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风流-第1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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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萧琰和母亲睡在一起。
她有些兴奋。
自她记事起,还是头一回和母亲睡一起。
想起清宁院,她有些怅然。
烛光透过绡金帐,她那黯然的眼神落在李翊浵眼里。
她挑了下眉,手掌按女儿脑门上,轻嗔的语气道:“还不解了发髻?”
萧琰回过神来,赶紧应了一声,将沉水木簪子取下来,那头与母亲一样的亮丽柔滑的黑发就如瀑般流下来,英秀的眉目立时多了几分柔美。
李翊浵伸臂揽过女儿,母女俩共枕躺下。
萧琰有些小心翼翼又有些兴奋的抱住母亲,叫了声“阿娘”又叫一声,像活泼的小羊羔一般在母亲怀里扑腾过去,又扑腾过来。
她喜欢母亲身上的气息,不是那种清冷的,淡远的,而是温暖的,很近的,香甜又馥郁的,却又不会让人觉得浓腻,是那种属于母亲的温柔、醇香的味道。
李翊浵心想,幸亏这床阔被宽,否则还不够她扑腾的。
伸手按下她耸来耸去的脑袋,轻柔笑道:“你再窜一会,这整张床都会被你窜凉了。”
萧琰“哎哟”一声,一摸母亲那边,先前被烘热的锦被里已经透了风凉了。她立即伸手抱了母亲,道:“阿娘挨着我,我身上热着呢。”
萧琰像只小火炉,李翊浵被她抱着一会就觉得发热,便微微往后挪了挪,她本身气血充盈,冬天就是不太畏寒的。一只手摸着萧琰的发,柔美的声音娓娓道:“你刚生下来的时候,才这么大……”她笑着比了比手势,“在吐蕃的时候,我总是在想,宝树长多大了,有没有长得好看了,会不会长得像我……”她的唇角弯了起来,“你比我想象中长得更好。容貌,气质,心性,无论哪样,都极合我心意。我很喜欢。”低柔的音色如和弦音般笑起来。
萧琰的眼睛很亮,比绡金帐外的安息香烛还要明亮,璀璨得就像夜空中的星子,她抱着母亲蹭了两下,很不脸红的说:“我也觉得我容貌好,气质好,心性好,真真是阿娘生的。”
李翊浵扑的一声笑出来,抱着她笑得乐不可支,觉得这孩子真是太可爱了,果然是自己生的。
又聊了会话,萧琰眼色迟疑了下,问母亲道:“阿娘,当年,嗯,墨尊母亲是您请来抚养我的吗?”
李翊浵摸着她秀发的手指微微僵了下,脸上的笑意却没变,柔和的声音道:“墨尊,抚养你,有她的原因。送你去萧家时,你在我身边已经七个月大了,因为我答应了赤德松赞的求亲,在长安与他举行婚礼后,便要随他去吐蕃,送你去萧家是最好的。”
萧琰点了点头,这个她理解。她虽然有母亲这边的血统,但母亲不在长安,留在皇室终不如自己在生父身边长大,更让母亲放心。
“宝树,你的生日不是二月十七,是八月十七。”李翊浵轻叹一笑,“为了对上商清带你入府的时间,萧靖西将你出生的日子往后推了七个月。”
萧琰心想,原来自己已经满十七了。
她疑惑道:“因为商清保母病重,所以墨尊母亲才过来的吗?”
李翊浵心里喟叹一声,“商清她,是抑郁成疾。阿娘也没想到,她会早逝。至于墨尊……”墨白会去抚养萧琰成长,这是李翊浵没想到的,但仔细想来也不算太意外,毕竟这个孩子的出生是她在幕后促成的。
李翊浵隐晦的提点女儿,说道:“墨尊一生求索,皆为大道。无论做什么事,都脱不了这个大因。当年,她与高宗相见钟情,为道入情,也为道斩情。她修的不是有情道,却也不是无情道。具体的,阿娘也说不清楚。总之,高宗助她剑道圆满,是真的。所以,墨尊算是欠了皇室一个大人情。抚养你,也算在遗泽之内。不过,这非主要原因,墨尊欠皇室的人情,其实在高宗逝世后已经还清了。……总之,应该另有内情,你以后会明白。”
她摸了摸女儿皱着的眉毛,柔笑道:“你现在别想太多。该做什么就做什么,顺其自然,时机成熟了,就是水到渠成。现在告诉你太多,只会让你心思杂乱,对你无益。”
萧琰应了一声:“嗯。”声音闷闷的,埋头在母亲颈边,声音嘟囔,“我已经不是孩子了。”十七岁,在世家就已经是成人了,可以嫁娶成家了。
李翊浵轻声一笑。
萧琰怏怏的道:“好吧,我还没到洞真境。”
一切,要等她到洞真境,才有资格去“洞真”,明晓那些隐下来的内情、真相。
萧琰已经猜到,母亲当年与圣梵因的事,恐怕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个当世数二数三的先天宗师,怎么可能被母亲迷倒?什么迷药,能迷倒先天宗师?而且,退一万步讲,真有这样的迷药,以梵因的实力,又如何会中招?
