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难当-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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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长的宫道,落日将一个踽踽独行的身影拉长,十五年前的鲜血像一条流之不尽的河,他还记得,当年那些血迹和墙面上的那些斑驳着魔似的吻合在一起,如今还能抹掉吗?这些年来,他小心翼翼地趟着河走,旧人的魂魄每每出现在背后的阴影里,惊得他寝食难安。放下,放下,两百人,放下比提起来还要沉重。
“将军!”背后传来一个声音。上官景赫猛地回过身来,脸上一片惊恐之色,见来人是张云,他松了口气,握紧的拳头垂了下来,缓缓道:“我们回去吧!”
张云跟在上官景赫上了马,随着一声气壮山河的“驾!”一阵痛痛快快地踢踏声消失在路的尽头。
第6章 一笑倾城()
八月十四。今年全国各地入冬特别早,江南地区大有北国“北风卷地百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之势,夜里尤为寒冷,不知何时宫里竟结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整个皇宫淹没在一片朦胧中,虚幻又缥缈,彻夜燃着的灯笼透着星星点点的光,像一只只烧着萤火的虫。江后习惯性地立在殿外,望着那片朦朦胧胧的影像出神,手里捧着的熏炉已经不再暖和,燕娘悄悄地换了个温热的给她。
八月十五团圆日,却是帝王家的永隔时。那年她为保玉瑞帝脉不落旁支,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把李攸烨推上皇位,如今已经整整一十五年了。一十五年前,拥立燕王李戎沛登基的朝臣不在少数,可她最终还是扶持了刚出生的烨儿,这其中的苦涩又有谁知呢。沛儿说他不会计较,可是时过境迁,他心里真能不计较吗?还有熔儿,如果他没有一个那样的母亲,他本该是皇位的最佳人选,他虽是平和性子,可心里又岂会没有怨气?
一切从二十年前的那场杀伐开始,都偏离了预定的轨迹。或许,早在三十多年前,安载的一念之差开始,所有的错误便已经酿成。
冷风吹了过来,迫使她打了个寒颤,江后低头看到手中那暖暖的熏炉,冲燕娘感激一笑,洗尽铅华的笑容瞬时将冰冷的夜晚融化掉一半。
燕娘心里一片温热,她见惯了这个站在权力之巅的女人杀伐决断的样子。她的雍容高贵像是与生俱来的魔力,不断征服那些叛逆不安的心。她的手段何其狠辣,对一切妄图颠覆她地位的敌人从不手下留情。然而正是这个女人,时而散发的温和气息,让所有人都不知不觉地被她吸引,岁月不忍在她的身上留下痕迹,但她的美却涤尽了沧桑,猝炼成这个世上最美的烟火。
“太皇太后,外面雾重,您披上这件外袍吧!”燕娘回殿里拿了一件雪绒衣披在江后身上,又转到她面前给她系上锦带。
“今年格外冷了许多,不知道百姓如何过冬?”江后任裹住那软绵的绒衣,脸色担忧。
“您呀别太担心,朝廷已经提前颁布了各地府衙下拨煤炭的法令,江丞相亲自监督,今年啊每家每户都能享着暖烘烘的炭呢!”燕娘低声地劝慰着,系好了带子。
“但愿如此吧!”江后叹了口气,每年朝廷下拨的钱粮真正落到百姓手中的又有多少呢?明知道玉瑞国贪官污吏多不胜数,却也无力去全部清除,牵一发而动全身,朝廷冒不起这个风险。
燕娘也跟着沉默了,无声的夜晚,显得更加为清冷,仰首,月亮的行迹捉摸不定,雾霭织就的纱帐,将天地掩盖在说不尽地寂寥中,江山,江山,如画,也如烟,既是所得,也是所失,谁又能看清那背后的无奈和苍桑?蓦地,江后突然问道:“惠太妃今天又来了吗?”脸上的浓愁已经全部退去,取而代之地是迫人的冷敛。
燕娘小心地答道:“是,惠太妃想为晋王世子求情!”
“嗯!”江后应了一声,若有所思道:“明儿即是湛儿的忌日,缺了他总是不好的,让林逊放人吧!”
