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小记-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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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十七郎自然不会和桃花一个下人一般见识,他进了屋子就看到了卢八娘微笑的脸,听到熟悉的招呼,“郎君回来了。”卢八娘一如平常一样,缓缓地站起了身子,端庄大方、高贵骄傲,但也如平时一样待自己非常尊重体贴。
司马十七郎的心静下来不少,他也不知不觉地缓和了脸色,问:“这是做什么?”
“没什么。”卢八娘依旧温和地说,将一只手向他伸了过来。那只白皙丰润的手中指上戴上了一只素银戒指,细细的,上面缕着精巧的花草纹。素银的白色和卢八娘白嫩的肌肤相映成辉,司马十七郎怀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握这只美不胜收的手。
卢八娘收回了手,“郎君这些天到阿春那里住吧。倒座屋子是差了些,可东西都换上了新的。”
司马十七郎明白卢八娘这只戒指的含义,他也懂了卢八娘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宫里、王府和一些高门大户里,女人身上不方便的几天,就要戴上戒指,提示男人。他重新牵了卢八娘的手,一同坐下。先对桃花说了声:“别搬了。”然后转过来对卢八娘说:“娘子大约不知道,成亲第一个月新房是不能空的。”
虽然有这个习俗,但是高门大户中却没有几个能做到。卢八娘笑着说:“不过是无知的愚人们乱传,我们不必信。”向着正抱着最后一堆东西,有些犹豫的桃花说:“你先出去一下。”
桃花抱着东西就走了,卢八娘又抽回了手,说:“郎君先委屈些日子,等过了一个月,我们就去庄子里住对月,我有几个侍女非常美貌,因为王府不让进太多的人,只好先放在庄子里。”
阿春长相并不十分出色,谈吐举止也粗俗,王妃在给大家指派侍女时,自然不会将最好的分给司马十七郎,司马十七郎并不太喜欢这个侍女,这是卢八娘得出的结论。
司马十七郎当然不喜欢阿春,不过原因他倒不想说,至于美貌的侍女他也没放在心上,于是就笑道:“师傅正说让我节制呢,说什么一滴精十滴血。我也想清静几天,娘子就先不要张罗了。去庄子上的事情我们倒该好好商量一下。”并再次将卢八娘的手捉住,凑到她耳边低声说:“只是不能那样,又不是不能碰到手。”说着,另一只手也过来,上下将卢八娘的手握在中间,轻轻地摸着这只骨肉均停的手,最好的绸缎摸着也没有这样舒服。
池师傅确实说过让司马十七郎节制些,不过是在他成亲后没几天的事,当时司马十七郎根本没听进心里,但现在拿出来却正合适。
其实中国历史上的正统思想一直是主张节欲的,但就是孔老夫子也说过“食色,欲也。”眼下这个礼崩乐坏的时代,在高门中,服散、纵欲比比皆是,卢八娘一点也不信司马十七郎这个借口,而且她知道司马十七郎的需求并不少,从成亲到现在没有一个晚上不要的,而且时常不是一次。
卢八娘因为手被握住了,有些不自在,却不会戳穿他,他们毕竟还是合作伙伴,虽然卢八娘已经有些动摇了,但没到决定拆伙的时候,总要维持着良好的关系。卢八娘就说:“我一到这个时候,就有些不舒服,恐晚上会影响郎君休息,郎君还是让阿春服伺为好。”
“你肚子痛?让奶娘给你熬一碗姜糖水,热热地喝了,晚上也不能着凉。”王府长大的司马十七郎懂得一些女人的事,马上说:“恰好我给你暖暖身子。”
就这样,到了晚上,司马十七郎也没离开正屋,而且他的几样东西又送了回来。桃花心里不痛快,郎君说什么也不肯走,她也没法陪娘子住了,于是她在门口骂了平安几句,只同意将几本书和笔墨纸砚放回了外间,而那些日常用品,只要阿春碰了,娘子都不会再要。
屋子里的卢八娘看着司马十七郎进了净室洗浴,吃下一丸真正的安神药。她不停地开解自己,过去的事情成亲前自己就想好了,世风如此没法计较。成了亲后司马十七郎到现在还没有别人,就是对阿春也没见他有什么亲密的举动,怎么就突然忍不下去了呢?若是司马十七郎与阿春发生了什么,自己当然不会让他再上床,可眼下不是还没有吗?
