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风流-第4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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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欺负谁!”商清伸指戳她额。
“他先欺负我的!”萧琰控诉,哼,她小时候吃了多少亏啊。嘟了下嘴,额头蹭到商清肩上,声音轻柔却很坚定,“阿母,总有一天,我会让世人知道,您是最高贵的!”她可以容忍萧b骂她,但绝不容忍他轻鄙母亲。
商清却不为所动,淡淡瞥了她一眼,“一切憎恶嗔痴,皆是烦扰根由。尘世浮华泡影,不过转瞬即逝。有荣华声名又如何,不及心中方寸。心自在,即大自在。旁人眼光不过浮云,何须在意。”
萧琰蹙眉,怎能不在意?
她秋鸿掠波的细眉挑起如刀,“父亲嫌弃我就罢了,但……”
这景苑再美,也只是个牢笼。
山高水远,清风林下,悠然浮云,这才是母亲向往的,总有一天,她会为母亲做到。
商清一掌拍上她头,“妄动无名。去,将《太上玉清经》默一遍。”
“……又是抄经。”萧琰嘟嚷着起身。
她从书架底下取出两个乌黑的铁镯子,沉沉的约摸有十来斤重,一左一右套在手腕上。然后走到书案前蹲下马步,研墨铺纸,右腕执狼毫,悬腕而书。
《太上玉经清》在她脑子里已经熟得不能再熟。从四岁时起,每回做错事,母亲都罚她抄这部经,说是让她清心、澹泊,宁静以致远。
清心她是没学着,静心倒还有几分,澹泊她也一分没学着,书法倒是练出来了。
初时,临曹魏钟太傅的楷书。
习了三年,将钟氏楷书的清劲秀雅学了个八成,醇古简静却是不足。
又三年,写东晋王右军的楷书,优美流畅学了七成,飘逸旷达却是不足。
自今年起,母亲让她写穆宗朝柳少师的字,正气浩然,骨力遒劲,悬瘦笔法――铁镯子就是在这时戴上的。
萧琰一边写一边默默念诵:“……太上清静,不役於心,不劳於身。心不烦而能灵,身不劳而能生。生灵合并,无种不成。所谓不作而成,不为自生。道常无为,无所不为。……”心、意、神、志,随着经文的每一个字融于笔端,又顺着腕脉流动全身。
那些浮躁愤怨的心绪都平息下去,归为一片澄空的宁静。
此时,新人正行婚礼。
婚礼是在梁国公府内的青庐举行。
青庐就是帐篷,按大唐士族的婚俗,需在府内的西南角择吉地建庐帐,新婚夫妇交拜、行同牢合礼都是在庐帐内,称为“青庐”,取天地为庐、夫妻情义长青的意思。此时青庐内观礼的宾朋有三百多人,却一点不显拥挤。因搭庐的地方是在国公府的马球场,莫说容纳三百人的帐篷,就是再搭一座三百人的帐篷也放得下。
新人已经行过同牢礼,左右并坐在庐内北面的榻上。
新郎坐的“榻”不是榻,
而是一辆华丽精致的轮椅,穿着爵弁婚服,年方及冠,气质清贵,容貌俊美,但容色苍白,显得有些羸弱。不过,很多大唐贵女就是喜欢这种清雅文弱的美男子,此时宾席上就有好几个腰佩华丽短刀的美貌贵女盯着新郎错不开目。
新妇穿着绯色钗钿重缘礼衣,坐在新郎右边的锦幔榻上。在行同牢前,新郎吟了三首却扇诗,新妇遮面的琏幕已经取下,现出她的朱唇玉额,容色清艳如霜,即使大婚那双眸子也寒冽如初雪。
新人吃过盛肉的同牢盘后,按照兰陵萧氏迁入河西后的族俗,新郎已婚的堂兄们要踏歌一曲《贺新郎》,表示对兄弟成家的祝贺,新郎的嫂嫂姊姊们要踏歌一曲《喜人心》,表示对新妇加入大家庭的欢迎。
萧b赶到时,帐内欢乐的踏歌正进行到高。潮,来自铁勒、吐谷浑、回纥、吐蕃等部的贵族青年男女也都热情起身,下场踏歌而舞,表达对新人的祝贺。青庐内不时响起宾客们轰然的喝彩声,热闹欢乐之极。
萧b带着僮奴从帐角悄然进入时,没引起多少人注意。
跪坐在国公夫人身后的侍婢一直注意着帐篷门口,见十四郎君闪身进来,便微微附前低声禀了一句。
一身华贵雍容的安平公主脸上笑容不变,心里哼一声:萧十四,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萧b正猫着腰往帐篷前面挪,便看见母亲一道目光扫过来,吓得缩了下脖子,心道:惨了惨了,被发现了,明日铁定又要跪佛堂敲木鱼了!顿时觉得膝盖骨作疼,脑门发昏,心里大骂混蛋萧十七,将这笔账又记萧琰头上。
萧b坐到自己的席位上,大哥萧璋回头向他笑了一笑,小弟萧玳斜着眉朝他冷笑,萧b下巴一抬瞪了过去:敢瞪你阿兄,皮痒了!
