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你还在吗-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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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eren收到我的留言,葬礼那天飞回汉堡。funny的葬礼由她的男朋友主持,易续给我发来照片,是个帅老头。全社区的人都到了,很热闹。不喜欢小孩的funny将所有财产捐赠给了汉堡的儿童福利院,易续说我的那个大箱子funny也给捐掉了。
那里面有七副墨镜,是我当初想带回长沙的礼物。爸爸妈妈易续张衣张恒礼我自己还有易续的妈妈,每个人一副,我让易续偷出来,他又不肯。我买的时候就想,要是有一天我们七个人带着我买的墨镜,一起走在长沙的街上,得多拉风!
也好。物是人非,有三个人不在身边了。多出来的三副眼镜我自己再去处理,也是心伤。
funny帮我做了顶好的决定。
根据funny的遗愿,葬礼上播放的歌曲是美国女歌手aliciakeys的歌曲《girlonfire》。
我13年3月打电话告诉她有这样一首新歌简直是为她写的,她说了句“allright。”就挂了我的电话。我以为她完全没放心上,没想到她听了,还这样喜欢。
有这首歌做背景音乐,葬礼欢快得像party一样。
soeren回到美国后再次更新twitter。
他放上了跟易续的合照。配上文字:bergundtalkommennichtzusammen,wohlaberdiemenschen!(山不相遇,人要相逢。)
一周后我收到一份来自汉堡的快递,是funny的律师寄给我的。
funny临终前终于签署了一份诉讼委托书,她要告德国驻中国大使馆,告他们耽误了我去汉堡的行程。
她这一次真的付诸了行动去“sue”,虽然她完全没有权利和立场去“sue”他们。(控告)
我不会忘记那个耍手段把我骗成租客的funny,不会忘记她对着多功能洗衣机张牙舞爪的样子,不会忘记她看着年轻帅哥和名牌包包流下的口水,不会忘记她对着我吼“sueyou”的声音。
最不会忘记的,是那个微醺的、缓慢地、温柔地抚摸着墙壁上的弹孔,轻轻说着“areyoustillinpain”的让人心疼的老太太。
天堂里没有弹孔,对吧?
dearfunny,我会将这份诉讼书妥善珍藏,如果有幸,将来带去可以见到你的天堂!
全家福
10月6日,易续跟他爸爸的医生确定无大碍后,让他的爸爸提前出院。一个小时后,他打车去往拉纳卡国际机场,回国。
他爸爸有四个半月处于昏迷的状态,在确定度过了危险期后,易续将那两三年获得的所有信息都拼凑起来,并顺藤摸瓜做了进一步地调查,终于将89年后他爸爸的人生轨迹清晰地画了出来:
他爸爸89年跟人到俄罗斯淘金,听人说西班牙更好,就偷渡去了西班牙。西班牙的花花世界立刻吸引了他,他从小是个孤儿,只知道吃苦是什么滋味,从来不知道还有那样的天堂!他觉得以前的世界太小了,找女朋友找老婆都找的孤儿院的,以前的人生简直就是个错误!他决定留下来,最好的方法是找个西班牙女人结婚。
于是他用一个电话跟远在中国的妻子做了了断。然后靠西班牙女孩coralia留在了西班牙。后来他有了更大的野心,开始有了创业的想法,他跟两个朋友开了一个运输货物的公司,当年的物流行业还不像现在这样规范化和系统化,客户的货物到哪儿,他们的人就到哪儿。在目的地交接了货物后就地再寻找新的生意,于是去更远的另一个目的地。除了陆运,海上的业务他们也接。这也是易续找他时各大洲跑遍了的原因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地方见过他。
后来有个拉脱维亚客户给了他一个大机会,帮他接下了一个比较长期的、稳定的跨国的单子,他再也不用满世界被人像踢皮球一样踢到这儿又踢到那儿了。但是他得长居于拉脱维亚。拉脱维亚与爱沙尼亚、俄罗斯、白俄罗斯和立陶宛接壤,商品交易来往密切,物流是一桩油水很肥的生意。为了把事业越做越大,他决心加入拉脱维亚籍,这样才能有身份去洽谈更多的政府项目。
他很快爱上了一位本地姑娘,就向西班牙妻子coralia提出了离婚。他娶了那位拉脱维亚姑娘后,以妻子的姓氏作为姓氏,给自己取了一个很传统的拉脱维亚名字,易续说又长又怪异,读不出,也记不住!
