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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柳青门-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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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低声说道:“姐姐怕是疯了,同畹华胡说些什么呢!”

    畹华见我有些不悦,忙笑道:“双安姐姐,我记得姐姐这里有本后汉书是从我这儿拿的,烦你替我去取一下吧!”

    双安抿唇一笑,起身说道:“好好,我知道你们有体己话要说,我走便是了。”

    畹华嘿嘿笑着,只装憨实模样,直勾勾的看着双安进了屋,急忙挪到我近前,凑到我耳边,低声问道:“姐姐老实说罢,前几日到底去了哪里?”

    我大骇。

    当日之事,瞒得极紧,畹华他却如何知晓的?

    要是当真传了出去,说我私自离家,见了两个外姓男子,还看了青/楼的歌舞,若是果真传了出去,莫生我的脸面名声,就是我的性命

    如此,我死无葬身之地!

    我脸上的血色尽失,手脚一下子变得冰凉僵硬起来,双唇不住地打着哆嗦,只是说不出话。

    畹华犹不知自己闯了多大的祸,拍手笑道:“好哟!阿姊果然瞒了我什么!快快的说来,我定不会说给旁人听的!”

    一霎时间我只转不过弯来。

    畹华笑了一阵子,见我不理会他,忽然的便急了,连连的晃了几声“阿姊”,见我仍不说话,忙伸手来晃我:“阿姊,阿姊!你别吓我啊!”说话间,早已带了哭腔。

    我突然反应过来,原来竟是畹华这小子在诓我!

    又气又恼,猛地扑了过去,宁住他的耳朵可劲的打。

    畹华“嗳呦嗳呦”直叫唤,我充耳不闻,越打越兴起,把他打得抱了头直叫娘。

    果然我俩闹出的动静太大了些,惹得双安从窗户口探出头来,笑道:“怎么少爷惹恼姑娘了?如今都大了,也不该像小时候那样打他呀!”

    我赶着又在畹华身上打了两巴掌,狠狠地在他耳朵尖上拧了一把,这才松了手,坐了回去,款款地理着衣裳发饰装。

    畹华被我打了一顿,总算老实了些,同双安讪讪笑了笑:“没事,没事,是我把阿姊惹恼了的,跟阿姊不相干。”

    容易哪肯放过热闹?也凑着探出头来,拿手刮着鼻子对畹华笑:“羞羞!”

    畹华玩笑着说了声“去!”,赶着又来跟我左一个好姐姐,又一个好姐姐的赔罪。

    我侧了脸去,佯装听不见。

    畹华一见我不肯理他,也是自知理亏,涎着脸笑道:“好姐姐,你理一理我吧!我给你看个好东西!”说着,从袖管里不知取出了什么,悄悄的露给我看。

    虽想不理他,却架不住我自己好奇,拿眼去觑他手里的东西,嘴上说道:“什么爱物?拿来哄我!”

    畹华笑嘻嘻说道:“真是好东西!”

    却是一本书卷。

    我有些索然:“你们读书人真是没意思,每日功课做不完,还要看书解闷。这也罢了,怎么还拿给我看?好没意思!”

    畹华的眼都笑成了眯眯缝,压低声说道:“若是每日功课都是这样的书,我才不叫苦呢!你不懂,这书,好看着呢!只是父亲拘着,不敢光明正大的看罢了!”

    我听他这么一说,越发的好奇起来,遂向他伸出手来。只是架子还要摆,故意昂着头,斜眼:“你少夸嘴,先拿来我看看。若是又骗我,必再打你一顿!”

    拿了书,往封面上一看,原来叫作乐章集。

    随手翻开,是一首词,词上写道:

    吹破残烟入夜风,一轩明月上帘栊。因惊路远人还远,纵得心同寝未同。

    情脉脉,意忡忡。碧云归去认无踪。只因曾向前生里,爱把鸳鸯两处笼。

    那是我第一次读柳三变的词作,读完一遍,竟未明白,只是心里那根弦再次被拨了一拨,不由发颤起来。压抑着砰砰乱跳的一颗心,又把那首词重读了一遍,读到“纵得心同寝未同”时,忽然震撼起来。

    把这一句在心里反复的玩赏,五脏六腑似都揉碎了,只觉得暗暗契合了我的心,可又不能直切的说出到底哪里契合。

    这种感觉委实太过微妙,我又骇又喜,又喜又骇,脸上烧一阵红一阵,心里思绪又开始纷乱起来。

    畹华凑到我身边笑:“姐姐,好么?”