萧玳毫不示弱的瞪了回来,右手在腰间横刀上拍了一记,挑衅的呲了下牙。
兄弟俩互相瞪眼挑衅,便听满堂喝彩。
踏歌结束了。
傧相上前,为一对新人剖分匏瓜,行合卺酒之礼。
饮过合酒,新郎新妇被迎出青庐,到青庐左侧的帷帐前行拜堂礼。
拜堂礼毕,新人被迎入帷帐。
宾客们进入青庐右边的宴饮帐篷,向梁国公与公主夫妇敬酒祝贺,然后宴饮观赏乐舞,欢庆直到戌时才散。
新人帷帐内,清俊文弱的新郎和清艳冷冽的新妇并肩坐在“百子帐”榻上。
男女侍仆为新人除服解缨,摘掉冠帽,去掉外面的礼服,梳头合发,放下百子帐的帐帘,齐声吟唱“玉女白纤纤,娘子恒娥潜”的歌声,躬身退出帷帐,闭合帷门。
洞房寂静。
一对新人仅着白罗中衣坐在榻上,帐内隐约有药香,从新郎的身上透出来,十分的浅淡。
但沈清猗的嗅觉比起常人更灵敏。
才刚及笄之年的少女身量纤细如一弯细柳,坐在榻上的单薄脊背却直而不弯,清艳如霜梅的脸庞上,一双眸子寒冽如初雪,看着自己的新婚丈夫,从容淡漠。
萧琮轻笑着叹了叹,说道:“真人风骨,犹胜画中。”笑容温润里带着几分歉意,捂唇咳了一声道,“委屈你了。”
沈清猗寒眸平静。
她右手倏然伸出,食中二指搭上萧琮左手的腕脉。
萧琮目光温润,任她这般举动,没有丝毫讶异。
良久,沈清猗的清冷声音道:“郎君胎中带了寒气,这咳疾要治,却也不难。只是,要想根治,却是不易。”
萧琮笑了笑,道:“父亲说你师承孙先生,果是不假。”
“清猗有幸,曾得孙先生指点一二,却未被收列门墙之下,算不得孙先生的弟子。”
萧琮又笑,“师徒只是个名份而已。父亲甚少赞人,却对你多有赞赏,可见你定是得了孙先生真传……”他捂唇咳了几声,待咳喘微平,方又叹道,“孙先生也说过,我这咳疾若要根治,必得慢调慢养,不可劳心竭力……呵呵,只怕要劳累你了……咳咳咳……”
他一通急咳止不住。
“郎君?”帷帐外传来担忧的低沉声音。
“无妨。”沈清猗冷冽的声音传出帐外,伸指按揉萧琮肺经上的几个穴位。
帐外之人便听里面咳声渐缓。
萧承忠欲待掀帘的手就收了回去,退后几步,沉默的侍立在帷帐外。
“劳烦你了!”萧琮喘息平止,伸手轻轻握住新婚妻子的手,清雅眉眼间有着歉意,“只怕以后还有得劳累。”
沈清猗反手握住萧琮,声音清澈如同冷泉,“今夜一过,你我便是夫妻,‘劳烦、劳累’之语休再提起。我沈清猗不是只图安乐的浅薄女子,既然决意嫁你,自是甘愿为你劳心劳力――荣辱休戚,共一体。”
明亮的烛光下,她脸上清华流溢。
萧琮捂着胸口低咳一声,牵出一分隐隐的疼。
选帛料时她还以为四嫂故意作弄自己,未曾想这大菊花纹锦做了毛氅出来竟是如此风雅清逸,没有半分俗气,对沈清猗的眼力由此深信不疑,以后再给她选什么艳色鲜色的也欣然接受了。
萧琮与她闲笑一阵后,便讲今日的课业。
申正二刻,课业将结束时,萧琰和兄长说了声,便在离去前去了内院一趟。
自从那次试衣时得知沈清猗因气血不足而手足冰凉时,她就上了心。试完衣就嘱咐菘蓝,说以后不管出门还是在屋内,都要让少夫人带着手炉。下一次来承和院时,又到内院问白苏,少夫人有没有开药调理。白苏回说,少夫人每日朝食都有用调理气血的药膳,萧琰这才略略放了心。回头却又忙着翻药书,寻找有调理气血功效的药材,这般忙乎了半个多月……
第四〇九章 时光飞逝()
请到晋/江看正版。 沈清猗哼了一声。
萧琰立即拍着脑门笑了; “阿兄这么聪明,才不会服散。再说; 有姊姊在; 阿兄断然不会碰那物的。”
沈清猗又哼了一声。
萧琰不由忖度哪里惹着她了,难道是春。药?其实她也就随口一提,难道她还能去用?跟谁用?萧琰忍不住笑出声,跟着便笑倒在榻上。
沈清猗瞪她一眼; “自个乐什么?”
