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月传-第2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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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行,终我一世不能,我的儿子能,我的孙子能……我现在,就在走第一步。”
黄歇摇头:“我不信。”
芈月走到几案前,打开一个精美的匣子,里面是一个绢包,她把绢包打开,里面是一抷黄土。
黄歇看着这抷黄土,问道:“这是……”(未完待续。)
第383章 申包胥(3)
芈月道:“这是我当年离开楚国的时候,取的一抷楚国之土。女葵跟我说,若离了故土,去了异乡,水土不服,就取一抷故乡之土,每日取少许混在水里饮下,就能够解思乡之疾。我取了一大包,用了少许,度过了刚开始最难熬的一段时光,这些土就留了下来,一直放在这里。这次我回到宫中,发现它们居然还在。你说,是不是很神奇?”
黄歇不由道:“我也是。当日初次离开楚国四处游历,也是带着这样一包故土,可是后来……却不知道遗失到何处了。”
芈月语声缓慢,似在述说着很久远的事情:“父王在位的时候,楚国威扬天下,国人精神振奋。可我离楚的时候,看到襄城满目疮痍,百姓苦于战争,田园荒芜。后来我到了秦国,秦国在先王治下,国势日盛。但我从燕国初回函谷关,看到的却是内乱频生,长街横尸……”她在房间中缓步走动着:“子歇,你记得贞嫂吗?”
黄歇点头:“记得。”
芈月道:“她是燕国人,她家原是一个大院子,每个房间里都住着人,可到头来,那个大院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如同行尸走肉,等死而已……”
黄歇知道她说的是何意,忍不住道:“可你又要掀起战乱……”
芈月骤然回头,看着黄歇,一字字道:“战乱不是我掀起的,列国的战乱,已经持续了几百年。今日你强势了,就去攻打别人,他日别人强势了,就来攻打你……原来在长江以南,楚国旧地,有数百个国家和部族,一直在打仗,后来渐渐都被我们楚国并吞了,合一了,于是战争就不再发生了。若是秦楚合并,那么秦楚之间,只要打上一仗,就可以有几百年的安定了。”
黄歇道:“这是你的狂想,而最终,付出的代价将是秦楚之间永无休止的战争,这些你想过吗?”
芈月摇头叹息:“子歇,上古的贤君明主,谁能高过黄帝?可是黄帝为什么要与炎帝交战,为什么要打蚩尤?在黄帝之前几百年甚至上千年,各部族就是这样混战,而黄帝之后,战争停息了。”
黄歇想笑,声音却忽然变得嘶哑,他退后一步,只觉得莫名的恐惧:“你以为你是黄帝?”
芈月看着黄歇,忽然笑了:“子歇,你的才能在我之上,只可惜,从小到大,你太懂事,太忍让。你不应该让‘不可能’三个字横在你的面前,遮住你的眼睛。你不知道,任何事皆出于人为,任何事皆可以去设想。”
黄歇道:“天地间有大道,行之有道,纲常不乱。若是人人都肆无忌惮,那天下就会大乱。”
芈月摇头叹息:“不不不,天下早就乱了。子歇,我曾经去过招贤馆,听诸子百家论尽天下,儒家说克己复礼,道家说小国寡民,法家说严刑峻法,墨家说兼爱非攻……对乱世人人都有想法,却人人都没办法。子歇,我曾经疑虑过,我们的路应该怎么走?可是忽然有一天,我想通了,不必想怎么走,只想着一步步往前走就行。周王姬发伐商纣,天下归心,止戈为武,他的征伐结束了战争,被谥为武王。然后才有周礼,行之天下。我想周武王之前,也必是有各家学说争献于诸侯之门,而周天子之后,就只有周礼才是正道。”
黄歇额头的汗珠隐现:“看来我无法说服你了。”
芈月看着黄歇微笑:“看来我也无法说服你了。”
黄歇深深地看了芈月一眼:“皎皎,你不像过去的你了。甚至……”
芈月截口道:“甚至不像一个女人了,是吗?子歇,人首先要为一个人,然后才能够为一个男人或者女人。而我首先要为一个独立的我,然后,才是你的皎皎,子稷的母亲,秦国的太后……”
黄歇失魂落魄地走在宫巷,落日余晖将他的身影拖得很长。
他越走越快,走到后来甚至是近乎在跑,当他跑进驿馆院子,整个人已经大汗淋漓。
宋玉迎上来,扶住黄歇,惊诧道:“子歇,你怎么了?”
