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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章

兰陵风流-第3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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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清猗闭着眼,没有血色的唇紧抿着,似乎在顺那口气。

    萧琰蓦地想起,那一回在盛华院的樨香池榭,姊姊发现了她和李毓祯的事,气怒得浑身颤抖,拿削果刀想戳她,又掐她脖子……她以为姊姊是愤怒自己“酒后乱性”的不自爱,现在想来其实是……所以那时姊姊就已经对她生情了,才会心伤欲绝。

    萧琰心里愈发沉重,只觉口中干涩无比,想言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又要说什么呢?

    沈清猗忽然睁眼,伸手勾了她脖子,萧琰以为她又要掐自己,便没动,想着任她掐。沈清猗却只是搂了她脖颈,头抵在她颈边,声音有些虚弱,却清晰入耳,“以前的事我不理。以后,你再和谁勾勾搭搭亲热,我就毒死你。”

    萧琰嘴角微抽,回想起沈清猗在樨香池榭时也说过要毒死她,她笑说姊姊你才舍不得,现在却不敢说这话了。嘴唇嚅了嚅,咕咙了句:“我真没勾搭。”李毓祯和慕容绝那是她勾搭的吗?萧琰真心觉得好冤,还有姊姊,也不是她勾搭的啊。

    沈清猗抬头冷呵一声,那笑声让萧琰背脊骨发凉,“你想说,是我勾搭你?”

    萧琰立即冒汗,连连摇头,“不是,不是。”

    沈清猗真没勾搭她,之前还疏离她。当然萧琰现在明白原因了,心中对她更生敬重。

    只是现在……萧琰心里嘀咕,这是在勾搭她了吧,还用毒|药威胁她。只这话她是不敢说的,不仅怕沈清猗恼怒,也怕伤了她。

    沈清猗手摸上她颈,手指细瘦又微凉,想到她与李毓祯、慕容绝前前后后的事,直触得心里发酸,那酸冲上眼眶,几欲要掉泪,强忍了下去,手指在她颈部血管按下,却又舍不得下重手,轻轻按着竟成轻抚了,心里苦叹幽幽声气,“知道我何时对你生情?”

    萧琰摇头又止住,回思一会,道:“庭州?”沈清猗就是从庭州起突然对她疏远。

    沈清猗微微闭眼,“不是……还在那之前。”

    萧琰迟疑,“那……是何时?”

    沈清猗幽声而叹,“我亦不知。……待我知时,已经一往而深。”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待知时,已情不由己。

    “……那次,跌下悬崖,我和你一起跌落到地下河岸,在黑暗中,情|欲猝然而生,我才知道对你的心。……原以为,可斩情,将之深埋成灰。却是,情暗生时,已入骨,待剔骨,情已入髓,如何剔尽,唯得骨碎人死方休。”

    萧琰心口一跳,手指不由紧了紧。

    “……从庭州起,我和你四哥便未有亲热事。我既知,对你有情,总要将你忘了才好。只是越忘却记得越深,越想刮去它就越入骨。那时,我就知,再也忘不了你,除非我死了。……所以,我进了道门。”

    萧琰心湖起伏,灵台流光也纷乱缠绕。

    沈清猗坐直了身,眸子深深看着她,“我想着,终有一日,我能站在你面前,可以对你说:我心悦你。”

    萧琰动容,深黑的眸中亦有潮起,难以平静。

    沈清猗的声音幽幽低廻,“我在院里栽了一株福榕,小时候阿娘说,这是有福的树,花名合欢,花开时,有情人能聚首。我看着庭中幼树一年一年长大,冀盼着终一日开出合欢,与我心悦之人执手看花,待秋来结实合欢果,永结同好。可抬头仰望,风萧瑟,碧落知何许?不见合欢花,空倚相思树。廊下独徘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执笔道情千万,落笔寥寥淡淡,炉中沉香,寸寸成灰……”

    萧琰听她幽幽声音道来,便似见到她在合欢树下徘徊,廊上孤立相思,唯月只影相伴,执笔欲道万千,却终隐忍,落纸唯平常语句,写写删删,炉中沉香一寸一寸成灰,恰是一寸相思一寸灰……

