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门-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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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抖开我的衣裳。
谁知那衣裳被撕破了好几处,斑斑驳驳的实在凄凉。我看着,不由更加愤恨起来,那件衣服是当日母亲挑拣料子时翻出的水红色的料子做的,是我初次做客林家时母亲让穿的,也是我乍到杨家时穿的。没成想,却被杨钦糟蹋成这样!
“真后悔刚刚没失手一剪子捅死他!”我咬牙切齿,懊悔不已。
师父盯着那衣裳,亦将眉头拧在一处,沉默半晌不做言语。
我骂骂咧咧一阵子,便把气给撒了,转眼瞥见师父阴森森沉着脸盯着那件衣服,忽地心里又泛起涩来——连我父母也就那般随意将我扔到了姑父家里,至于表兄弟的品性如何,竟是问也没问过,半点关心也没有。谁知师父却真心为我好,时时肯护着我,为我大动肝火。
我拉了拉他的袖管,说道:“师父,莫恼了,不值得和那种人生气。”
师父瞪我一眼,说道:“从前和你说学武也算数,要紧时候你也保不了自己,如今你肯不肯信了?”他见我连连地点头,便叹道:“你总要强,殊不知这匹夫之勇哪里能比缜密的君子之谋?这次我故意叫你吃点亏,就是想让你长点记性,别总惦记着打啊杀的。”
他戳我的脑袋,咬牙:“得多动动脑子!”
他说的语气凶巴巴的,可其实俱是肺腑之言,我听得心里热乎乎的,眼睛便一酸,不由分说,缓缓滚下泪来。
师父蹲下身来,擦了一下我的眼角,叹了口气:“凶险之处你不曾哭,现在我教训你几句好话,你就委屈了?”
我衔着泪摇头:“不是委屈,是感动的。”
师父手上一顿,轻轻拍了拍我的脸颊,起身说道:“你在这儿乖乖坐着,我去邻家阿妈那里帮你要一套衣服来。”
我忙唤住他:“师父,你多花几两银子往街上买一套好的罢!一会儿我回去让丫鬟看见了,叫我怎么跟她们交代?”
“你还要回去?”
我点头:“当然是要回去的。又不是我做错了事,凭什么叫我躲着他?我偏要堂堂正正,膈应也膈应死他!”
师父打量我片刻,笑了:“罢了,你这点本事也还是有的。”说罢,摘下荷包搁在手中掂了掂,摇头叹道:“就可怜我这钱袋子,偏生碰到你这么个会花钱的主儿!”
他指指糖包,嘱咐我安安妥妥地在那儿吃糖,便出去了。
我看着他走了出去,忽然打了一个寒噤,连忙将师父的衣袍紧紧拢住。拆开那糖包,捏出一薄片的糖放到嘴里。
手上粘了些许裹糖的面粉,我盯着那面粉屑子,心里说不尽的疲惫倦怠。
也不知我要在杨家住多久,也不知我还要在面对什么难堪的事情。天也,天也,叫谁来助我一臂之力?;精彩!=
第四十三章()
是师父背着我从墙外翻回杨家的;也不知他是如何躲开来来往往的仆妇丫鬟;偷偷溜进花园旁的厢房将我救出来的。
师父拉着我堪堪躲过一个汲水的丫鬟;在银杏树后将我一缕散下的头发别到耳后;对我笑了一笑,说道:“你坚强一点;忍耐一点;我不会离开这里的。”
我如孩童般牵了牵他的衣角;恋恋不舍中点了点头。
师父摸一摸我的额头;从怀中摸出那本牡丹亭放入我的手中;深深看了我一眼,便转身再次越过高墙,消失不见了。
我吸了吸鼻子,一时说不出的伤感悲凉,遂把书揣进了怀里;带着师父温暖的体温,暂温我冰凉的内心。
容易正在窗边做一件小褂子,看见我从屋外走进来,猛地哼了一声,跳起来就追着我问:“姑娘上哪儿去逛了?叫我端着茶绕着花园找了好几遍!又不敢去惊动姑太太;只好回来守在这里干等!”
哎呀;我忘了,我当初是支使容易给我端茶去的。
我忙拉了她的手;笑道:“我往姑母那里去了;忘了告诉你了;是我不好,快别恼了。”
容易再哼一声,突然抱起双臂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片,撇了撇嘴角说道:“姑娘快别哄我了!怎么去了一趟姑太太那里,倒换了一身衣服?”
