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月传-第2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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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月笑道:“我已经备下朝食了,你来看看,这几样小菜,是母后亲自为你做的,你看看可喜欢?”
“亲、亲手做的?”嬴稷吓了一跳,他这辈子吃芈月亲手做的菜,当真是没有几次。并非芈月不擅厨艺,事实上芈月做菜的技巧,远胜过她的女红。盖因女红这种东西,需要足够的耐心和练习,做菜这种事,却是天分和聪明更重要。芈月虽然下厨不多,但却是天生的易牙手,她亲自下厨做的几次,全是教嬴稷吃了都不能忘记的。
芈月斜睨他一眼:“过来吧。”
嬴稷梦游般地点点头,被芈月牵着手走到几案边坐下来。他怔怔地看着上面的饭菜,主食是黄粱米粥和鸡白羹,旁边是炙肉、鱼脍以及几样菹菜,再加上以梅、桃、豆制的几种酱料,拿起玉箸,握在手中,竟是忘记去夹菜。
见芈月夹了一箸笋菹过来,嬴稷怔怔地接过,忽然问:“母后,为什么?”
他这一问,问得没头没脑,芈月却是明白的,见状放下玉箸,挥退近侍,轻叹一声道:“我十二岁的时候,亲眼看着生母死在我面前。从那以后,我决意不让自己的血亲再死去。子稷,人在世间如同浮萍,朝生不知暮死。活着有什么意思?活着就是为了有一份牵挂,一份骨肉至亲的牵挂。这样人才会有了根,知道自己是谁,为了什么而奋斗。君王之位至高无上,登临绝顶后回望,看不到一个人,会迷失自己。在这世上有你的骨肉至亲,你会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就不会丢了自己。”
她说得字字入心,嬴稷听得出她的诚挚来,可是,他这一生,却真的没有过这种牵挂之念,他想要附和地点头,但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儿臣仍然不明白。”
芈月看着眼前的儿子,且笑且叹:“子稷,你还小,你不明白才是对的。真明白了,才是大悲痛。”她伸手掀起嬴稷的衣襟下摆,嬴稷脸一红,欲退缩,终究还是勇敢地硬撑着不动,看着芈月轻轻抚着他膝盖上的细葛布叹息,他的心头一颤,也欲落泪。听得芈月问道:“疼不疼?”嬴稷摇头:“不疼了。”他不愿说,其实还是有一点点疼的。
却听得芈月叹道:“不管你明白不明白,下次都别在母亲面前,做这种亲痛仇快的事,好吗?”
嬴稷扭过头去,咬着下唇,忍住了夺眶而出的眼泪,忽然转过头来,抱住了芈月,伏在她的怀中哽咽道:“儿臣就算不明白,但是为了母亲,儿臣愿意去退让,去迁就。但是……”他用力地咬着牙关,一字字道,“母亲要记得,这是儿臣的退让和迁就。”
芈月听得出他话中的意思来,心中又酸又涩,这个孩子长大了,有了君王的心术了,甚至会放到母亲身上了。可是,他此刻愿意退让,这说明他心底已经能够把情感和权术放在一起衡量了,这说明他不再是个孩子,以为自己能用权术而自得,或者只一味使性子不肯转圜。
她轻抚着嬴稷,缓缓道:“子稷,你是母亲最爱的孩子,最重要的孩子。不管什么时候,在母亲的心中,没有人能够比得上你。但是人生在世,我们要跟其他人一起生活。你有你的妻子、儿女,母亲也有和母亲一起生活的人,你能明白吗?”
嬴稷抬起头来,认真看着芈月,重新一字字地告诉她:“儿臣不明白,但儿臣愿意为了母亲而迁就退让。”
芈月轻叹一声,没有再说话,心中涌上一股无力之感。这时候她忽然想,让唐棣或者芈瑶快快怀上孩子吧,或许这个倔强的儿子,有了自己的孩子,为人父母之后,才能够理解她吧。(未完待续。)
第366章 不能留(1)
秋夜,蝉唱。
向寿带着两瓶酒,走入楚国使臣所在的驿馆,便听到了一阵琴声。
这琴声他很熟悉,是楚乐,是《少司命》。
君子奏乐,理当哀而不伤,可是此时琴声中透出的伤感,却是教铁石人儿也要心痛。
向寿跟着琴音心中默和:“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驾云旗。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可是到了“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这两句时,却是无法继续,只是反复循环,至于无限。
向寿走进院内,轻叹:“子歇,如今你是‘悲莫悲兮生别离’,人家却是‘乐莫乐兮新相知’啊……现在你徒自悲伤,又有何用?”