    我心里自然称赞一声“好”,嘴上仍不依不饶:“不过一本书罢了!”

    畹华听了,忙伸手来夺,笑道:“姐姐既然觉得普通,就还给我吧!”

    我哪里舍得丢手,忙在他手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紧紧抱了书,笑了:“确实是个爱物,好兄弟,留我这儿罢!”

    畹华笑道:“姐姐先看这本,柳三变这人最有意思,因而他的词最是值得一读呢!”

    我忙问他:“莫非他有什么典故?”

    “自然有了!”他再往我身边挨了挨,徐徐说了起来,“宋仁宗早年是个爱词的人,也颇晓音律,见柳永善填词,便招他来见。谁知读到一句‘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便有些不高兴起来,说道‘既爱浅斟低唱,何必怜惜浮名?‘遂对柳永说道‘且去填词‘,后柳永不得志,出入娼家酒肆,自封为‘奉旨填词柳三变‘,虽过得贫贱,但自有他的雅名呢!’’’’’’’’’”

    “奉旨填词柳三变?”我掩唇噗嗤一笑,“这人果真很有些意思呢!”

    忽然捕捉到他话里一个词,只不敢宣之于口。

    娼家么?原来他也同林琰一样,爱去那些地方。

    虽不是好词,我忽然对柳永生出莫名的亲切之意。在此之前,我只当他是个作古了的词人,能写几句动人心弦的话来罢了。可现在,他与我似乎有了某种联系,至于是哪一种,却又不好说。

    畹华轻轻推了推我,笑道:“姐姐既收了我的书,就该告诉我,前些日子究竟去了哪儿吧?”

    这小子鬼机灵,竟在这儿等着我。

    我摇了摇头。

    畹华便说道:“你不告诉我,我就自己查去!”

    只是我怎能轻易被他降住?扬了扬抓着书的手,笑:“我不告诉你,也不许你自己去查。若是你敢,我去告诉父亲,就说你看这些闲书,把心都养野了,难怪不愿意好好读书上进了!”

    顿时戳中畹华的软肋。

    畹华叹了口气,坐了回去,说道:“罢罢,我不问就是了!”说着,赌气撅起嘴来。

    我不理他,继续翻看那本乐章集。

    过了一会儿,畹华不知又打起什么主意来,说道:“好姐姐,我记得你这儿收了一幅祖父仿的郑思肖的墨兰图,你又不挂,不如赏了我吧!”

    我笑道:“我这里统共就那么几件好东西,偏你还记挂着!”

    到底起身,笑道:“进来,我找给你。”

    我去描梅花的青瓷画筒里翻找,畹华便坐了我的椅子,翻我桌上的书字玩。

    忽然听见畹华奇道:“这是什么?”

    忙回头一看,正好看见他拿了我写的诗和林琰的帖子,正细细地瞧着。大惊失色,急忙一把夺了过来。

    畹华大悟般的看着我,笑眯眯的只是不说话。

第十六章() 
红木雕漆蝙蝠祥云花纹的盒子,很小巧,也很精致,正前方还有个衔环的狮头做锁。

    那是畹华叫他的贴身侍婢寸心送来的。寸心捧着盒子对我说道:“少爷让我跟姑娘说,他不是有心的。只是姑娘的那些东西太私密,实在不该放在显眼的地方。这个盒子是少爷一早相中想要送给姑娘的,只是偏都忘了。姑娘拿了这个盒子,把体己的东西都收进去,省得来来往往的丢了也不好。”

    我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惊中回不过神来。

    原来最为阴私的心肠亦是连我的胞弟都不能说的,那感觉太过沉重,压得我抬不起头来。

    我连打带哭,将畹华赶出了我的屋子,又将前来劝慰的双安和容易都赶了出去。

    那样的羞耻,我几欲自戕。

    然而实在没想到,畹华却给我送来了这个。

    可见,他比我细心、善良得多。

    双安见我不接寸心手里的东西,忙上前接了过来,只是碍于我之前苛责她,因而不敢惊扰我,轻轻的在桌上放了,蹑手蹑脚倒退了两步。

    我勉强笑了一笑:“畹华,还好么?”

    寸心笑道:“少爷回去以后长叹了一口气,我问他又不肯说。问得紧了,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只说他自己不应该呢!想是少爷哪里惹恼了姑娘,特地才叫奴婢送了这个小盒子来赔罪吧?”