2010年上半年,易续的爸爸在生意上有些受挫,婚姻生活也让他觉得乏味,拉脱维亚典型的湿冷的东欧天气也让他觉得厌恶,他便偷偷变卖了房产和公司,抛下照顾了他17年的妻子和15岁的儿子、9岁的女儿,带着他新认识的情人逃离了拉脱维亚,到全世界有阳关和海滩的地方游玩。
2011年底,他们到了塞浦路斯,决定停下来,因为手上的钱已经用去了一大半。他这一生,最骄傲的就是自己的投资眼光,到了塞浦路斯后,他看中了塞浦路斯政府刚刚宣布的购房移民政策非欧盟成员国的居民只要购买一套超过30万欧元的房产就能获得塞浦路斯的永久居留权,这对中国富人,是很有吸引力的。
他立即跟国内的十几家移民公司展开合作,在塞浦路斯组建起一只由中国人组成的翻译团队,国内送客户过来,他的员工全程接待,利润从房产公司拿点,与国内移民公司平分。一个客户买房,他至少能挣两万欧。短短三年半,他已经赚了近千万欧元。
正待他春光满面之时,一纸诉状从拉脱维亚递到塞浦路斯,拉脱维亚妻子在律师的帮助下找到了他,并提出离婚诉讼,同时提告他单方面将夫妻共同财产转移,使得她和两个未成年子女流离失所。两个孩子作为证人出席了法庭辩论,那场离婚官司历时14个月,最终法院将他名下全部资金和帕福斯的一套房产全部判给了他的前妻。
他倒没觉得天塌下来了,因为他女朋友银行账户里还有25万欧,正当他想着要离开移民行业已经萎缩的塞浦路斯,思虑着应该去往比较红火的西班牙还是葡萄牙时,突发奇想跑到爱神石去游泳,女朋友一命呜呼,他一命差点呜呼。
当易续了解到自己的爸爸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了解到他是怎样的一个人,这些年怎样将三个妻子和三个孩子弃之如旧衣履,再想到妈妈因为这样的男人独自抚养自己、孤单多年、那么乐观纯良的人都留下了心病、也许还因为那心病丢了性命,他对这个爸爸,就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幻想和留恋了。
我妈说,这么个人,死了还值一柱香,活着就只能配一个巴掌!
易续从始至终没跟他说一句话,即使他爸爸不停地问,你是我那个在中国的儿子吗?
“那个在中国的儿子”他不记得他的儿子曾经叫段愿,也不知道他的儿子后来叫易续,他说他是“那个在中国的儿子”。
他只是记得自己年轻时的那张脸。
塞浦路斯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岛国,海滩、阳光、古城墙都美得不得了,还有让当地人引以为豪的全世界最棒的海鲜。这个欧洲国家刚好不是申根国之一,我有年假,公司又是个批假批得比较爽快的公司,我本来应该也飞去度半个月的假。
可是易续说,别来了,这儿脏。
易续把他爸爸从医院送到租的房子后,没留下只字片语就离开了。
易续说,他给了我一条命,我也救了他一条命,扯平了。照顾他这么久,只是出于对生命的敬畏。这世上有的夫妻关系是纸质的,有的父子关系是生理的。成为丈夫,只是因为活着进了婚姻登记处;成为父亲,也只是因为生殖系统正常。能留住人的,从来就是感情和责任心,不是称谓。
易续回家的第二天,自己带着蛋糕到我家庆祝他28岁的生日。我妈一见他真人确实长得比我好那么多就热泪盈眶了,眼泪一滴一滴地掉在地板上。第二天早上那儿还有一抹白色的灰尘,易续到我家都没打扮,她化了一个小时的妆,从泰国晒成的黑色三年多前就已经褪干净了,还是意志坚定地往脸上扑了半盒粉。
易续对着蜡烛许愿说,妈,我们会在最好的地方重逢!
那晚我们四个人站在蛋糕前,易续用他的手机拍下了第一张合影。他在照片里笑出了全世界最好看的弧度。
全世界最好看的弧度是我想象的。
事实是,很多年排斥照相的易续,累积了对镜头的陌生感。他自身的沉稳和站在镜头前那一刻产生的局促发生了撞击,他兴奋又拘束、期待又抗拒、从容又无措,所以照片里的他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宛如智障。
我把那张照片设置成手机屏保,今后谁再说我配不上他,我就掏出手机为自己正名!
