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风流-第4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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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师,还是地上的小民,相对大千世界,都是蝼蚁。”
萧琰说道:“这就是命。”
她的声音平静,澄澈的眸子向着天空中的阳光,却是灿然的光芒。
“破界,就是破命。”
“蜉蝣如果不能破掉它朝生夕死的命,那它只能是蜉蝣的命。”
“鲲若冲不出海底,成不了扶摇上九天的鹏,那它只能是窝在海底的鲲命。”
“我们的祖先,从直立行走而起,就是破命。生命发生质的变化:从此,我们成为了‘人’。几十万年之后,人再次破命,于是,有了巫。巫起神灭,人这个世间的主宰,号称万物之灵。”
萧桥的眉毛微微耸动,身为兰陵萧氏的子弟,其上又有宗师级的母亲,纵然没有资格知道人族远古史的秘密,但也能从各个方面的痕迹推敲出:道门远古神话中的“巫”很可能是真实存在的,他们很可能就是现今修行道统的远古起源;巫与神的战争也是真实的。——萧琰的话无疑证实了这些推测。而巫与神的战争,也将世界打成了“洪荒”,巫创造的道统由此衰落、凋零;否则今世的道统不会是隐世存在,而是盛大繁荣才是。
进一步的,萧桥加深了他另一个推测:人族的起源未必就是《人族发展简史》说的那样,天地自然而生的生灵。或许,恰如十七堂姊举例说的,是某种低等生命质的跃升?那是什么生命?总不能是蜉蝣。他不由得心潮涌动,默默按捺下去听堂姊说:
“命无休止,破了一层命,又有新的命为桎梏。”
“我们不能停步。有些人上去了,有些人还在下面,但不能因为大多数人还在下面,就要打落上面的人,封掉向上的路。这就是畏惧强大,而毁灭强大,最终,我们都会桎梏在这一层的命中,再不得向上。”
一层层破命,就是生命层次的提升。道曰:长生。
“长生之道,不是追求长久的活着,而是追求生命的永恒向上。”这是萧琰的道。
每进一步,就是打破旧的命,进入新的命。
如果破命终止,人的命也就定了。“就像生命的金字塔,永远桎梏在某一层的平台上。”
……
萧琰说完,萧桥还在思考着。
两人沿着林荫道而行,旁边宽阔的马路上,随从驾着马车骑着马不远不近的跟随着。
萧桥思索良久说道:“十七姊的意思是……进化?”
他语气略有些迟疑,觉得这个词不能完全表达自己的意思。“进化”是个史学词,创造于高宗时期发行的《人族演化简史》中。按这个词在人类简史中的本义,只是智力进化,显然萧琰说的“破命”的内涵不止于此。于是他顿了一下,加了一个定义,“生命的进化?”
萧琰也想起了那部简史,微微笑了一笑。虽然人族是从猿类动物进化而来,这是个真相,但是不能告诉天下人,当年高宗皇帝就下令翰林史局编写了一部关于“人族起源演化”的史书,告诉天下臣民,人不是西洲帝国说的神创造,也不是华夏神话说的女娲用泥巴捏的,人是天地自然孕育而出的生灵:最初是智力低下的原始人,经过几十万年的进化,才发展成为高智文明的人族。简史强调的是进化的三要素:“劳动、思考、创造”,高宗的目的是教化大唐百姓以勤劳为荣,思考、创造才能让自己变得聪明,改变人生,重点在于智力进化,生命层次的提升则隐晦于书中……是文字背后的道理。
道曰长生,萧琰觉得用进化来说狭了,但对于没有跨入道的门槛,要领悟道的深邃,太难了,用进化勉强可以,她一笑后点头,“从生命的内在向上来说,大致可以这么理解。”
萧桥这次思考了更长的时间。
林荫道上的树木高大,显得空旷,行人少,也很安静。两人外围有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谈话,也让思考的空间更静谧。萧桥眼神由思索到明亮,转脸对萧琰说道:
“十七姊,人族演化简史之所以叫‘人族’演化的简史,正因为它是整个族群的进化,而不是极少数人的进化。极少数人的进化,那是层级分化。人族不是少数人的,这些千千万万的平民,才是人族的基础,是人族繁衍的主力。而那些极少数人的向上一步,给大多数人带来的,可能就是灾难。这就不是进化,只是那极少数人的,长生。”