就是将来,与司马十七郎拆伙,也不能因为这些琐事,而是要看大的方面,比如品质性格能力等。有阿春在,对看清司马十七郎还是很有帮助的!
司马十七郎不仅没有去阿春的屋子,又找借口说外间的榻不舒服,最终还是与卢八娘住到了一张床上。卢八娘觉得他就是一张狗皮膏,说什么也甩不掉。因为自己的失败,她睁着眼睛躺了半夜,但后来还是睡着了,可是吃了安神药后的睡眠与正常的睡眠是不同的,并不是那种什么都不知道的,大脑完全放松下来的睡眠,而是浅浅地,一段段地昏睡,既像睡了,又像没睡
。
突然间,卢八娘看到了妈妈,她站在精神病院五层楼的顶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身上的条纹病服在风的吹动下在她身上飘动着,好像一面旗子。
她是要跳楼!卢八娘拼命地跑过去,现在还来得及阻止,她想叫精神病院的医生护士,可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她想报警,可手机却怎么也找不到,她想大声喊:“妈妈,你不要跳!不要跳!”可她怎么也喊不出声。
终于妈妈在她眼前跳了下来,如同风中飘落的一片叶子一样,落到了地上。在水泥抹的平坦的地面上绽放出一朵红色的大花。花的中心是妈妈的长发,已经斑白了,如同花蕊一样,四处分散着。
“妈妈!妈妈!”卢八娘扑了上去,“你不许死,不许死!”可妈妈已经死了,世上只留下她一个人,去面对着冷酷的人生。她想大哭,可却没有一滴眼泪,于是她抱着妈妈,大喊着“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怎么了?八娘,怎么了!”司马十七郎被惊醒了,感到卢八娘混身都是汗,手脚冰冷,抖成了一团。他坐起身,将卢八娘抱在怀里,轻声安慰她,“没事的,没事的,没有人死了,也没有人要离开你。”
卢八娘醒了,她知道她又做了恶梦。其实妈妈最后的时光她并没看到,可是她就是在梦中时常见到,她坚信妈妈就是那样离开人世的。她后来神志虽然已经不清了,但一定还是知道自己是她的唯一的女儿,所以经常过来托梦吧。
“桃花,我要桃花。”卢八娘瑟瑟发抖,她缩起身子,不停地喊着:“桃花,桃花,你快来!”
“要做什么。我来做。”司马十七郎抚着卢八娘说:“告诉我,我来做。”
“我要桃花来。”卢八娘坚持着,“我要桃花来陪我。”
第十三章 作法事难解前生恨十三郎怒曝旧家丑(一)()
此时的卢八娘与平时高贵的卢八娘很不一样,司马十七郎点燃了蜡烛,看着像吓傻了的孩子似的卢八娘,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就打算按卢八娘的想法,把桃花叫过来,他用夹被将卢八娘盖好,披衣下床。
可走到了外间,他又转了回来,娘子做了噩梦被吓到了,为什么要找桃花呢?自己完全可以安慰她呀!
司马十七郎隐隐觉得如果他把桃花叫来,由她来服侍娘子,那么在卢八娘心里,他一辈子也比不过桃花了,这种感觉并不好,卢八娘应该把自己这个丈夫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她就是有什么心事也应该对自己说。
于是司马十七郎转回来重新上床说:“那小丫头片子睡起来像猪一样,恐怕叫都叫不醒。”
这一小会儿,卢八娘已经慢慢恢复过来了,她虽然披着头发,面色苍白,但又是那个高傲的卢八娘了,“没事的,我刚刚厣住了,已经全好了,郎君睡吧。”
司马十七郎并没有躺下,他看出卢八娘只是强压着不适,就笑着将她拥到怀里说:“我也睡不着,我们说说话。”
卢八娘没有什么要说的,就是桃花来了也是一样。但她确实不想自己一直躺在床上等待天明,于是就说:“你给我讲讲你师傅和师兄的事吧。”
“师傅与我生母是同乡,他们小时候就认识,有些交情。就是看在这交情上,师傅才一直照顾我。他一直教我练功、督促我读书,而他自己只要有时间就一直编竹筐,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
“我师兄比我大三岁,这几年,我们在一起长大,他对我很好。不过就是有些不羁。”司马十七郎见气氛沉闷,就决定讲一件师兄的糗事,博娘子一笑,“有一次师兄欠了花楼里娇娘的度夜资,娇娘倒没说什么,可是花楼的老板娘却不肯罢休,硬是找到了师傅家里。师傅和我好不容易凑够了钱,将花楼里的人送走了。然后师傅把师兄打得浑身没有一块好肉,又三天没给师兄吃饭。”
“师兄一直用眼巴巴的目光看我,我只好想办法给师兄送饭,晚上偷偷潜进来。结果师傅一直听着动静,我一进门就被师傅打了一顿,只得跑了。第三天,我看师兄饿得不行了,只好换上了一身短打的黑衣服,蒙了面,半夜溜了进来,后来被师傅追了半条街。”司马十七郎心有余悸地说:“幸亏师傅的腿不好,否则我就惨了。”
卢八娘听着司马十七郎的故事,心里分析着十七郎这个人。正是因为他对维护过他的池家叔侄一直情谊颇深,又与结交的小军官们很讲义气,自己才觉得他会知恩图报,可是为什么他会对跟了他几年的侍女这样无情呢?