    她的心便如被一根线缠绕着,勒得生痛,那线勒入心脏,仿佛要将心切割成两半,一半心还是自己的,一半却不知所从。

    她的心如浪卷,起起伏伏,沉沉落落,又黯黯如处茫茫大海,不知何处是方向。

    沈清猗执起她手,清瘦的手指在她掌心轻轻划着。

    一笔一划……

    那是一个“心”。

    清瘦的手指合拢她的五指,看起来就是拳头握住了心。

    她的心……给了她。

第二九九章 她因情,执道() 
夜色已深,两人隔房而寝。

    今夜无月,唯有星光透进窗内。

    萧琰穿着寝衣立在窗前,推开长窗,望着夜空的星辰,一眨一眨似是无声的悄语。她的紫府天空中,星辰没有一眨一眨,平静的耀亮在天幕上。她的神识落在识海中,清凉的水包围了她,她仰望着星空,望着东方的青龙,望着南方的朱雀,这都是她的伙伴,可命运却给她们开了个玩笑,将感情的丝线系了上去,情到深处起波澜,前路再也不会平静。

    山中夜风大,吹得她寝衣贴伏下去,随即又荡起来。那寝衣袖口朱钱绣着一圈樱桃,颗颗红彤饱满,随风飘荡起,映着星光如红玛瑙……那是庭州时她在姊姊房里吃什锦果酪,突要奇想说寝衣要绣上各种喜欢的果夜夜拥它们入眠,姊姊白眼说你怎么不抱着果树入寝,她笑得歪倒,原就是笑话,谁知姊姊竟然默默记下……红玛瑙刺痛了她的眼睛。想起那句: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岁月逝年华,等红了樱桃,等绿了芭蕉,合欢仍然没有开花,等待的人仍然没有到来……一年又一年,一衫又一衫,可将她等来?

    她第一次觉得星光看得人眼痛,微微阖了阖眼,睁眼看向窗外,那里是后花园,花草之中种着一树蔷薇,粉白色的花瓣在夜色里静静的开放。

    阿琰看见喜欢的蔷薇,就送给我好了。

    她心口一涩,闭上了眼睛。

    花开将尔作夫人。

    君欲否?敢否?

    夜风忽而急荡,上等的白叠布料子极柔软,吹得贴在皮肤上也是熨贴的,她的心却无法熨帖,只觉得如那薄衫一般,起起落落,无法平静。

    沈清猗披了件外衫立在窗前,却没有开窗,只是静静的立在窗前,星光透过碧绡纱,将她身影映得朦胧,她的眸子忧郁,心情也不明朗。

    她已将多年积于心中的情意倾出,不再隐忍,纯然袒露:她心悦她,思慕她,为她衣带渐宽终不悔,合欢树下相思意,岁岁年年,年年岁岁,此情无计可消除,唯死方休,没有一丝隐藏和伪饰……她将心整个给了她,没有给自己留一分。

    但她还是害怕……事先做了无数思量,多一分少一分,重一分轻一分,从何开始,如何顺其自然,如何步步推进,需要解释什么,说清楚什么,辗转反侧再三思量……可临了面对,还是紧张,还是害怕。紧张自己会失态,害怕自己强烈的情意会吓跑她,害怕自己不能打动她,害怕她不能体会那些情深辗转,那些隐忍刻骨,害怕她“不欲”、“不敢”……

    她害怕啊!

    无数的思量却在见到她的那一刻情潮从心底翻涌而起,让她几乎无法遏制的去拥抱她……可终究,只是伸出手,道一声“阿琰”,辗转心头缠绕舌尖无数次的两个字:阿琰,你可知我心悦你,思你若狂?握着她的手时指尖都在颤抖,一颗心上上下下,竟有失了方寸之感……那般的思量周全却还是在听到她为慕容绝磨道时心中碎裂,才会在痛怒下说出“你再和谁勾勾搭搭亲热,我就毒死你”的话,这不是她的设想,她还是失态了……

    沈清猗不安,想着她会不会当真,又想着她明知自己舍不得……可她真当真了呢?……沈清猗闭眼苦笑,患得患失,她也陷入这种斤斤计较小节的心态了啊。只因为太在乎,就为她失了分寸,失了计量。

    沈清猗的手无意识的按在窗台上,手掌抵着硬木窗台,却不能让她感到坚实,心中忐忑不定,唯恐还有哪一分做得不好,心中颠来倒去,一颗心浮浮沉沉,竟是比隐忍相思时还要煎熬。

    她手微微攥成拳,又收回垂在身边,食指微微蜷着,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在她掌心刻心时的灼热。

    她凝立在那,眸子凝视着窗外,许久颈子都没有转动一下,似乎目光能够透过窗去,看到隔壁的窗里,但事实上她只能看见碧纱后朦胧的白丽纸……

    但她知道,萧琰就在那窗边,和她立在同样的地方,甚至连姿势都一样……她熟悉她的一切细节,暗夜里曾经无数次“临摹”她的细节,感觉自己就是她的一部分,这样她就近在自己身边了……现在,她的确在自己身边,近到一墙之隔,近到自己的心跳她都能听见。