萧琰觉得,就算她问母亲,母亲大概也会说:原因很复杂,你以后会明白。
她又唉了一声,总之,是她现在还太弱了。
她抱了下母亲,决定多抽时间跟母亲待在一起,早日画出母亲,她就能进阶了。
第一四二章 子悦无央()
次日便是正旦大朝会。
大明宫含元殿冠盖云集,四方国家使节来朝,上殿献礼,敬贺大唐陛下万福永安,含元殿内声响如洪钟,“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大唐气象,在这一日,展现得特别深刻。
当然这与萧琰无关,至少大朝会距离现在的她还很遥远。她上午辰时起榻后,便心血来潮的去音廊练刀。她觉得,将练武的步法与音声的节奏相和,是一件相当考验人的事。而节奏在武道上很重要,她曾经几次以箭技越阶杀敌,就是因为掌控了节奏。而音道与武道,谁说就没有相通的呢?或许做到节奏相和后能有收获也不定——萧琰在武道上的想法向来是天马行空,敢想敢尝试的。
她记得两岁的时候,母亲教她做画,就是让她拿着笔和宣纸,在景苑里四处溜达,看见什么画什么,想到什么画什么,真个是群鸦乱舞,回来后一张张的给母亲讲这是画的什么什么,就算纸上只有一团乌糟糟的墨团,母亲也从不批她,总是用那清淡的语调赞扬她:“想法不错”;“画得不错”;“很好”;“有想象”……七岁时,母亲教她:“不要为前人的窠臼所缚。你学武,也是如此。以前人为师,尊敬他们,吸取他们的经验、方法,但不能将自己束缚在他们的圈子里。因为,你会飞得更高、更远。”
萧琰想到母亲墨尊,胸口就涌动着热血。
我不会让您失望!
我会飞得很高,很远,高到能与您匹肩的地步,远到前人都未踏足的地域。
萧琰的白袜在音木上动如疾风,拳随步法,因为太快,在空中拖曳出道道残影。踏步的音声最初是很乱的,高低中音此起彼伏,不成和谐。渐渐的,不再那么刺耳,虽然还称不上和谐,但至少不会让人听着就有掩耳的冲动了。
当侍女过来通报时,远远听到的就是称不上悦耳但还能忍受的音声。
萧琰收了刀,因为母亲已经起榻了。
她回到玉照院沐浴更衣,便与母亲一起用朝食。
朝食后,她和母亲学刻章。
她在逻些长乐殿看到母亲的屏风画时,就知道母亲的篆刻是极好的,从画下的钤印就可看出来,李毓祯说那是母亲自己篆刻的。擅书画者多半都擅刻印,虽然可以请篆匠雕刻,但最好是自刻,让印的神韵与书画相对应,更能增色。萧琰当然也是会刻印的,但看过母亲的钤印后,便深觉不如。
上午母亲送她的压年礼就是十二枚印章,用十二种刀法笔法刻了她的名印,还有两枚闲印。萧琰尤其喜欢“子悦无央”这枚闲印,拇指圆的碧玉绿意莹翠,“子悦无央”四个篆字飘逸洒脱,构图也优美悦目,刀法更是生动神韵。萧琰觉得母亲的刻印才是真体现了“方寸之间,气象万千”,而且这枚印的玉刻本身就是珍品,镂空浮雕的辟邪印钮活灵活现,柱体上雕琢的宝树琼轩纤毫毕现。萧琰爱不释手,让母亲的侍女做了佩绳挂在腰带下方,作为玉饰。又和母亲说这十二枚印都是极好的佩饰,她以后按衣袍服色不同轮换着配戴。李翊浵欢喜不胜,揽过女儿就亲了一口,“宝树真会让阿娘开心。”
和母亲相处时间的过得很快,午膳后,萧琰与母亲拥抱告别,仍然从来时的侧门出府。萧季思和安叶禧已经驻马候在门口。
萧琰回了萧府,便立即换了衣服,参加府中正在举行的春宴,直到傍晚时分才回金粟院。
次日至初七,萧琰都随着大伯父萧晀拜访世家,或者与堂兄们分头招呼前来萧府参加春宴的宾客。到初八上午,送走几位伯父,她与堂兄们就各有各的行止安排了。