即使萧桥不知道天启计划,也不清楚先天之上是什么境界,有什么境界,但他清楚,云端再要向上,就只能打破此世界的桎梏,破界才能破命。但这个破界,人间要付出什么代价?会不会给人间带来灾难?萧桥不清楚,但遭受最大灾难的一定是无力抵御的普通百姓,成为大局下牺牲的蝼蚁。
萧桥说道:“上位者一个格局,就是白骨累累。我的心不够硬,做不了这样的上位者,没法将人命当成蝼蚁。”
萧琰认真的点头,“修行,不是将心修硬。”就算修行无情道,那也是修到绝对冷静的领域,不是没有人情的道。
萧琰说道:“人之为人,就是因为有感情。没有感情,就是人之外的生命。修行,不是将自己修的不是人。”
萧桥哈哈笑起来,“十七姊,我就喜欢你这样的。虽然咱们道不同。如果修行者都是你这样的,有这样的道心,我也就不担忧了。”
他脸色一肃,“只可惜,十七姊这样的,太少。”
萧桥又叹一声,明亮的目光变得有些深幽,“说到底,这都是分化的问题。武力也如财富,不患寡就患不均呀。朝廷要稳定,王朝要延续,还要讲个君权相权的制衡;高宗皇帝没有削弱世家,重新诠释世家内涵,定下君与士共治天下的国策,不就是为了君权与臣权的制衡?才有大唐历二百五十余年,仍如朝阳,稳定、蓬勃、强盛。可见这天下事,不论财富、权力还是力量,都要讲个平衡。”
“我不是反对废武,”萧桥说了个“但是”,“人间要稳定、强大,力量也必须制衡。”
谁能制衡云端呢?
没有。
419、第四一九章 人间一直在做()
第四一九章人间一直在做
萧琰遥望天边; 一时没有说话。
如果是李毓祯; 会怎么回答?
她觉得:这个问题要叩问自己,更要叩问李毓祯。
心中油然升起另一种明悟——应该是在很早的时候,也即:外祖父景宗在为李毓祯取字“昭华”之时,就已经确立了大唐的储君,而不是将她列入选择对象。由始至终,李毓祯都是他属意的皇位继承人;而齐王; 从开始就是景宗为她选择的磨刀石。
而景宗越过他的子女; 选择皇孙辈的李毓祯,应该是有某种必然。
萧琰以前就此思量过:论治国之能李毓祯不见得最出色; 反而是齐王在这方面显现更优异;虽然李毓祯的军事天分和指挥才能令人惊艳,但大唐有枢密阁、参谋司,军事决策架构可以说相当完善了; 军事天赋就并不是大唐帝王必须的条件。……萧琰那时就在想:难道就是因为李毓祯是星命?而她又正好有非凡的武道天赋; 将来很可能晋入先天,有着悠长的寿命; 实现天启必须有这样一位帝王?
此时此刻; 萧琰有了更深的想法:不是因为李毓祯是星命; 确切的说; 这不是先决条件;而是她在武道上“必会晋入洞真境,且有晋入先天的很大可能”,这才是她被祖父景宗选中的必然。
现在想来,这就是景宗皇帝的一种制衡。
皇室对云端,也并不是放心的。
空旷的林荫道上只有两人轻微的足音; 还有风吹动树叶的轻簌,气氛沉静又肃穆。
萧琰眉微抬,仰首看向天空。
和合的秋日朗朗,天空很明净,悬浮着几朵白云,高远宁静,看起来祥和无害,但它也可以化为乌云砸落人间暴雨。……世间万物没有只有利而无弊的。
她澄澈的眸子迎着阳光,清净烁亮,又如琉璃般通透,那眼神却有些远,似出神。
此时她的识海中正有一幕幕光影熠熠闪闪:有她见过的、听过的、读过的、想过的;模糊的、清晰的。穿梭着、辗转着、融合着,宛如一条光河流动,洗濯磨淬,却又寂然无声,沉静深邃。
这是她的思维长河,具现在她的识海里,如时光洗练了岁月,过去、现在、未来,剔除一切芜杂,洗濯一切情感,磨淬出的就是纯粹。心神沉入长河,忘却自己的身份,不带感情,不加立场。她的道正心诚意,正,就是要无有偏倚。世间万事万物,都应按照它的本来面目去思索。
……
远在长安的宫墙内,李毓祯也在望空凝思。
早朝结束时,长安城的上空已是乌云渐逼,寒风飕急,眼见不久后就要落一场深秋冻雨。
九月上,大唐帝国的节气还未立冬,随侍的宫人已经在夹袄内套上毛织线衣,可知今年必是迎来一场凛冬。司天监立秋时就已提醒今冬降温会提前,大寒,多地有暴雪。昨前两日,安北都护府、河北道就有雪讯前后脚飞传入京:安北暴雪!燕州暴雪!