黄歇停下琴,苦笑:“我不怪她,我只是恨自己优柔寡断,不能痛下决心,断不得,连不得,心中牵挂太多……”
向寿默然,走到黄歇身边坐下,将手中的陶瓶递了一个给黄歇,打开自己手中的那瓶,先喝了一口,叹道:“唉,你叫我怎么说你呢?不管是在燕国,还是在秦国,甚至是在楚国,你都有大把机会,为什么如此优柔寡断,把机会错过?”
黄歇也打开瓶子,大口饮了近小半瓶酒,停住,喘息几下,黯然道:“总之,是我的错。”
向寿反问:“为什么?”
黄歇苦涩地摇头:“你就别问了。”
向寿瞪着他:“不,我今天还非要问出个为什么来。否则的话。我不甘心,戎不甘心,她更不甘心。而且,难道你就甘心吗?”对于向寿来说,与那个素不相识的狄戎之族义渠王相比,他自然是宁可选择这个与芈月自幼一起长大、温文如玉的黄歇。
黄歇长叹一声,对着月色,缓缓地道:“我与皎皎青梅竹马,却鬼使神差。人生关头总是阴差阳错。在燕国的时候,我以为一切的折磨都将结束,谁知道秦国的内乱来了。”
向寿一拍膝盖。叫道:“我正是要说,那时候正是你和皎皎最好的时机,你怎么那么傻,为什么要在那时候离开?”
黄歇沉默良久。这件事。却也是他心头的痛。在那一刻,他犹豫了、逃避了,于他来说,便成了永远的错过。当他后悔了,想要努力去挽回,不惜再度入秦的时候,一切都已经迟了。
他黯然一叹:“舅父,你当知道。不管秦国还是赵国甚至燕国,他们希望的是拥着秦王的遗妾遗子回咸阳争位。并且名正言顺,没有任何被人诟病的把柄。我知道皎皎选择了回秦,就不能变成她的阻碍。回楚国救夫子,只不过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一个理由罢了。”
向寿叫道:“可这次你来到咸阳,再没有什么人和事可以阻止你了。甚至皎皎也是一心期望与你再续前缘的,可你又为什么犹豫反复?唉,你若是早早踏出这一步来,哪怕她怀了义渠君的孩子,我相信你也会视若己出的。”
黄歇沉默良久,道:“是。”
向寿急了:“你别这般死气活样的啊,我这时候来找你,难道就只为了跟你喝酒吗?你这时候若不下决心,等那孩子生出来后,这义渠君就赶不走了。”
黄歇沉默片刻,忽然问:“你们是不是在准备伐楚?”
向寿猝不及防,表情僵住。
黄歇见状,凄然一笑:“果然如此。你们,唉,这也怪不得你们。”
向寿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黄歇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事,叹道:“虽然是宫中禁忌之事,但是,南后当年执掌宫中,许多**,别人未必知道,却瞒不过她的眼睛。”
向寿目光闪烁,看着黄歇,试探道:“这么说,太子也知道了?”
黄歇坦然言道:“他也是不甚清楚,只是来探过我的口风。”
向寿看着黄歇:“你、你终究是选择何处?”
黄歇摇了摇头,艰难地道:“我,不知该从何选择……”他站起来,拿起酒又喝了好几口,才艰难地开口:“我来秦国,本来就是想辅佐于她,甚至连策论都备好了,哪怕是跟那些游士说客一样,从招贤馆开始也行,只要能够堂堂正正站在她的身边。可是,走近她的身边,我却知道了这件事,舅父,我,我不知道如何选择啊!”