黄歇扶住宋玉,眼睛失神地看着前方:“宋玉,我想,我已经失去了她。永远地失去她了。”
秦人已经磨刀霍霍,而此刻楚人犹在争权夺利,醉生梦死。
章华台上,靳尚等人围着楚王横一齐劝道:“大王,秦国有意和谈,这是难得的机会,不可不答应。”
黄歇不在,屈原只能独战群小,怒喝道:“大王不可中计,秦国素无信义,如今和谈,须防有诈。”
靳尚奸笑一声:“屈大夫,你有意制造秦楚两国的敌意,挟敌恐吓大王,难道不是为了想当令尹,以拥威权吗?”
屈原怒斥道:“靳尚,你这奸贼!当初害了主父的人就是你,今日还敢再立于朝堂,为秦国当说客,当内奸不成?”
公子兰却冷笑:“屈大夫,我能明白你的忠心,可是你的固执己见,如今却是对楚国最大的妨碍。王兄,秦国势大,若是我们再坚持下去,惹怒秦国,局势将不可收拾啊,难道就不怕秦国先拿父王泄愤吗?”
楚王横不禁犹豫:“这……”(未完待续。)
第384章 申包胥(4)
忽然听得一个苍老而专横的声音怒斥:“谁敢阻拦我儿回来……”
众人怔住了。
楚王横转过头去,但见已经老迈不堪的楚威后在郑袖和女岚的搀扶下,拄着鸠杖从后殿走出来。
楚王横连忙站起来相迎:“威后您如何来了,有何事叫孙儿过去说话便是。”
楚威后冷笑一声,道:“谁教我养不得好儿子,教我这把年纪,还要为了他而担惊受怕,看人脸色。”
楚王横不敢言声,欲去扶楚威后,郑袖却趾高气扬地挡在他面前,殷勤地扶着楚威后在上首坐下。
楚威后坐定,劈头就问楚王横:“子横,你如今是大王了,是不是就不要你父王了,巴不得他死在秦国?”
楚王横又急又惶恐,含泪伏地道:“孙儿不敢。祖母,孙儿比谁都盼着父王回来。”
楚威后一顿鸠杖,喝道:“那好,你立刻下旨,与秦国议和,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要先接回你父王。”
楚王横只得磕头道:“是,孙儿遵祖母旨意。”
楚威后又问道:“如今令尹空缺,你意欲让何人为令尹?”
太子横不由得看了屈原一眼,犹豫道:“这……”
楚威后阴森森地说:“我知道你们都不是好东西,我看这楚国上下,也只有我这个孤老婆子,是真正盼着你父王回来的人。”
公子兰上前两步跪倒,讨好卖乖地哽咽道:“祖母,孙儿愿意为了接回父王,亲去秦国,哪怕那儿是虎穴龙潭,也在所不辞。”
郑袖不防儿子竟如此说话,不由得失声道:“子兰——”话到嘴边,却看到靳尚丢来的眼色,顿时把后半截咽下去了。
楚威后虽然老眼昏花,已经看不到这些人的神色,但她终究是人老成精,况且她不在乎也懒得理会这些人的各怀心思,对她来说,最重要的,自然莫过于她恃以横行半生的儿子能安全回来,至于其他的事,她根本不在意。
威后当下也不理会郑袖失声尖叫,只冷笑一声,伸出手指指公子兰,又指指楚王横道:“你们心里有什么样的算计,我这双老眼,看得清清楚楚。不必给我讨好卖乖,你们两个用行动给我看,到底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子横,你还是大王,子兰,你做令尹,你们兄弟同心,把你们父王给接回来!”
太子横与公子兰对视一眼,彼此都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声:“是。”
楚威后看向屈原,老眼中透着深深的憎恨,若不是这个人庇护芈月教导芈月,她早就将芈月杀死了,何至于有今日之祸。她越想越恨,扬起鸠杖指着屈原怒骂道:“屈子,是你护出了一头豺狼,害了我的王儿。你给我滚,老妇永远都不想看到你!”
屈原身边所有的人顿时都闪开了,只留下他一个在大殿正中,孤寂而悲愤地独立。
屈原强忍屈辱,上前跪地求道:“威后,国难之际,您切不可意气用事,害了楚国,害了大王!”