“可是皇上那儿估计会不依不饶!”燕娘担心道。
“烨儿那里是闹小孩子脾气,她本就和攸炬和不来,想整治他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哀家这次纵容林逊关了攸炬,也算是为她出了口气,但也不能过分了,晋王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江后无奈地摇摇头,随即嘴角溢出一抹温柔的笑容。
接着,江后吩咐道:“对了,陪哀家去看看烨儿吧,这孩子已经斋戒多日,清瘦不少呢,今个也是她的十五岁生辰,因为和湛儿的忌日连在一块,从没给她过个正经的生辰礼,明天她还要去太庙祭礼,我们去看看她,也好给她补补身子!”说起孙儿,江后脸上总是有数不尽的笑意,看得燕娘眼花缭乱,不由得跟着笑起来。
四十多年的主仆情谊,早已升华成了深厚的姐妹情,燕娘点点头,便命人着手准备。
第7章 舞剑()
华央宫是整个玉瑞皇宫最雄伟瑰丽的一笔,由开国太祖李盎桓亲自命名。三十六座单殿整齐排列,气势磅礴,威严耸立,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朔华正偏五殿坐落于华央宫的正中,勤政院和太学院以臂膀姿态分列左右,百官上朝和处理政务都在此处进行,皇帝的御书房也落在其中。这里相当于整个国家的心脏,一切军国大事都由这里酝酿,成熟,乃至传达四方。尧华殿位于朔华殿的北面,是玉瑞朝历代皇帝的寝殿,再往北就是皇帝斋戒的地方——清斋殿。每到祭祀先祖,或者接待外国使者,敕封王侯,颁布重大诏令等特殊时节,皇帝就会在此处进行斋戒一日到九日不等。
与整个皇宫金碧辉煌的基调不同,清斋殿弥漫着一股朴素而又不失典雅地气息,少了凌人的威压气势,精雕细琢的功夫便更显突出。殿宇内外依然以黄色为主调,红色为辅,但搭配间竟消融了浮华,清净的气息如水落石出般悄然跃出,单在廊间便已觉烦恼迫散,心旷神怡。这也正应了斋戒期间修生养性地需求,所以历代帝王都选择在此斋戒。
祭祀先帝,按照玉瑞国宗法需先进行七日斋戒,所谓斋戒,理论上有“君子斋戒处必掩身,毋躁,止声色,毋或进,薄滋味,毋致和,节嗜欲,定心气”(《礼记》)的教诲,反映到行动上则每日都呆在此处,沐浴、更衣、反思、祈祷,直到斋戒结束。
此时李攸烨已在清斋殿斋戒六日,整日呆在这空旷寂寥的殿里,着实闷坏了她这热闹性子,好在总算快熬到头了。盘腿坐在蒲团上,手里抱着另一个蒲团,百无聊赖地扔起,接住,再扔起,……,待到它落下,终于没了兴致去捡,任它滴溜溜地滚到一边,人也无力地栽倒在蒲团上。
憋死了,快!李攸烨呈“大”字形仰躺在地上,鼻尖指着高挂在殿顶上方的八仙灯,神思渐渐陷入了那璀璨的光芒中,视线越来越朦胧。这八仙灯号称是玉瑞灯王,做工精美绝伦,八个角上附着八个栩栩如生过海的神仙,每人手里各自牵着一颗好似坠落凡间地夜明珠,那夜明珠取自深海,周身光滑饱满,色泽明亮,个个都是难得一见的宝物,这样的宝物凑在一起,泛着点点幽光,在夜里显得尤其漂亮。除了这八仙宫灯,这殿内各个角落还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宫灯,青色的灯架上燃着上等的蜡烛,被透明纱罩轻轻罩着,透出虚虚幻幻的光芒,却实实在在地把大殿照亮。
李攸烨侧过脸,皮肤触到软软的地毯,舒服地打了个哈欠,大腿一抬,想要翻个身,结果肚内“咕噜”一声,她的嘴拉成了梯形,真是饿死她了,这几天顿顿吃小米粥加青菜,吃得浑身无力,连翻身睡觉都觉得沉重无比。
索性睁开眼来,让视觉瓜分一下要命的饥饿感。哀怨地目光疲惫地爬到那香烟袅袅的供案上面,入眼处是一座双龙戏珠的金雕,鬼斧神工的雕刻手艺,将两条九爪神龙刻画地如即将飞升一般,如果不是上面横架着的一把扣着镶龙嵌玉珠鞘的宝剑,任人如何都猜不出,它只是一座承载剑的架子。再看那把剑,长三尺六寸,宽一尺八分,暗合三百六十个周天和天罡半数之意。剑鞘通体黄灿,剑身虽入鞘却仍不掩锋锐,这凌厉突兀的存在与清斋殿平静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然而,这就是玉瑞历代帝王斋戒时供奉的对象,不是神佛,不是天地,而是太祖当年横扫千军时所用的一把剑——素有“帝王矢”之称的平波剑。