我一时语塞。
容易得意起来,追着我嚷:“姑娘倒是得仔细说说,这衣服是几时做的?怎么我瞧着眼生得很呢?”
我想绕过她去端茶喝,谁知容易一把夺过桌上的茶壶,侧身挡着不让我碰,一面噘嘴说道:“姑娘不说就别想喝茶了!从前躲着双安姐姐悄悄的出去也就算了,如今连我也瞒起来了!姑娘摸着良心说说,难道我不是真心听姑娘的么?”
她越说越委屈起来,吧嗒吧嗒一双杏仁眼儿,慢慢一层雾气便从眼底涌了上来。
我长叹一声,脱力般坐在了椅子上,托了腮望着容易,颇有些无奈。
其实容易说得也对,我从前跟着二哥出去也好,悄悄地出去寻崇谨与师父也罢,从来也没有瞒着容易。若不是容易时常机警为我隐瞒,我只怕早就被抓了现行。
如今即便无需瞒着双安,我亦不该过河拆桥,与容易再生出嫌隙来。
思虑罢,我指了指面前的椅子对容易说道:“你坐下,我慢慢地告诉你。”
容易闻言,紧紧盯着我坐了下来,顺手倒了一杯茶递给我,撅噘嘴说道:“姑娘你说罢,我都听着呢!”
我抿了一口茶,避开她灼热的目光,缓缓将在花园里与杨钦纠缠的丢脸事情都说了,连是师父将我捞出来的也不曾隐瞒。我连说带骂,末了,只觉得心里爽快了许多。
抬起头望向容易,这才后知后觉发现丫头把一张小脸给涨得通红发青,浑身筛糠似的直发抖,整个人便如同秋风中打旋的秋叶,可怜得厉害。
我心疼起来,伸手将她拉进我的怀里搂着,笑着哄她:“我都不生气了,你怎么倒难过起来了?”
容易的身子抽动了两下,忽地便搂住了我的腰,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还边嚷嚷着什么。
我最不懂得哄人,一见她哭了,越发无措起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又摸出手绢子想给她擦。
奈何丫头紧紧抱着我,说什么也不肯松手。
她边哭边骂,一会儿“天杀的王八蛋”,一会儿“短命的小妇养的”,嘀嘀咕咕,仿佛要把她知道的那一番的骂人的话全都用上了才好。
我听得心里一阵酸楚一阵欣慰。
酸楚是我还不如她一个丫鬟说话来得自由,欣慰是她肯这样的维护我,竟不枉昔日我疼她一场。
容易哭得稀里哗啦,眼泪鼻涕挂着,脸也憋得通红。她望着我,抽噎:“姑娘,咱们家去吧?咱不在这儿受这腌臜气了!姑娘清清白白一个人,凭什么叫他们这般侮辱?”
我给她擦了眼泪擦鼻涕,看着她那张哭花的脸,哽咽着笑了:“家去?凭什么?我就要在这儿,膈应也得膈应死他们!再说,现在回去,父母面前,我还有什么脸面?”
容易哭得伤心欲绝:“姑娘赶紧告诉老爷太太吧,不然平白无辜受这委屈,谁替姑娘不值啊!”
我哼了一声,笑了笑,摇了摇头。
母亲知道了,也许会痛恨我所遭受的一切,而父亲,就全然未可知了。我不相信,姑家的事情他丁点不知道,我来的时候,他修了一封家书让送我来的二哥转交姑父,这个我其实是知道的。
父亲的心事,我大抵能摸明白一二——宫里的花鸟使迟迟未来,父亲想要再仕却一直没有什么动静,正好如今杨家昌盛,大约是想用我换一换他的前程罢!
我偏不如他的意。
花了些工夫将容易安置好,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我亲自去点了两盏烛灯放到卧房里,倒了两盏茶唤容易进来,说道:“有的没的,你就别想了,师父现在在这儿呢,左右他们能明着拿我怎么着?不过使些阴损招子罢了。我们自己多上点心就是了。”
容易接过茶杯,眼睛忽闪忽闪盯着茶面,似乎还要掉眼泪。
我揉揉她的肩头,告诫她:“现在只有你和盈盈跟着我了,盈盈还小,你要学会多个心眼,别整天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我要强,我也想要你跟着我要强,你懂么?”
容易憋着一股气,似懂非懂的,有些懵。
我知道丫头急不来,便搁下这话不再多说了。容易不是个缺心眼的孩子,就是从前跟着我过得太容易了,日子长了,自然也就能悟了。
随手拿过容易之前在做着的褂子看了看,让她给我去拿新的针线和花样。容易问我做什么用,我笑了笑:“趁着没事,给姑妈绣几个新面子,等明儿裁料子做新衣裳也好用不是?”
