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风流-第1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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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斗剑阵对她的压力的确不够,若非慕容绝出手,今日在剑阵内凝练内气就不会有这样的效果了。
慕容绝虽然冷漠,对她的事又自作主张,萧琰却没有放在心上,只要是待她好的,结果也是对她好,这些小节她不会计较。虽然慕容绝性冷,话少不好沟通,但萧琰觉得那是人家性子,不能强求,最多心里腹诽两句,实际却是敬重的,否则,也不会对她这般持礼尊重。
她目送慕容绝白衣消失后,才转身往北舍而去,心忖千山学长离去的方向不是回西舍?
略略奇怪了下,转念想到她是靖安司的中郎将,或许下午须回京城衙署视事?想到靖安司她又想起陆谐的案子——改日得问问千山学长,陆谐的案子落定没有?
她当然不是关心陆谐,而是心念着陆谐的罪名如果落定,陆家在朝为官的嫡系人员会受什么牵连?家主陆识降爵、贬职应该是肯定的——这会对陆家有什么影响?对陆家的姻亲又有什么影响?萧琰可是记得,沈清猗的嫡母陆夫人就是陆识的胞妹,吴郡陆氏的嫡长女。
萧琰关心的是,这事会对沈清猗的生母在沈氏有什么影响——而目前,她是无法断定的。至少,得看案子落定后,对陆识的牵连有多重——这就要牵扯到世家之间的博弈了,以及圣人和太子对陆氏的态度……李毓祯的态度也很重要:如果她想打击陆氏,就会趁这个机会压下去;如果想扶持陆氏,就会高拿轻放。
萧琰转着这些念头,身形穿梭林间,回了北舍。
安叶禧见她一身血惊蹦起来。“伤已经好了,你惊什么。”萧琰笑着让她备水,除衣沐浴后,换了一身湖绸宽衫。出来已是午膳时候,安叶禧去厨舍提了补血的食膳。萧琰用后,在树林内散步了两刻钟,回来就进书房写信。
所谓“文武之道,一张一弛”,萧琰下午没再练武,因为明日还有高强度的训练,让身体适当休息一下,才能以更好的状态应战。
萧琰觉得慕容绝还会出手。
如果北斗剑阵不能压制她,她一定会再次亲身体会到封血剑的冷酷无情。
一剑千山,万里封血——前者说的是她出剑如千重剑影的威势,而后者说的就是她剑下的尸体流出的鲜血能汇总成河,如果冬季冰封,就是血封万里。
萧琰觉得,如果累积三个月下来,她身上的血约摸也能流出一条小溪了……
便在给讲武夫子萧迟的信中调侃自己说:“望前途,一片血色。”觉得二曾伯祖收到这封信,读到这里时肯定会大笑,然后眯眼喝一口酒,说:“美人剑下,血色也风流。”萧琰忍俊不禁,这真是好美人的夫子说得出的话。但死在千山学长封血剑下的人,估计不会有这种“风流”情怀。
她又以愉快的心情给阿娘写了信——这封信是要明天送出去的:她答应过阿娘,每天给她写一封信,由安叶禧巳时送到书院东门外驻扎的池泽手中。有这么一位登极境后期的前控鹤卫做专职信使,萧琰觉得肯定安全。当然给阿娘的信中只是提了千山学长对自己的帮助,对自己的受伤只是略提几字。
写完信,又看了一个时辰的书,便到了晚膳时分。依然是补血的膳食,萧琰用罢晚食,便换了缺胯袍,带上安叶禧去南舍拜访刘学长,被随从歉然告知:“某家郎君今日外出历练了,可能近期都不会回书院。”萧琰表示遗憾,回舍后熏香静心,练了一个时辰的字,洗漱后上榻,冥想,入寝。
次日,天光未亮,萧琰依旧卯时起,到竹海冥想吐纳,然后练拳,辰时二刻回学舍,沐浴朝食,辰正时分出门。
出得院门,果然又见那一袭白衣寒似雪,正从青翠茂盛的林中走出来。
萧琰这回没等慕容绝开口说“走”,上前行礼叫了声“千山学长”,就自觉的跟上了。
很快到了铁墙森立的剑阵巷,这回是入北斗七星剑阵。申王给她的第二块号牌就是预约的今天,显然也是料定南斗剑阵压不住她,只进一次,不会进第二次。