两生*衣
那天下午,我下班回家,刚要拿钥匙开门,突然发现墙角有个影子,我看过去,昏暗中张恒礼哭惨了的脸,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张衣……张衣怎么没去爱尔兰?她怎么……怎么12年12月10号就死了?她不是说要去爱尔兰过好日子吗?”
这几年张恒礼没再重新找工作,待在家里养病也没闲着。他用易续陆陆续续转给他的钱,开始了创业。汤圆还有一起玩游戏的三个好伙伴成了搭档。这是我一直知道的,易续跟他一直有联系。
但我现在才知道,他们开发的这款游戏,叫《两生*衣》,故事是张恒礼写的:
长江流域的污染越来越严重,干净的水资源越来越少,所有的鱼类都开始争夺地盘,胭脂鱼和中华鲟作为实力最为庞大的两个族群,也成了死对头。胭脂鱼中最漂亮法力最高的女孩叫衣,中华鲟中最丑地位最低的男孩叫礼。面对内忧外患的困境,衣的爷爷将长江中最珍贵的水珍珠赐给衣,将衣一半的灵魂变成人类,让她带着全鱼类的使命去阻止人类对长江的继续污染。衣变身之时,礼阴差阳错地被卷进巨浪当中,被水珍珠的法力所波及,一半的灵魂也变成了人类。变成人类的衣成了一个长相平凡智商欠缺的女孩子,与变成了高大帅气聪明绝顶的礼成了s大环境保护系02班的同班同学。就这样,衣和礼都有了两种生命和两种关系:一种是长江里你杀我夺的对手;一种是在陆地上共同学习的同班同学。两条命还是相互影响唇齿相依的,人身上受伤,鱼也同时受伤。鱼如果死亡,作为人类的命也会同时消失。
大二那年,易续跟我说,把感兴趣的事情重复做重复做,就会成为特长了。张恒礼把特长继续做继续做,也一定能成就事业。
如果现在张衣还活着,她一定终于能相信我的话:张恒礼比我们了解的要强大。
由于商业机密,张恒礼给我看的文稿里,只有衣和礼这一条线的概况。衣和礼之间,是没有爱情的。礼只是个配角。
是啊,他怎么知道,衣和礼之间是可以有爱情的呢?他怎么知道,礼对衣来说,一直就是唯一男主角?
让张衣成为他游戏的主角,是张恒礼对张衣留给他二十万的感激,是他对远在爱尔兰的张衣的想念,是他对终于获得幸福的张衣的恭喜……
他希望,那样下定决心奔赴他乡永不回头的张衣,有一天能在爱尔兰的某个角落看到这个游戏,知道他的牵挂,最好也能上手玩上一盘。
所以游戏公测预案完成前,他将衣和礼的这条线单独编辑出来,他想飞去爱尔兰,亲手把这个惊喜送给张衣。这么着急地想要见张衣,还因为他越来越担心,担心张衣那个脾气,我和他要是在这个地球上消失了,能忍受她的人也就绝种了,她老公能对她好吗?他怕她受了苦却无处说……
所以他找了人,查她在哪儿。易续能找到消失了二十多年的爸爸,他很有信心能找到离开了只有四年的张衣。
他找的人,很快就查到了张衣12年12月就已经去世的消息。12年12月10号是张衣的死亡登记上登记的时间。张衣的养父从我爸爸这里拿走的是火化证明,他只想尽快让张衣从他家的户口本上消失,自然不会细心到解释死亡时间不是火化时间。
这样,张恒礼怎么都不会想到张衣是为了给他捐肾而死的,他的手术是在那年的12月8号做的。
张恒礼啊,特长是你的,事业也会是你的,可是跟张衣有关的愿望,在12年12月8日的那个楼顶,已经全部被带走了。
永远落空。
还有一个真相,
永不告知。
“是意外,车祸。”我说。四年过去了,我终于能平静地说起张衣了。
“她埋……埋在哪儿?”
我把张恒礼带去易续家,易续那年出国前,说服我将张衣的骨灰放在他家的客房里。他在全力修复丧母之痛,我不能每天一回家睡觉就看到骨灰坛,深陷在张衣逝去的悲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