几位伯父虽然离去,但京中萧府是有负责人的,再者萧氏在京中的产业也需要有就近的掌舵人,负责京中事务的就是三支的郎主萧颂,一位脸上常年带笑的温和老者,但萧琰听九哥萧瑢说“咱们这位颂伯父在京中可是被那些世家称作笑面虎的”。如今,她正在向这位笑面虎伯父请假。
大伯父萧晀走之前交待过她,说萧颂不会管她的行踪,只要报备就可以了,但有疑难事或有需要求助之事,皆可找他。意思是,涉及她身世的事可以不告诉颂伯父,但颂伯父可以信任。
萧琰便颂伯父直言说,需要去秦国公主府小住一段时日,“还请伯父代为遮掩。”
萧颂团团脸上带笑,“悦之但去无妨。就说你去母亲的故人处小住了。”
他说的母亲,是说安平公主。
萧琰觉得这个理由极好,万一她随阿娘出门偶遇哪位堂兄,这个理由也说得过去。
谢过颂伯父,她回金粟交待菘蓝后,便带了萧季思和安叶禧去长乐坊,仍是从北曲公主府的西侧门入府。她只带了安叶禧入府,让萧季思回金粟院去,这段时日没有随侍在她身边可以在长安城自由行动,又交待他多去转转那些有趣的小地方,回来后给她讲轶闻趣事。萧季思恭敬应了。
萧琰便带了安叶禧入府。她留下安叶禧当然有她的考虑,以后她经常在母亲这边出入,身边总得有个从人,而安叶禧是她的人,不是萧家的人,在母亲府里应该是无妨的。萧琰当然不是防备萧氏,但母亲毕竟是李氏的公主,而且是明面上已经身故的公主,这边的事情就不方便被外人知晓,她必须保证身边的人与萧氏没有牵扯。
萧琰初一离府时说过初八再过来,李翊浵前几日还在宫中,今日便回了府。她穿着银狐大氅内着红色的襦裙亲自到玉照院门口接了女儿。
安叶禧见到她就痴愣了,被萧琰回手拍了一巴掌醒过神来,脸红红的向这位看不出年龄的倾城贵人行礼。
“她就是你的侍从?”李翊浵声音清脆的笑道,“长得不错,挺美貌。”
萧琰笑嘻嘻道:“她叫安叶禧,是粟特人,我在军中选的亲兵,现在是我的侍卫了。”这话就是告诉母亲这个侍卫与萧家无关。
李翊浵又清脆的笑起来,跟在萧琰身边的人她自然有办法让他们“可靠”,但女儿有这份心意却让她高兴,连带对安叶禧也有了一分悦色,和颜问了几句便让侍女带她下去了,交流一些应该让她知道的事。
李翊浵带着女儿去了花房。
花房就是萧琰曾经赞过其名的澄空见性堂。
这是一个顶棚架玻璃的花房,所以名曰“澄空”。
花房里已经盛开了黄色的迎春、红色的山茶和绿色的春兰,还有粉红、朱紫的报春,金盏银台的水仙……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
李翊浵给她讲每种花的习性:“……要画花,就要懂花。不明花性,画出的花怎么说见性呢?”
萧琰觉得母亲懂的真多,去的地方也多,每一种奇趣的花闻她都听得津津有味,末了感叹笑道:“阿娘可以与嵇毫丘一样,写部花卉状了。”
嵇毫丘即西晋时的嵇含,号毫丘子,后人称嵇毫丘,出身谯郡嵇氏,是“竹林七贤”之一嵇康的侄孙,曾经任过南海郡太守,即大唐的广州刺史,在任的时候悉心谘访,将岭南一带的草木果竹分类做笔记,写成了一部《南方草木状》。萧琰在四哥的书房中曾翻阅过这部杂书笔记,她完全觉得阿娘可以写出一部比嵇毫丘更好的著作。
李翊浵颜容明媚的笑起来,说道:“我高兴了,可以写一写。”
萧琰点头,笑道:“阿娘喜欢就写,不喜欢就不写。”
她越与母亲相处,越发觉得母亲博学广闻,多才多艺,也更加了解母亲性子,她成为乐道、画道、书道、篆刻大家,不是因为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