北斗阵的巷子比南斗阵更宽,七名玄衣剑士脚踏七星位,抱剑而立,萧琰还未入阵,就感到一股寂灭之气。
她拔刀行了个武者礼,七人持剑回礼。
萧琰收刀入鞘,一脚跨过入阵的白线,便觉如入死地,剑阵所及的这方天地,仿佛元气都被抽空了一般,让人觉得窒息,连她的内息都有些凝滞。
这方天地的元气当然没被抽空,而是被剑阵禁锢了,只流转在七人所踩的星位上,供七人所需;而攻阵者却得不到元气的补充,一入阵就等于是在打一场没有补给的消耗战,迟早内力耗尽而倒。
故而,南斗剑阵称为生之阵,是以元气过盛杀人;而北斗剑阵称为死之阵,是以元气虚竭而死人。
萧琰先试探了两拳,再攻出十几拳后,就琢磨到这北斗阵的奥妙。
和南斗剑阵一样,这北斗阵的七位剑士功力也相差无几,因常年配合,彼此十分熟悉,声息相通,心心相印,纵横合击,互相呼应,击首则尾应,击尾则首应,击腰则首尾皆应,应变十分奥妙。而且七人功力相连,她一拳击出,只是与其中两道或四道剑光相击,却等于与七人的内力同时作战,而且合击力道远远超出了七人连合总力。
所以这北斗七星阵又叫北斗七转阵,因为每人都是七转,萧琰等于是和七七四十九位登极境后期剑士的内力之和在作战。
所以萧琰入阵就感到了压力。
最要命的是她的内力得不到补充,而剑阵中的七人却可以吸纳元气,借助七人内力连合构成的大循环,转化元气为内力,生生不息。
但萧琰的眼力和悟性都很高,十几拳后就看出破阵的关窍,只要击倒魁杓相交的天权位剑士,抢占天权位,北斗剑阵就会失去斗身和斗柄连合的枢纽,从而被攻破。
但萧琰入阵的目的不是破阵,而是借剑阵叠加的压力淬炼内气,所以她并不用以巧破阵的方法,而是以力抗阵。
但是她的内力得不到补充,必须以快打快。
心念一定,她出拳如风,瞬间就是四十九拳,每一星位都击出七拳,每一拳都是横山摧的力道。
便见拳影如网,剑光也如网。
拳风与剑气相撞,不间断的力道如雷震一般,爆破出气流,尖啸着冲向铁巷墙。
在慕容绝弹指下,尽皆消弭于无形。
半个时辰过去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七名剑士越打越心惊,就算是登极境后期圆满,这也太牲口了吧?
还是不吃草的铁牲口!
这都有上万招了吧?!没有元力补充,居然还不见内力虚竭之状,反观他们的内力都已耗去大半了——尽管有剑阵的元气补充,但补充的速度终究比不上急剧的消耗。
终于,他们感觉对方的拳风弱了下来!心中一喜,这才对嘛!要真是打不虚的“铁牲口”,他们都得吐血了!
剑光刹那间强了起来,决定将这少年一击而倒。
拳风剑气相撞。
“轰!”
萧琰力虚之际,被七人连合的剑气震得跌飞,喷出一口血来。
七人暗松口气,差点被这个少年人给收拾了。
正待收剑,却见空中那人一个大盘旋,“呼”一下又飞了回来,凌空双拳击落。
那威势,竟比最初的拳风还刚猛凌厉许多!
这是在空中吃了大补丸?
七人有种目瞪口呆的感觉,反应却是不慢,七道剑光刹时相连如北斗,汇到天枢星,击出一道磅礴剑气。
“轰!”
剑气与那沉压如山的拳风相接,七人就感觉喉头一甜,暗道不妙,却在立足不稳时,突然天空漫起血色,死阵入杀机,顿时整个“活”了起来。七人瞬间内气一振,只觉森寒的力量涌入,不由得齐震喝一声,剑气摧发,硬捍这一拳。
萧琰只觉剑阵一变,仿佛天地煞气涌入,寂灭死阵瞬间成了肃杀血煞之阵。
她知道慕容绝出手了。
萧琰之前因内力虚竭被震飞到空中时,脑中忽然浮起《易经》“生生之谓易”。何谓“易”也?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者,阴阳也;二气交感,化生万物,万物生生而变化无穷焉。她顿悟的瞬间,丹田化分阴阳两极,如漩涡般旋转,速度快得看不清阴阳二色。二气交感,生生不息。耗竭的内力瞬间生息而完满,并且比巅峰时更盛一倍!
