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风流-第2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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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退。
而退,有可能就是死。
她点头赞同学长的话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这是《周易》的话,被兰陵萧氏列为家训之一铭刻在宗庙的碑林中,想必也是各个世家的铭刻家训。
世家当然不会教育出儒家说的道德君子,君子者,在位者,那些拥有地位的人如果不想失去地位,并且想更进一步的,就必须秉持“天行健,自强不息”的精神,否则,最后就是衰败,灭亡——有太多的大士族倾颓例子作为前车之鉴。
连天都要“行”而“健”,遑论苍天之下的渺小众生呢?
——不进则退:人如此,家如此,国如此。
慕容绝表达得更冷酷:【即使前进的路要踏着鲜血和尸骨,也必须前进。】
萧琰望着天空沉默了一会。
即使通往星空的路是血海,也必须踏着尸骨前进,是这样吗?
……
上了二百六十四级台阶,就是皇宫。
而乌古斯皇宫和大唐皇宫又一大区别,就是——
乌古斯皇宫是圆的……圆的……
其实在下面远远看见时,就是看见一个矗立的大圆……哦不,是一个宏大的圆形建筑群,汗宫的四面宫墙砌成了一个圆,里面的宫殿建筑也是环成圆形,一圈一圈递进,正中央的圆就是大可汗的寝宫了。
萧琰对这圆圈圈表示有些蒙,有一种两人登阶祭天,上圜丘坛的感觉。
慕容绝见她微抽的表情,很贴心意的问侍从官:“汗宫为何建成圆形?”
侍从官是皇帝陛下的近身侍从,当然知道这位殿下自小生活在唐国,对乌古斯的信仰习俗不了解,闻言一点也不惊诧,恭敬的回答道:【因为圆形是天穹,是星海,是无边无际。】
天穹,星海,无边无际……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若有所思。
“这个很有意思呀。”萧琰点头带着种赞叹的语调。
嗯,皇宫的建筑全是石头……这也很有意思。
大唐皇宫的建筑多是用木材,建造雕琢装饰都追求天人合一的自然美感,在气势磅礴中强调形美华美,庄重大方,古朴又有活力……而乌古斯皇宫体现出的就是石材的冷硬,坚固,还有鲜卑式的穹项建筑和通古斯式的尖顶结合,高大的柱廊和穹顶,高耸的尖塔,视觉观就是高大壮……高大壮阔,当然这很也令人震撼,只是难免让人惊讶并深思这其中的差异了。
侍从官回答道:【因为越高,我们越能接近神。】
两人当然知道,乌古斯人说的神,不是某个具像,而是上天,星空,自然。
“这真是很有意思。”萧琰说道。
她今天已经说了、想了好几个“很有意思”。
这一次的“很有意思”不是“越高越能接近神”,而是通过建筑体现出的大唐与乌古斯在文明上的差异:
一个是追求天人合一的完满……自由。
一个是追求接近上天的力量……征服。
国与国的最大差异不是在于种族国别,而是融于血液中的文化差异……只有寻求它们存在的某种同质,才有可能寻求到共进。——如果不能消灭,那就要考虑共进。
当然前提是有这种同质。
萧琰一路走,一路看,一路想着。
人都脱离不了她的国家、民族,就好像血统一样,必定打着家族的烙印,她要了解这位皇帝陛下,就必须先了解乌古斯,对它看得越多,想得越多,才有可能在面对寔楼丘时,不会浅薄的被她所表现出来的迷惑,而是深入看到她的内心。
——面对的是寔楼丘这样的人,这必定是一场不容易的战斗。
***
“前面就是大汗寝宫。”
侍从官侧身说道。
萧琰有种终于到了的吁气感,也有种即将见到这位皇帝陛下的肃然感。
她眼睛看着前方。
这是一个三面环绕的建筑,好像月亮,正中间是一幢三层楼高的穹顶建筑,整个寝宫看起来像月亮拥抱大阳,“太阳”就是皇帝的寝殿,殿名就叫拥日殿……乌古斯人真直白。
两人从高大的门廊进入拥日殿的宽阔大厅,侍从官恭谨说道:“陛下刚刚议政回来,正在楼上换衣服。请殿下和圣者稍坐一会。”说着引领二人在两张高背扶手的樱桃木椅子上坐下。
宫廷侍者端上来两杯花茶,一杯泡着雪莲花,一杯泡着桂花。
萧琰一看就笑了。
她在阿伏于家住了一段时间,当然了解到乌古斯一些待客习俗——最隆重的是上刚刚煎好的黑茶加奶,而花茶是不上台面的,只能是休闲时自用,或者招待亲近的家人、亲密的朋友,否则就是对客人的失礼了。
皇帝陛下当然不会失礼。
两杯茶,表明今天觐见的基调,是私人的,亲密的。
萧琰心中一松。
很好,她和这位陛下有着默契。
楼廊上响起了脚步声,那是软靴底踏在地板上的轻捷却稳定的声音。
萧琰和慕容绝都不由站起来,走近楼梯口。
大厅通往楼上的是一个弧形楼梯,也是月亮形——萧琰心道乌古斯人很爱日月星,因为这是神——正是午间阳光最强的时候,明媚的光线从穹顶的玻璃天花射下来,照得楼梯很明亮,也将踩着楼梯而下的女子照亮得仿佛骄阳一般。
萧琰呼吸一窒。
一瞬间“残酷凶暴”头狼什么的,从她脑子里飞得远远的……
“噢!我亲爱的宝贝儿!”