    沈清猗忐忑的心中又杂揉着欢喜。

    她知道了她的心。

    她就在她的身边。

    她正想着她。

    不是妹妹对姊姊的那种想,而是她想要的那种想。

    沈清猗嘴角不由温柔,眸里也溢出柔情,忧郁又缱绻……

    她微微闭上眼睛,站久了腿不知觉间麻木,微一动就是麻透了的虚软颤抖,一手猝然撑在窗台上。

    萧琰仅和她一墙之隔,不需要神识感知,只凭敏锐的耳力就能清晰听见她的呼吸之声,深深浅浅,夹着心绪不宁的紊乱,双腿忽然颤抖、一手猝然撑着窗台的声音……萧琰的心又被那根线牵痛,终是忍不住神识传音过去:【还不睡?】顿了下声音故作轻松,【明天可得有青眼圈了。】

    沈清猗轻笑,低柔声音道:“你不在,我心不安。”

    萧琰沉默了一会,说:【好。】

    分了一缕神念过去,入窗后掀起一点凉风,拂在她的乌发上。

    沈清猗伸出手掌,似要感受她的存在,掌心便有微风轻拂过。她手指蜷曲,那样子似是握着她,轻移步子到了榻前,脱下对襟外衫露出里面雪白的寝衣,拥衾躺下,那只手搁在榻边,依然保持五指蜷曲微微合拢的样子,似乎萧琰就坐在榻前,她这样握着她的手,才安心阖眼。

    萧琰闭了闭眼,眼中冲上了湿意。

    待听得她呼吸悠长缓慢,已经入睡去,萧琰披了一件外衫,着了木屐出屋,缓缓步下台阶,走向院中移栽的那棵福榕树。

    这是棵年轻的树,细长的枝条上长叶如碧。她抬头望着树冠,想象沈清猗每日望着树上等待合欢花开,却是清风吹落碧叶几片……一年一年,碧落知何许?何时合欢花才开放?何时心悦的人才可知我情?……

    这种暗沉隐忍的爱比张扬热烈的爱更让萧琰动容。

    张扬热烈的爱谁不向往呢?谁愿意暗沉隐忍默默思恋呢?人人都想敞亮在阳光下,可不是每一份感情都有那样的幸运可以说出口。

    爱一个人不容易,暗恋一个人更不容易,暗恋一个不能去恋的人更更不容易,踯躅不能前,相思入骨却难弃,辗转反复,多少筹谋,多少计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一步都不能错,一步也不敢错……

    这样的情太沉重,因为她用尽了全部力气,不仅仅是她的情,还有她的命,她的人生。

    她是萧氏的世子媳,将来是萧氏的主母,她一生都可以安享尊荣富贵,过着岁月静好的日子,虽然和四哥没有热烈的爱情,却能夫妻相敬相重,携手相伴一生,亲情隽永,还会有可爱的又出色的孩子,将来继承萧氏的一切……

    可她的人生却为了这份情而改变。

    她离开萧氏进入道门,苦心孤诣走上另一条漫长没有尽头却也凶险可能夭折的道。

    她知道,她的姊姊不慕富贵,不恋权势,也不慕长生,对药道虽有探索兴趣却不执着,若非为了情,她不会去走丹道——大道三千,没有对道的热忱,没有对道的强烈求取心,哪一条道都不会成功。她因情,执道。

    深爱一个人,可以为之付出全部的感情,但不一定为之改变人生。

    李毓祯爱她,不会改变她自己的剑道。

    萧琰爱上谁,也不会因此改了自己的大道。

    因为这是她们的信仰,她们的追求。

    唯沈清猗,执着的是情。

    她在合欢树下慢慢走着,仿佛能看到沈清猗在黄昏围着这树慢走,一步一寸相思……昏鸦尽,思断肠花,相思摧人老。

    唯执于情的,绝烈。

    她的情,就是她的命。

    独茧抽丝,纵相思不能得,丝尽方可休。

    ……春蚕到死丝方尽。

    她的命,融在情中。

    萧琰慢慢又走上回廊,沿着长廊慢慢走着,想象沈清猗在这回廊上独自徘徊,孤月伴影倚朱阑,纵有万顷情意千斛相思,更与何人说?……可与何人说?……雁字来回,恨云中锦书不能寄。

    萧琰慢慢走着,直到天边一线鱼肚白。

    中庭的道侍已经起来练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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