往年八月中下的时候,安北府就已经有雨夹雪天气,今冬暴雪虽然提前,也还不太令人吃惊;但通常立冬之后才降小雪的河北道燕州,竟然在九月初就降暴雪,实属三百年来罕见。政事堂和尚书省的诸公虽然早已阅过司天监提交的今冬气象预报,也还是意外!震惊!
虽然雪灾数据还未及统上来,但统筹灾务的尚书省已经可以预料,灾况很可能糟糕。
安北府地处最北境,往年临冬时就有大雪,故官民入秋就检修加固房屋是例行常事,今冬暴雪虽提前,但受灾面应不会太大。然燕州暴雪却是让人措手不及——往年都是入九月,地方官府才派遣人员核查坊间俗称的“薄皮房”,诸如茅顶、薄坯、棚屋之类,责令加以修固;今冬暴雪却是提前了整整一个月!——尚书省诸公都是一脸阴霾,很不乐观的预估:雪灾垮塌的房屋可能不下十万户。
关于救灾朝廷向有例制,太宗皇帝编《救灾书》以来历朝都有增添补充,一应章程都是完备的,形成了一套高效的机制,地方官府和户部工部等中央部司循章执行即可。但是,还有救灾之外的状况:
——灾中垮塌的民房是否已在州县“危房条目”备案?若无备案,则地方官府核查失职;若有备案,是否已经列入危房改建的计划中?若还未列入,地方官是否对朝廷下发的“百年安居大计”有怠慢、延宕?若是已改建的却垮塌了,是否有官员贪腐,承建中是否有以次充好、偷工减料……?等等。这些,则属天灾外的人。祸,也有御史台、监察司、廉政署三司按“遇灾必查”的章程去查,该关的关!该黜的黜!该杀的杀!
若还有其他例外的状况,也自有尚书省随报随处置。
这些,都无须李毓祯去思虑。
但她这会沉眸思忖的,也还是与凛冬天气有关。
大唐帝国的司天监比以往历朝的司天监都要忙,职责繁重,其中一大职司就是观测气象,每旬、每月、每季都有气象例报,预知灾害,指导农作物播种和收割,预防霜冻、雨雪等天气灾害,这是报给政事堂、尚书省、司农寺的,皇帝不会看这个。大唐皇帝关注的是大气候,司天监每十年就要做一个全帝国和全大陆的气候汇总,有大汇、中汇、小汇。今年正是百年“大汇”。早朝结束后,李毓祯才出紫宸殿回东暖阁,司天监正监、灵应县公李太虚就已在便阁中候见了,将百年大汇报给了李毓祯。
因有图表,奏章选用的是折式,展开来就是迤逦而现的气温起伏,简明、清晰。帝国百年来的气温变化一目了然。
李毓祯眸光一顿,沉眸的薄冰下是寒气凛冽。
第二幅是大唐立国以来,近三百年的气温变化曲线。
第三幅是西周以来,近两千年的气温变化趋势。
奏折很厚,文字解说比图表详尽得多,论据陈述充分、严谨,周密万言。李毓祯没有细看,就合上了奏折。捏在手中,略一沉吟,搁在了御案一侧。
李毓祯眉梢一抬说道:“早朝下得晚,这会已近午了,太虚公就在宫中用个便膳?午后有无兴致,同去种田?”
今日是帝耕日,按例李毓祯早朝后就要去“躬耕西内”,今日早朝议事多,躬耕就只能午后了。
李太虚也是皇族,出自太宗皇帝幼子韩王那一脉,排辈分是李毓祯的族叔。单名一个乔,但易者多以号显名,取号曰“太虚”,任司天监后人皆称太虚公。时年已六十有五,然面色红润,眼明声亮,哈哈一笑,拱手说:“殿下诚意,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