皇帝陛下穿着亚麻半长衬衫,下面是修身的长裤,脚上一双软皮短靴子,用很轻捷的步伐下了楼梯,张开双臂就很热情的拥抱了自己的女儿,并且在她的双颊上各亲一下。
“伊……塞。”
慕容绝的身体和表情都有些僵硬,尽管不是第一次被亲生母亲这样拥抱亲热,却还是有些不适应。
……亲爱的宝贝儿?!
萧琰被骄阳照得呼吸一窒后,跟着表情就处于呆滞中,她想到了亲爱的,但没想到后面还有个宝贝儿。
亲爱的宝贝儿……
冰山轰一声崩塌。
萧琰绷着脸,心里笑得翻来滚去。
与学长一比,她被叫做“乖宝贝”什么的,真不算什么了。
“伊塞,这是萧无念,”慕容绝寒飕飕的目光射了她两枝冰箭,“我的伙伴。”
萧琰捂唇咳了声忍了笑,右手按在胸口,躬身九十度,行了一个鲜卑人的礼,用标准的鲜卑语说道:“晚辈萧无念,很荣幸见到您。”
“噢!亲爱的!”
萧琰直起身时,寔楼丘同样给了她一个热情的拥抱——当然没有吻面礼了,吻面礼在乌古斯只限于血缘亲人——欢笑着说道,“欢迎来到我们家!见到你,我很高兴。”
萧琰轻轻回抱她一下,说道:“大伊姆,很高兴见到您。”
伊姆是鲜卑语的“伯母”,加一个“大”是尊称,按唐语意思就是“尊敬高贵的伯母”。
萧琰是以慕容绝好友的身份,称呼好友的母亲并见礼。
第一次见面,她和这位乌古斯大帝都很有默契的选择了一种私人的方式。
寔楼丘抬手轻拍她肩,“亲爱的,你叫我阿伊姆我会更高兴。”
阿伊姆是对伯母的亲昵称呼。
萧琰能得到很多长辈喜欢,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听话,嘴甜,当即改口道:“阿伊姆。”
寔楼丘伸臂又揽了一下她的肩,语气亲切,又随意,“我家千山宝贝儿到现在都不肯叫我一声阿伊塞,叫塞塞更不肯了。”语气里带着母亲对女儿的喜爱和嗔意。
阿伊塞是对母亲的亲密称呼,好像唐人叫阿母,塞塞就更亲昵了,相当于唐人小孩儿称呼母母、娘娘。
慕容绝的嘴角僵了僵。
萧琰想象学长寒着一张冰脸叫“母母”的情景,心里又笑得打滚起来,强忍着笑道:“学长是外如冰山,内如岩浆——其实心里热情得很。”
慕容绝:……呵呵。
她挑了下眉,对母亲道:“萧无念对喜欢的长辈最是热情,您可以叫她‘亲爱的无念宝贝儿’。”
萧琰:“……”
脸都垮了。
学长,我错了。
寔楼丘侧眸看看女儿,又看看萧琰,然后哈哈大笑。
她大笑时头微微仰起,穹顶阳光正洒在她脸上,那双平时可能会让人觉得冷酷冷情的灰色眼眸,此时有无数碎光流过,星星点点,仿佛银色星河,让人瞬间倾倒于那璀璨壮丽,而被这银色星河注视,一瞬间就有无上荣光的感觉。
萧琰不由失神,而她对长辈女性的赞美向来是直接的,尽管她心里提醒着自己这是一只头狼,肯定不是表现出来的这般迷人,亲和,但她仍然微微躬了躬身,真心赞美道:“阿伊姆有一种让人倾倒、甘心追随的魅力。”
寔楼丘大笑,音质和慕容绝一样,冷清冷寒,像乌古斯极地的雪,但笑声却是阔朗的,让人一瞬间想到极地的天空,高敞而明亮,又一瞬间想到乌古斯的原野,一望无垠的阔远。
