舱板上自上而下,俯视着两岸。
“停了船,你打算怎么办?”将目光收回来,萧维冷冷看着墨紫。
墨紫当然知道,停船是荒谬的。那么多难民,以她八两银子的财产来救,简直是天方夜谭。但,她再一次听到自己的声音。
“停了船,我可以给那个小姑娘的弟弟买包子。”是的,她用包子救人很拿手。
萧维瞥了一眼,看不到什么小姑娘,可他并不笨,能明白墨紫的意思,“帮了一个小姑娘,还有那些小孩子呢?你能帮到每一个人?即便能帮他们一顿,帮得了他们三顿,一个月,一年,一世?”
石磊上得前来,同样也是皱着粗眉,“好心有个鸟用!真是妇人,头发长见识短。”
帮得了一个是一个。她把自己的银子全拿出来,好歹能买两箩筐的馒头。那个病重的弟弟,吃饱了,也许就能有抵抗力,也许就能活下去。还有那些手里的花就要谢掉的孩子们,饱了一顿,就能多捱两天,得救的机会没准就多两成。可是,如果什么都不做,这么艰难的条件下,最先遭殃的是孩子。
墨紫张了张嘴,心里的话就在舌头尖上转,但她最终默然了。永福号她能让萧二郎滚蛋,这艘船上她只是个二等丫环。而即便船能停,能买十筐二十筐的馒头,只会让玉陵的百姓抢红了眼,一旦引发暴动,后果不堪设想。
“萧将军说得是,是墨紫想得简单了。”秋泉的眸子妥协地低垂,墨紫一手拉白荷,一手拉小衣,往前头船舱走去,“难民人数众多,行船也恐生波折。未免夫人姑娘们受惊,还请加快船速,早日进镇里面好。”眼不见为净。
“这丫头怎么回事?一会儿不动脑子要停船,一会儿开了窍似的要快跑,什么话都让她说了。”石磊揪着自己的大胡子往后迅速一瞄,又看回岸上的难民,“也不知道玉陵国内究竟什么形势。咱离上都两个多月,为了拿那个家伙,都不能和兵部联络……”
叽里咕噜抱怨了一通第一贪官,发现萧维没给他一点反应,就用力拍肩,“白羽老弟,想什么那么出神?
“那丫头喊我萧将军。”很奇怪的感觉。
“呃?”石磊粗枝大叶,“大概觉得将军威风。公子公子的,我都嫌娘。”
“看来皇上派去的调和使团没什么用处。大求一向野心勃勃,吞到嘴里的肉不会吐出来的。”萧维从难民的数量和时间推算,“玉陵恐怕已经亡国了。”
“那大求会不会打过来?”狼子野心,乘胜追击的可能性很大。
“这要看大求如今的战力如何。若攻打玉陵耗费过甚,必定偃旗息鼓,休养生息。而且,要将玉陵之民变为大求之民,也非一朝一夕可成。”萧维估计多半不会立刻进犯大周。
“玉陵国小却土地富庶,豪商巨贾何其多,且个个富可敌国,如今竟都成为大求统治之民,真是可恶之极。”大求等于吞了无数的黄金珠宝下去,石磊大觉不平衡,“早知如此,我大周该先发兵才对。百年前,玉陵本是我大周国土。”
“四国相安甚久,谁想得到。”萧维也只能说说而已。其实,该想到的。三年前,南德、大求和玉陵三国使者在大周上都齐聚,大求太子亲自带人来的。那个才十九岁,如谦谦君子的男子,却让他不经意看到夺人心魄的眸光。
“鹿镇也调了重兵布防。”石磊看到河上兵船排列,张弓弩箭,而岸上临时设了关卡,几百名佩刀士兵分站两旁,不然难民进入城镇。
“拦在外头也不是个事。”萧维虽然不同意墨紫停船,但也不是真的冷血。
“放进去更不是个事。那么多人一下子涌进去,又不是我大周子民,谁给他们饭吃?如果饿疯了,烧杀抢掠,什么做不出来?鹿镇不是重兵防城,一两千兵力根本不够压制上万流民。”石磊烦得要命,“华州水寨怎么搞得,全让进来了。”