所以,她一拳破北斗。
但慕容绝一出手,形势又逆转。
拳风与剑气相交,数招之后,萧琰跌飞出去,这次“砰”声落到地上,身上全是血,脸上脖颈都是血,浑如血葫芦。
七人眼角一抖,齐道:好惨!
心中却也佩服,这少年比起上面这位三年前闯阵的,又强了两分。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他们这些浪都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了。
“还能动?”慕容绝声音冰寒。
地上的“血葫芦”举起了一只手。
过了一会,这只葫芦又在七位剑士的瞠目下坐了起来,又站了起来,开始呼呼打拳,身上的血不要钱的落,之后越滴越少,直到一趟拳收尾,身上的剑伤已经凝结。
便又见血色剑光劈下……
没多久,又是一只血葫芦。
“还能动?”慕容绝持剑在手,细剑如血,看萧琰的目光雪色如冰,寒冻无情。
七人但看一眼,就觉背脊骨直蹿寒气。
一转眼,血葫芦又坐起来了。
站起,打拳,止血。
血色剑光再次劈下……
萧琰挥拳直击。
血花朵朵,飞溅。
萧琰再次跌落时,七人眼角已经不抽了……麻木了。
反正地上这只是葫芦娃,砍不死的。
“还能动?”慕容绝冰寒冷峭的声音隐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虽然旁人听来仍是冰冻般的冷。
与昨日相比,萧琰多撑了她九剑。
不错。
慕容绝心中赞赏,果然她没有选错人。
千丈崖上一战,她就觉得这人极有毅性,韧性,战斗中的悟性也绝高,并且是真正懂得战斗,愿意面临生死求得突破的强者。
真正的强者,不只是力量强,而且是执于道的信念,永不畏惧,永不退却!
萧悦之,就是和自己一样的强者。
慕容绝看向萧琰的目光不由柔和了些,虽然这个柔和就如万载寒冰变成千载寒冰,让人完全觉察不出来有什么不同。
看在萧琰眼中,就是冰寒如故。
她眼睛动了动。
全身的力气都没了,看着慕容绝的白衣似乎出现了重影。
她知道,这是内力耗竭,失血过多。
她手肘撑着,想坐起来……尽管力不从心,却没有放弃。
手背和额上都迸出了青筋。
陡觉身体一轻,被慕容绝提了起来。
七人眼见白衣如箭而去,都抹了把冷汗——这种训练,真不是常人能受的。
慕容家这位,一如既往的冷酷;萧家这位,也果然是头“牲口”。
萧琰还不知道,从她昨日南斗剑阵一战后,“牲口”之名就在剑阵巷悄然传开了。
此时,这只全身血的“牲口”又被提溜到了“井中日月”里。
独孤静笑如清泉,“欢迎萧学弟。”
萧琰有种“欢迎光临,再来疗伤”的无语感觉,清了下嗓,端正行了一礼,道:“有劳学长。”
她抬头时,独孤静看见她脸上的剑伤,眉角不由扯了下:对着这张脸,千山学长也真下得了手!
萧琰注意到她目光,心忖还好在路上用手巾擦了脸上的血,不然顶着张血糊脸就太失礼了。至于脸上被划了几道剑痕,她倒没有在意。
独孤静向她微微一笑,素指按弦。
琴声如风,拂起,如雨,簌簌,垂柳抽条,草芽催长,新叶初生,万物生机盎然,欣欣向荣。
萧琰出拳,踏音起舞。
侍女提壶冲清茶,用托盘端给慕容绝,便立在廊边,看得如痴如醉。
慕容绝斜身坐在碧欄上,两条长腿轻搭着,这种不合世家礼仪的姿态,却独有她的潇洒和孤峭,仿佛世间一切“不合礼”在她的冷峭下都会冻成渣,碎成粉。她一手搭在廊栏上,俊骨又如冰雪冻削成的手指合着音轻轻敲着,另一手擎着琉璃杯,举至薄淡的唇前啜了一口,杯中清新的白芽根根直立,上下浮动,茶香袅袅而出,丝丝热气仿佛融化了她眸中冰雪,目光看向萧琰时又柔和了两分。
或许,她真的可以喜欢上她?
慕容绝心里想着,目光望向天空,变得寥远。
修炼绝情道,动心太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