……这是一位闳阔的皇帝。
萧琰心里想道。
不管是否残暴冷酷,至少有闳阔气度。
而有闳阔气度的皇帝,就必定有宏阔的格局。
萧琰期待着和这位皇帝陛下有更深入的交流。
当然,那是下一次见面了。
今天,她只是拜见好友母亲的晚辈。
这次会见持续了四个时辰,从中午到晚上,一直是轻松愉快的。她们陪皇帝陛下用了午膳和晚膳,晚上又一起在皇宫最高的星塔上观星,看着浩瀚的银河说着观想,直到亥时散去,互道晚安。
总之这是一次美好的会见——萧琰满意的总结,除了皇帝陛下叫她“亲爱的无念宝贝儿”外。
她决定和学长绝交一晚上。
慕容学长对此表示很惊诧,“你不是一直在和我绝交?”
“哪有?”
“你一直拒绝和我交合。”
“!”
……绝交,绝交,必须绝交!
第二七四章 觐见(下)()
萧琰和慕容绝就住在宫廷里。
一栋高大上的宫殿,是皇帝陛下给女儿的礼物,名曰抱星殿……乌古斯人真的很直白,萧琰一边扶着廊柱一边抽笑。
“我觉得是抱你。”慕容绝说道。
你不是晨星?
萧琰:……
这个抱星是拥抱星河,学长你要有文化。
慕容绝:“晨星不是星河的星?”
萧琰:……
绝交,必须绝交!
之后七天,萧琰没见到慕容绝。
当然不是因为绝交,这是玩笑,实际情况是,皇帝陛下将女儿带在身边,四处晃去了,正式的向大臣和权贵们表示——这是朕的女儿,抱星殿的主人。
萧琰在思考抱星殿的含义,应该不是东宫的意思,皇帝陛下还很年轻——对于一位圣者来说——没有必要这么早立皇储,当然最重要的是,乌古斯的大臣们不会接受一位“大唐人”做他们的未来君主。
那么这位陛下的意思是……
萧琰隐约觉得跟“七杀”是有关系的。
抱星,或许真是拥抱星星的意思。
***
她和皇帝陛下的第二次见面来得很快。
那是十天后。
还是上次的侍从官,带来了陛下召见她的旨意。
这一次,就是正式的觐见了。
萧琰换了一件白色的左衽袍子。
左衽,是唐服。
虽然在大唐民间和乌古斯民间,对于左衽右衽是不怎么讲究的,反正喜欢哪种穿哪种,官府不会管,但在上层社会,正式的场合,是有着严格的着装规矩的。
萧琰上一次是以晚辈身份拜见朋友的母亲,穿的是对襟没有衽的长袍,这一次她是以大唐皇帝特使的身份去觐见乌古斯皇帝,当然要穿代表唐服的左衽。
这是单独的觐见,慕容绝没有和她同行。
出发前只是冷淡的说了句:“别谈崩了。”
萧琰气得呲牙,瞪了她一眼。
仍然是在皇帝的寝宫觐见,这次不是在中间的寝殿,而是西面的会客厅。
皇帝今次也不再是休闲的着服,而是一身帝服,也是一身军服。
乌古斯皇帝的帝服就是各种式样的军服,用于不同场合。
这位陛下今天穿了一件对襟中长军服,双肩绣着日月,纯金钮扣如星辰,帝袍上绣着乌腾格里山的轮廓,气度庄重又宏阔。脸上的表情却是疏冷的,给人的感觉极难接近——萧琰被侍从官领进去时,这位陛下正在看一本书,侧脸的轮廓看起来疏冷坚毅,又冷酷无情。
侍从官退出,将两扇橡木门轻轻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