华州与玉陵隔了三水五峰,两国各分享一水半两个半峰,边界在峡谷岸地设水寨和防镇,一年到头至少有上万水兵五百战船。自大求和玉陵开战后,调了大周最强水师五万战船千艘,将这些水寨防镇守得固若金汤。
“大概跟你想得一样。”萧维不觉得惊讶。
“什么一样?”自己讲了那么多话,根本不记得哪句。
“玉陵本是我大周国土,那么这些难民的先人亦是我大周子民。不放他们进来,难道还留他们被大求践踏不成?”放是一定要放的,只是如何解决这些人的衣食,是十分棘手的问题。毕竟玉陵自成一国多年,很多大周人不会当他们是大周百姓。
这时,船阿大喊了一嗓子,“两位爷,有官兵要上来检船。”
萧维一看,船前横了一艘巡逻小船,上面有二十名手持长枪身背弓箭的水兵,正雄赳赳气昂昂仰头斜睨着他们。
“让他们上来就是。”萧维石磊不能暴露身份,当然摆不了上对下的官威,只有搭舢板,迎小兵们上船。
第102章玉陵飘香(三)
且说,墨紫三人走到裘三娘舱房外。
“外头何事那么闹?”裘三娘被吵醒的。
“姑娘,我……不知道。”因为裘三娘醒得早,而且船上也不比家里那么宽敞,绿菊有点手忙脚乱,能听到铜盆敲了壶,?啷啷的。
“小衣这丫头又跑哪儿去了?这船上那么大点儿地方,她要是随便展露那身爬树功夫让人瞧见,以后到了敬王府,岂不是少了一双耳朵?”被吵醒的裘三娘,当然有起床气,“绿菊,你也别再敲盆子砸壶了,赶紧去外头看看到底出什么事,让人抢了船还是碰了礁?”
“姑娘可别说霉话。”白荷连忙推门进去,利索得帮着绿菊收拾好残局。
裘三娘尚未更衣,坐在床上,抱着一团被子,半眯眼。知道瞧见白荷身后跟进来的墨紫和小衣,眸色才算醒了过来。
“你们三个拉下我和绿菊,自己跑出去瞧热闹了吧?”否则能这么巧一起进来?
“不过是一个大镇,跟洛城差远了,哪有什么热闹可瞧。”白荷体贴裘三娘,不想让她看岸上人间地狱的惨像。
墨紫可没有白荷那么体贴,或者该说太了解裘三娘,“岸上都是玉陵逃过来的难民,少说有上千。看到咱们的船,孩子们追着卖花,换几文钱买顿饱饭吃。”
裘三娘果然面不改色,懒懒哦了一声,待白荷那两套衣裙来,仔细看过,指了一套溪水洗花纹底的素色裙,配宽罗袖束上衣,遍地迎春花比甲。
“鹿镇离玉陵百花洲不过两三日水路,逃过来也不稀奇。倒还能想带花来卖,百花洲真是以花闻名之地。”裘三娘也许懂得经商的艰苦,但绝不是个极其富有同情心的人,凡是毅力字当先。“有那么多难民,不然还能赚点银子。”
墨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裘三娘本来要把望秋楼开成妓院,她思想开放,能接受,就是觉得在这个时代正经姑娘家做这种营生不太好听。后来知道裘三娘让人贩私货,相当于现代的走私,还好不是毒品,她也算了。这时候冒出来个发战争财的主意,是在让她有点受不了。那么多人就快要饿死,这一位还感慨少赚一笔银子,真是——
“墨紫,你又拿大眼睛瞪我了。那么,觉得我残忍?”裘三娘自己穿起衣服,“我不赚这种银子,别人也会赚。而且倒买倒卖,在米商之间赚差价,跟外头挨饿的难民有什么关系?”
“姑娘,有句话叫羊毛出在羊身上。”该管住自己的嘴,偏偏这件事上闭不劳。
“又不是我直接拨羊毛。”裘三娘一听墨紫顶嘴,柳眉拧巴了起来,“再说,没人拔,他们的日子照样难挨。我倒是可以捐个百啊千的出去,不过能就得了几个?这年头,好心有什么用。无权无势,做一件两件好事,就能改变那些穷人的命了?”