萧琰怎好说是想不出与谁用春。药,便憋笑答道:“我是想; 没准有哪位郎君行散发热; 大雪天里袒衣露胸; 疾走高歌,岂不是好玩?”她说着,还真起了兴致; 一骨碌坐起身; 眼眸蹭蹭发亮。
沈清猗凉凉道:“你是见不着了; 通往内院的门已经落锁了。”
萧琰有些失望的哦了声,转念又笑道:“锁着也好; 别让他们扰着院里了。若是肤如凝脂,唇赛点朱; 面似白玉,腰如杨柳; 口含兰麝; 体香柔泽; 倒还可以一观。”
青葙噗的一笑,低首笑眼盈盈。
沈清猗也扶了下额,斜眼顾她,“你是夸自己么!”
萧琰睁眼无辜,“怎么会?”她是真这么想,袒衣露胸也得有身材吧,若是遇上个体黑粗糙的,岂不磕碜得紧?
她抬起宽袖闻了下,吁了口气般,“我用的是沉水香,才不是那种柔绵绵的香。”
她想起萧十四熏衣用的就是那种香,如兰如麝,其实是种雅致的香,但她不待见萧琤,便恶趣味的认定“柔绵绵”——衬着骄横跋扈的萧琤,岂不是很有意思?
她说着又抬起沈清猗的宽袖,凑下去闻了闻,便有一股清香从鼻端扑入心内,似梅似雪,干净又冷冽。
她忍不住抬眸,“姊姊用的香太冷了……”想了想,“该用柔一点的香才好,会暖和些。”又注意到屋内也是一股梅香,抬眼四望去,便见西南角摆着一盆人高的腊梅花,正黄蕊绽放。
暖和?沈清猗愕了愕,她倒是头一回听说用香暖和人的,忍不住勾了唇,“那叫暖香。”
“嗯,对,暖香,”萧琰点头,“百合香,奇楠香,越邻香……都很好。”
这些香承和院自然是有的,只是沈清猗嫌弃过于甘香而不爱用,这会儿听萧琰说道,唇微微勾了勾,手指抚着暖滑的毡面,微笑道:“好,下次屋里熏一点。”
两人说了阵闲话,沈清猗懒得移往书房了,就在闲息间的榻上教萧琰谱牒学。
至申正时分,守在门外的赤芍进来禀报说,前院已上了解散汤。
酉初刻将会上晚食。
沈清猗看了眼萧琰,说道:“阿琰今日在这用晡食吧?申正二刻,用了正好散食回去。我让萧承忠去景苑说一声,晚食不用备你的了。”
萧琰犹豫了下,但她不想拂逆沈清猗,想着用完晡食再回也不会耽搁多少时间,便点头应好。沈清猗眼中露出笑意,吩咐赤芍让膳上准备。
过了两刻钟,赤芍进来报说晡食已备好。
沈清猗身上正暖和着,不想再披氅着履去楼下食阁子用膳,便吩咐将食案搬到楼上的东阁。
东阁是正式待客的地方,就在寝房的东隔壁,两房之间有内廊连通,内廊的南一半是侍婢煎茶上果子的梢间,也有门开向外面的楼廊,北一半是花廊,摆着七八盆碧绿的冬青树,整条廊上都铺了浅绿色的长毛毯,不用着履,直接穿袜过去。
阁内食案已经摆好,炭鼎也已经烧上,其他婢女都撤下去了,只有白苏、青葙、赤芍三人在内伺候,菘蓝侍在堂舍门外。
沈清猗坐了东面座,萧琰坐在西面,两人面前的食案上都是摆的同样菜式,虽是下午的晡食,因当了晚食用,笼共有十七八样,俱为小份装,琳琅满目,引人食欲。
“阿琰饮点桂花酒?”她含笑看向萧琰,清凌凌的寒眸透出兴致。
“好。”萧琰过了明年二月就十三,像桂花酒这种口感清淡、后劲又不大的酒,多喝几盏也无妨。
白苏执壶膝行,分别往两人食案上的白玉方口盏内斟满六分酒。
萧琰双手起盏遥举而敬,再掩袖而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