容易刚去开柜子,听我要给姑母做,登时不悦起来:“姑娘怎么还想着给别人作嫁衣裳?依我看,姑太太也不是什么和善的人!不然怎么一早就叫姑娘和那什么大爷见面?又不真是姑表的兄弟!”
我急忙喝断她:“别胡说!这是在家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
说罢,忙推开窗子向外瞧了瞧,又掀起珠帘看了一看,确认了这屋子其他的仆妇都不在,这才瞪了容易一眼,说道:“你个嘴上没个锁儿的!这一屋子的丫鬟妇人,哪个不是姑妈派的?你那么大声的嚷嚷,叫他们听去了,可怎么是好?”
容易怯怯看了看我,低了声:“知道了。”
我叹口气,放柔声音:“才说的话,你一扭头就忘了,下次别这样了。”
容易应了一声,给我拿了针线来,又将她自己新画的几张花样子拿给我看。
我笑笑:“这不就对了?”
容易哼哼咕咕,不知道悄悄抱怨了什么,又赶去将烛灯挪到我眼前,在我对面坐了,要看着我下第一针。
正在我比划着要绣富贵牡丹图的时候,有丫鬟进到外间回话:“表姑娘,太太那里传饭了,叫姑娘去吃饭呢!”
容易忙张口就要回答,我连忙拉住她,冲外面说道:“知道了,你进来吧!”
那丫鬟揎起珠帘走了进来,向我行了个礼。
我摆出笑来说道:“你先等等,我换件衣服同你一起去。”
丫鬟垂手称是。
我一边让容易给我换衣裳,一边打量那丫鬟。丫鬟大约十六七岁,面容生得白皙干净,身量比较高,瘦瘦的,看着是个伶俐能干的。
便问道:“你原是姑妈身边伺候的?”
丫鬟答道:“原是伺候老太太的,后来老太太把我给了太太。如今太太又叫伺候表姑娘。”
我点了点头,心中略略有了数,笑道:“叫什么名儿?多大了?”
丫鬟说道:“十七了,叫作鸿喜。”
“原来你比我大好些,竟一口一个你的叫了你这么久,委实让我有些过意不去。”我笑着说话,目光正好落在了妆台上放着的一只翡翠含珠的镯子上,遂走过去执起镯子递到鸿喜面前,笑道,“姐姐受了这个,就当我之前年轻不经事,忘了吧!”
鸿喜一看,连忙摆手说道:“姑娘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我是丫头,哪里经得起这个?承蒙姑娘抬举,已是感激不尽了,又哪里敢奢望这个?”
我握了她的手,将镯子放在她的手中,笑道:“论理你来伺候我的时候就该给了,你现在不收,就是还记着我的不好。”
我见她似乎有些动容,便又说道:“当初不让你们进里屋,原是我爱静,并没有别的意思。我给你这个,也不过是表一表我想和你交好的心罢了。”说着,将镯子顺势套在了她的手腕上。
鸿喜见我如是说,有些不好意思,称了谢说道:“姑娘其实除了不让我们进里屋,一直都是个好相处的人呢!我记得有天早上外面扫地的动静大了些,惊扰了姑娘的好梦,姑娘还连连的说没事,换了我们小爷,一早就该恼了呢!”
她说的小爷大概是姑母的幼子杨钧,我不好接这话,便笑了笑糊弄过去了,笑道:“好了,我们走吧。”
鸿喜在前面掌灯指路,容易在后面扶着我,见鸿喜不注意,踮起脚凑到我耳边问我:“姑娘突然对他们那么好做什么?”
我瞥了一眼鸿喜,捏了一下容易的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也在她耳边说道:“在外面,慎言。”
姑母一日三顿用膳都会叫上我,把两张小桌子拼在一处放在里间,暖和也舒服。
因两个姑表兄弟跟着老太太吃饭,姑母还曾跟我说过,说是若生个女儿也能亲亲热热一起吃饭的话,所以每每姑妈传饭,我也就会过去,不会推诿生病不吃这类的借口,说来是我有些可怜心疼她。
吃饭的时候,姑母忽然说道:“大房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大爷病了,你没事别往东面去,免得打扰他休息。”
我正扒饭,听了这话顿了顿筷子。
杨钦果然不好意思实话实说,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