“墨紫……”怎么又要吵起来了?白荷心里直叫妈呀。
“那倒也未必。姑娘若舍得把几万两的嫁妆折了现银,救个千把人的性命,算是小事一桩。”还有箱笼里的描金盒子,十万两银票和二十万两一颗的珠子,能养得上万个难民红光满面,增胖几斤。不过,这话就放在肚子了吧。她虽然一时气愤管不住自己的嘴,也不能因此把裘三娘气疯了,也让自己陷入未知的困境中。
“哼哼——”裘三娘冷笑一声,“你把自己主子的东西想给得挺大方,却忘了自己几斤几两。要不是我,你这会儿跟他们一样,可怜巴巴追着人买花了。”
“姑娘别生气,墨紫也是一时激动。玉陵国不成国,家不成家,她自己是从玉陵逃出来的,看着那些玉陵老百姓,当然伤心难受了。”白荷眼看情势不对,立刻果断出来两边劝和。“墨紫,你别气糊涂了。那些难民是让人看着不好受,我也想帮他们,可这事,根本不是咱们管得了的。”
“谁说管不了?”裘三娘尖尖指甲正对着墨紫的鼻子,气哼了七八下,“她可打算将本姑娘的嫁妆捣出去给人家买饭吃呢。真真是了不起的丫头。”
“姑娘,那是墨紫跟您开玩笑呢。”绿菊来帮腔,死死拽了墨紫的袖子,字咬到牙根上。“墨紫,是吧?”
墨紫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从叫停船开始,又听到裘三娘那些话,一直保持不了冷静。头脑明确知道冲动是不对的,可一嗅到渗进舱房里的花香,就管不了自己的嘴巴。果然,祸从口出。她心有离意,却不是用对抗的方式能走得了的。
“墨紫?”绿菊急了眼,见她愣愣似的会不过神来,真下劲掐了她手臂一把。
可以说,这一掐痛醒了墨紫。
她垂下双肩,半合双眼,“是,姑娘,墨紫看玩笑罢了。”
她服了软,裘三娘却没那么容易消气,冷笑道,“你跟我开这么有趣的玩笑,一大早逗得我挺开心。这样好不好?你那么心疼那些玉陵百姓没饭吃,就跟他们同甘共苦,这三天也别吃饭了。”
裘三娘发怒的时候不动手打人,但不代表没有惩罚。她现在罚墨紫三天不能吃饭。
“姑娘。”白荷还想替墨紫求情。
“是。”墨紫却一口应了。这时候,既然自己已经妥协,就不用在激怒裘三娘,接受惩罚,消了她的气为好。
“那你出去吧。”裘三娘又对白荷绿菊说,“你们也出去。”三个是好姐妹,就她是恶人。
墨紫一咧嘴,弯弯膝,退了出去。
等三人都走了,裘三娘见小衣盯着自己瞧,没好气,“干什么?你跟墨紫比谁眼睛大啊?一个个的,跟我唱反调,是不是?”
“小姐,那赚钱的主意是不太好,你要是瞧见外头那些人,就不会那么说了。”跟忠不忠心没什么关系,小衣只诚实表述想法。
“我就是随口一说,又没真赚上那银子。墨紫像你那么说不就结了?她一上来先瞪人,让我看得烦心,也不跟我直说,什么羊毛,有扯上嫁妆,阴阳怪气的。”瞪人的墨紫不知道,她神色冷峻时的样子散发一种令人要仰望的贵气。
“我瞧小姐和墨紫斗嘴,是小姐更乐在其中。”小衣一直近身跟随裘三娘,清楚她的某些恶劣嗜好。
“我没她乐。罚她三天不吃饭,她喜滋滋就出去了。你没瞧见,她嘴咧成那样?”裘三娘学墨紫的表情。
“那不是乐。”是没办法吧?“没人三天不能吃饭,还能高兴的。”
“我不让她吃饭,她不能吃菜吗?而且,白荷绿菊不会偷偷给她留吃的?”根本饿不着。
“小姐何必老整墨紫?”其他都可以不问,这个问题放在小衣心里很久了。
“这次可是自己招惹我的。哪有我那么好的小姐,让她顶嘴成那样,只罚她没饭吃。”还只是面上的,“她没身为丫环的自觉,我却有身为主子的自觉。”
“小姐,墨紫如果是大富大贵出身呢?”这个问题也很久了。
“那又怎么样?你没听过,落难的凤凰不如鸡。既然签了契,即便她以前是公主,只要我不放人,她就得当着我的丫头,替我端茶倒水。”裘三娘其实心里有数。
不久,卫姨夫人的小丫头来敲门,说船入了码头,请裘三娘到前面去,跟她们一起上岸用膳。
裘三娘和小衣在甲板上看到十几个士兵仗队排在舢板两边,不知道怎么回事。
“什么事?裘三娘没看到有难民,码头上寻常忙碌的景象。”刚有水兵上船要翻箱检查,后来得知是敬王府的迎亲船,就变成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