    我摇头:“没有的事。”

    寸心笑着略略站了一站,就要告辞。

    我忽然想起来,忙唤住她,走到画筒前将畹华要的那卷墨兰图翻找了出来,递给寸心收了,抿嘴说道:“回去同畹华说,姐弟之间没有隔夜的仇,他的话我不放在心上,也不要让他把我的话太放在心上。”

    寸心莞尔一笑:“少爷果然是和姑娘拌嘴了!”

    双安也笑了:“姑娘方才可凶了,说的话可气人了。现在却又好了!跟小孩子一样!”

    我去了她一声,心思并不在她们身上。

    连寸心何时回去的,我也不知道。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双安说道:“姑娘,要茶么?”那声音很近,惊得我从恍惚中转过神来,那一刻,不知怎的,竟有些悟了。

    原来这样平淡如水的日子,我真的是过不下去了。

    不过就那半日的私奔,竟让我脱胎换骨一般,使我明白了,原来天底下,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庸庸碌碌一生的,原来连我,也是可以做一番事业的。

    只是苦于没有门路。

    双安见我不答,又问了一遍。

    “不要茶,我想小憩一会儿,你放下帘子和容易她们去吧!”

    双安劝我:“日头晚了,这会子姑娘睡了,晚上肯定又得睡不着了。若是姑娘困,我陪姑娘做做针线也是好的。”

    越发厌倦起来。

    “成日的,不是做针线就是忙刺绣,这会子还叫我做。要做多少来用?”我控制不住自己,苛责起双安来,“不过是身子乏,想躺躺,你还来劝我!不如闷死我罢!”

    迟疑片刻,双安欲言又止,轻轻叹了口气,应了声是,放下珠帘就出去了。

    我坐在窗子边朝外看,看见她走到长廊上,和容易对着在廊上坐了,绣我要的一幅菊花吐蕊图,心里颇有些愧疚。却又感十分的轻松便宜,仿佛从此再无人拘束我一般。

    站了起来,缓缓一抬手,便是那日看的舞蹈里的一个动作。

    虽无音乐,我却能清晰的将那支舞的动作一一还原出来,没有镜子,亦没有旁人,无论我跳得好看与否,都不重要了。我沉浸在那肢体构筑的世界里,如入无人之境般的自由与快活。

    我实在太快活,甚至一向警觉的耳朵都没能发觉出双安和容易的脚步声,旋转间只听得一声惊愕已极的“姑娘”,脚下一飘,撞在了一旁的柜子上。

    生疼。

    我的脸色大约很不好看,但双安的脸色只怕更难看。

    只有容易最是天真烂漫,此刻还能没心没肺的笑:“姑娘是在做什么?还怪好看的呢!”

    双安突然高声责骂起容易来:“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姑娘何等尊贵的人?许你好看不好看的乱说?可见平时都是你们带坏了姑娘!若是太太问起来,我看你怎么办?”

    容易的笑靥僵在了脸上,泪珠子在眼里滚了两滚,抽泣起来:“我说什么了?怎么太太就要问我了?”一肚子的委屈,只是不敢说,捂了脸,哭着跑出去了。

    我缓缓地坐了,偏过脸去不愿看她。

    忽的有人抽噎起来。

    双安的泪一下子滚了下来,凝噎着说道:“姑娘如今大了,也听不得劝了,好坏歹话,也都听不进去了。我只想问姑娘一句——姑娘的脸面名声还要不要了?”

    刚看到她的眼泪,我还心软了一下,听她这么问我,顿时不快起来,忍不住抢白她:“我怎么就不要脸面名声了?我做了什么保不住脸面名声的事了?”

    说罢,赌气把整个身子都转了,留着背对着她。

    “姑娘怎么了,姑娘自己心里当真不知道么?自从姑娘回来,茶不思饭不想,成日家就是白坐着。刚才支我出去,自己个儿又在屋子里做什么?我们家教导女儿向来是如何规矩,姑娘不记得了?”

    她这话令我幡然醒悟——若是让父母知道,只怕要将我打死。尤其是父亲,他口里的礼仪规矩最多,倘若知道我私看歌舞,移了性情,大约是要发雷霆之怒的。

    双安见我不说话,知道是我有些理亏了,遂乘胜追击起来,势必要将我的野心杀个干干净净。

    她绕到我的面前,蹲了下来,仰视着我的双眼,叹息道:“姑娘是个最孝顺善良的,难道真的不怕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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