这是一把煞气极重的剑,却又是玉瑞以武建国的象征。太祖当年横扫**建立不世功业,天下臣服,然英雄末路时却陷入了那轮回往复的困惑——胸怀天下,不惜剿灭天下,拯救苍生,苍生尽死于我手,因怜悯众生而犯下一生的杀戮,到底是正还是邪?最后他将这个疑问抛给了后世子孙,这平波剑便也留给了后人权作反思,他觉得,或许有一天他的子孙中会有人给出答案。
作为玉瑞第五代子孙,玉瑞朝第六位皇帝,如假包换地女皇帝,十五岁的李攸烨,想当然得认为自己没有反思的必要。遵循祖训什么的,都是那些“合法”皇帝的事,太祖爷爷看到自己不被气活就好了,自己干吗还要替他反思?白出力气还不讨好的事她才不干呢!再说,李攸烨摸摸空乏的肚子,自己这皇帝也不打算做长久,到时候担子一撂,一切就与她不相干了,让后来的皇帝苦恼去吧。
正自盘算的李攸烨,突然想到了什么,眉峰一聚一个鱼跃纵身而起,纯白斋服在空中舞出一道优雅的白弧,瞬间一个眉清目朗的白玉少年潇洒落地。权洛颖有一点认为的很对,不是她不娇美,只是那英气更加夺目。
几缕细发从白玉发簪中跑出来,被她捋了捋衔在嘴里。深吸一口气,一脸郑重的摊开手掌,慢慢向脸部游移,那修长纤细的指尖此时赫然在目。把手掌翻过来,看了看,再翻过去,又看了看,眼珠子在指尖盘桓一周之后,悻悻地收手吐出嘴里乱发,扭作他顾,这日子久了,那日的触觉已经不再清晰,只剩下一抹淡淡的意识提醒着,这里曾有过一次触碰,而这一点竟让她有些失落。
那天她最后的记忆在牢里戛然而止,醒来唯一记得的就是这起先让她有些惊恐的触感,后来,她把鬼神之说给排除了,鬼不该有温度不是吗?心里坦然之后,再次回想那个触到的地方,感觉就变了,凭着回忆她仔细推敲了一下,终于得出一个大胆的结论——
林逊审问那些据说是见到“鬼”的犯人,从他们的口中得知,李攸烨和吕斯昊是瞬间不见了的,而且他们描述的那牢门开开合合,钥匙在空中飞的景象,无一不昭示着是“鬼”拿着钥匙把人救走了,林逊和杜庞都信了,可李攸烨不信,其一,自己不是鬼,突然消失有悖常理,其二,鬼要是救人,何必如此招摇,直接穿墙岂不省事?反观此“鬼”,这样明目张胆行事,倒像故意要让人相信她是鬼似的!
她在牢中莫名其妙地晕倒,当时谁最好对自己下手?联想吕斯昊之前说的保她平安的话,这个“鬼”和他们必然脱不了干系!犯人看到的不会是假象,能够解释这一切的,那就只有一个结论——他们能够隐形。而且她可以确定,那个“鬼”就是权洛颖,那股似曾相识的清香,不是她是谁!
李攸烨这样大胆的猜测也不是没有根据,她自幼跟着钦天监的周师傅学习天文,听他说过,这个世界无奇不有,飞天遁地、点石成金根本不是神话,当时她缠着周师傅给自己讲解那飞天之术,当他说到利用空气阻力飞行时自己简直惊奇极了,虽然没见过,但仔细地推敲却发现不无道理。隐约也记得他曾提过一种隐身术,是由天上星星定位什么的,可以改变人的视觉,但其实并不是真的隐形,无法穿越墙壁什么的。后来她拿这件事找周师傅询问,他却只说了一些肯定不是鬼神的话,便闭口不谈。李攸烨觉得这件事一定和那个隐身术有关。
想到世上真有这样神奇的事情,她便觉得匪夷所思。可是他们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会懂这么多呢?周师傅避而不谈又是为什么?他们认识吗?李攸烨陷入久久沉思。
那两人应该是互相喜欢的吧,他们相拥的画面很美呢!不自觉地,李攸烨又想到了客栈门前看到的那个场景。她只看到那淡蓝的背影,就已经美得出尘,要是她的脸正对着这边,估计画面会更美吧。
回宫的时候,她从马车里意外看到了那抹淡蓝,慢慢地沿街走着,似乎有什么心事,好奇之下便让马车跟在她后面,直到夜□临,亲眼目送她走进了那幅画里。
不知道他们私底下会怎么编排自己,这么个响当当的拖油瓶!
感到心中郁结,李攸烨烦躁的转身,目光落在那平波剑上,不假思索地走过去,一把抽出了那不知多少年无人动过的剑,寒光一现,锋芒毕露,李攸烨心里一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