也许他认为侍女不算是人?还是因为“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裳。”?池家叔侄是他过命的交情,而阿春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床伴。那么自己将来在他的心目中会是什么地位呢?
总之,是不是继续在司马十七郎身上投资,这个问题困扰着卢八娘。若司马十七郎不能成功,卢八娘可以理解,可若是他成功了,自己成了牺牲品,卢八娘不可能接受这种结果。
她前世的时候最不喜欢看到或听到的故事就是:夫妻二人共同奋斗,终于成功后,丈夫占据了所有的资源,妻子成了无足轻重的人,然后就是各种常见的结果,丈夫在外彩旗飘飘,妻子在家忍气吞声,还有丈夫迎娶新人,妻子黯然离开。
卢八娘特别恨这些女人的没头脑:当初开公司时为什么只登记在丈夫一个人名下?妻子为什么对公司的财务情况一点也不清楚?还有各种社会关系和核心技术为什么都掌握在丈夫一个人手中?
就像她的妈妈一样,原本同爸爸白手起家做起了事业,最后连爸爸转移财产也不知道,当地政府领导、商界同道都是爸爸的社会资源,公司里的员工也没有人在意妈妈,最后她在亲友中都没有得到多少同情和帮助!
身为受害者的卢八娘早就看破当年妈妈失误之处,到了女人基本没有人权的时代,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以保障自己的权益为前题的,她要利用司马十七郎,而不是为他奉献!
立刻抽身而去并不难,自己投入的并不多。而且公平的说,自己也在司马十七郎身上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完全可以算是银钱两讫。至于后续的事情,她有办法处理好,尤其孟白来了,也是自己的一大助力。
今晚的噩梦揭示着什么,卢八娘完全清楚,她的潜意识提醒自己,不要忘了父亲,进一步说就是不要忘了父亲的绝情,再进一步说就是不要忘了男人都是绝情的。卢八娘的潜意识已经不相信司马十七郎了,可是清醒过来的卢八娘还是想再给司马十七郎一个机会,她会继续观察一些日子再决定。
司马十七郎不知道卢八娘想了这么多,他笑了笑接着讲:“本来这事完了也就没什么,可是娇娘却喜欢上了师兄,她与师兄偷偷来往,时常塞给师兄锦帛做度夜资。有两次我还看到她来池家找师兄。”
“后来师兄还是总到娇娘那里过夜,师傅也没办法。就把我看得特别严,怕我和师兄一样学坏了。师兄年纪比我大,可武功却不如我,师傅说他是被女色掏空了身子。”
“师傅不让你去花楼?”卢八娘有些好奇地问。
“嗯,他就是个老古板。我有时也去,不过都是为了找师兄,对了,还有请客,有的人就喜欢去那里,就像吴平,若是在别处请他,他就会不高兴。”在这个时代男人逛花楼不算什么,没有妻子会管这种事,司马十七郎很随便地说了。
“既然出入那里,你是不是也有相好的?”
“我不喜欢花楼里的小娘子,她们是最下贱的人,”司马十七郎不屑地说:“皇家人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只管在家里置上姬妾就行了,去那种地方,失了身份!”
听了这样的话,让爱洁成癖的卢八娘心里还是舒服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