楚威后却不理他,转向楚王横厉声呵斥道:“子横——”
太子横左右为难,然而,从小到大慑于楚威后之威,迫于郑袖的压力,让他此刻根本不敢站出来支持屈原。他虽然明面上已经是大王了,可是这下面的文武大臣,如狼似虎,这上面两层的长辈悍妇,拿礼法都能压死他。
他终究不能自己做主啊!
楚王槐被扣秦国,并无传位诏书,是昭阳一力扶他上位。然而如今昭阳已死,他在朝中失去了最大的支持,楚威后虽然年迈老朽,蛮不讲理,但以祖母之尊,积威多年。如果他敢违她之意,他相信她会毫不犹豫地把他拉下王位,让子兰成为新王。
他没有同他们对抗的实力。
犹豫再三,楚王横只得艰难下令:“将屈原逐出朝堂,终寡人之世,不得回朝!”
屈原悲愤地向天而号:“威王啊,您在天之灵,睁开眼睛看看啊,这楚国,要亡在他们手中了!”
郑袖尖厉的声音在殿中回响:“将屈原逐出去——”
汨罗江边,屈原一身凌乱,孤独而怆然地走着,口中低声念着《涉江》诗篇:“余幼好此奇服兮,年既老而不衰。带长铗之陆离兮,冠切云之崔嵬……”
一骑飞驰而至,向寿跳下马来,走到屈原身边。
向寿道:“屈子——”
屈原却视若不见,茫然向前走着:“哀吾生之无乐兮,幽独处乎山中。吾不能变心以从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
向寿道:“屈子,您为楚国立下如此大功,却遭楚王这般对待,实是叫天下人为之悲愤洒泪。”
屈原没有理他,蹒跚前行:“接舆髡首兮,桑扈臝行。忠不必用兮,贤不必以。伍子逢殃兮,比干菹醢。与前世而皆然兮,吾又何怨乎今之人……”
向寿上前两步,挡在屈原面前:“屈子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向夫人的弟弟,我奉秦国太后之命而来,请屈子前往咸阳,秦国相位虚席以待屈子。”
屈原似乎感觉被挡住了路,不耐烦地抬手挥开向寿,继续向前:“乱曰:鸾鸟凤皇,日以远兮。燕雀乌鹊,巢堂坛兮。露申辛夷,死林薄兮。腥臊并御,芳不得薄兮。阴阳易位,时不当兮。怀信侘傺,忽乎吾将行兮!”
向寿看着屈原越行越远,站在当地,沮丧失落。(未完待续。)
第386章 边城险(2)
黄歇缓缓伏下叩首道:“主忧臣劳,主辱臣死。君王蒙难,是楚国的耻辱,更是我们为臣子的耻辱。救大王脱困,是我们为臣子的本分。黄歇不敢邀功,不敢领赏,只望大王回国,能够拯救国难,收拾民心。”
楚王槐满口答应道:“好,好,寡人答应你。你快快请起。”
黄歇站起来道:“臣先走了,请大王安心,臣一定会尽快救大王回去的。”
楚王槐看着黄歇蒙上脸,跃窗而去,握紧了拳头,满脸杀气。
宋玉焦急地在驿馆房间里来回走动。
门外传来敲门声,宋玉受惊地跳起来,叫道:“什么人?”
就听得有人道:“是我,开门。”
宋玉听出声音来,忙打开门,便见黄歇疲惫地走进来,急问道:“子歇,怎么样了,找到大王了吗?”
黄歇点了点头道:“找到了。”
宋玉道:“大王怎么样了?”
黄歇沉默着,没有说话。
宋玉急了:“你说啊,大王怎么样了?”
黄歇掩面,好一会儿才放下来:“我当真没有想到,我们竟然会有这样一个大王……”
宋玉一惊:“怎么?”
黄歇叹道:“国家危亡之际,他没有忏悔自己的错误,没有关心楚国的安危,心心念念的只是自己的王位。他想着回国复位,要报复现在的大王。甚至到了最后,他口口声声说自己纳谏了。后悔了……可是,不过是玩弄权术罢了,没有一句话是真的。”
宋玉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若是这样的话,他回到楚国,又是一场祸患。我们怎么办,真的要救他吗?”
黄歇苦笑:“这样的君王,何堪我们效忠?这样的国家,实在是前途渺茫。”
宋玉道:“那你……不回楚国了?你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