向寿也站起来,按住黄歇劝道:“你若是顾虑黄氏家族,我可以保证不会伤害他们……”
黄歇忽然大笑起来,推开向寿,摇头道:“舅父,你今天来,皎皎一定不知道吧!”
向寿愕然。
黄歇摇头:“她若是知道,不会让你这样说的。若只是为了黄氏家族,我便劝他们潜形匿影,搬来秦国,又有何难处?舅父,我知道皎皎心底有怨,她生于宫廷,离于宫廷,楚宫留给她的只有怨恨。可是你呢,离开楚国的时候,难道你和子戎就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向寿看着黄歇,心中渐渐明白:“你是说……你是为了楚国……”
黄歇苦笑:“呵呵,我是个楚人啊!生于兹长于兹,家族繁衍,亲朋故旧,那块土地上有我太多割舍不下的感情。虽然我知道,那块土地给皎皎的多半是伤痛和仇恨。但是,我与她固然可以同欢欣、共伤痛,却没有办法与她同仇同恨,我没有办法和你们一样,成为楚王的敌人。屈子是我的恩师,太子横是我的至交,宋玉、景差、唐勒,与我自幼一起读书、游历……甚至、甚至大王也曾经于我有赏识之恩。这山山水水,我走过的每一条街巷,都是我的故地啊!这一步,我迈不出去,迈不出去啊!”为此,他反反复复、犹犹豫豫,直到最终再次失去了她。
向寿长叹一声道:“唉!我能够明白,你不是我们,若是换了我在你的位置上,也未必有别的选择。”
黄歇拎着酒瓶,一个踉跄,跌坐在地,向寿连忙扶住他:“小心。”
黄歇此时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他一把抓住向寿的手,呵呵笑道:“舅父,你能明白吗,你能明白吗?我……”他指指自己的心口,“我可以为皎皎而死,我这一生,都可以交给皎皎,可我却不能为了皎皎,而抹杀我生命中其他人的存在。你明白吗?”他大声问着,问的又岂是向寿,他问的是所有的人,问的是苍天鬼神,问的是他的心上人。
向寿老泪纵横,哽咽道:“我明白,我明白。”
子歇,司命之神,对你当真何其残酷啊!
芈月与黄歇对坐。
芈月问:“你真的要走?”
黄歇沉默。
芈月苦笑一声:“你真的不愿意留在秦国吗?”
黄歇轻叹一声:“我曾经想过,但是现在,却不能了。”
芈月神色黯然:“我知道,是我伤了你的心。”
黄歇摇头:“不,是我没有及时在你的身边,是我错过……”他停住,不欲再说,只道,“皎皎,往事已矣,我们只能面对现实,不能再回头了。”
芈月看着黄歇,心中伤痛:“子歇,我纵然得到世间的一切,可终究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
黄歇没有说话。
芈月试着再努力劝说:“子歇,难道我们不能成为夫妻,就连这样在近处看着,也不行吗?”
黄歇摇头:“可这对我来说,太过残忍。皎皎,我做不到。我宁可在天涯远远地想着你,念着你,我做不到日日在你身边,看着你和别人在一起,更不想影响到你的幸福。皎皎,既然你已经选择了义渠君,就不要再让自己左右为难。”
他抬起芈月的手,放在她自己的心口,抱了抱她,转身离去。
芈月目送黄歇离去,两行清泪流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义渠王走进来,见室内只有芈月一人,微怔:“咦,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芈月没心情理会他。义渠王问了一声,见芈月不理,也有些讪讪地,不过他素来脸皮厚,坐到芈月身边,又自说自话起来:“嗯,那个,黄歇走了?”
芈月瞟了他一眼:“嗯,走了。”
义渠王有些不安地问:“他、他没说什么?”
芈月没好气地道:“你希望他说什么?人家是君子,如今打算回楚国去了。”
义渠王一下子跳了起来:“真的?太好了!”见芈月瞪他,这才又讪讪地坐下:“嗯,我是觉得……我们应该送送他的,他毕竟也是旧友,我上次那样,有些失礼,嘿嘿……”
芈月本来因着黄歇离开,内心积郁,是准备拿他当出气筒的,见他如此,心里的气也不由得消了大半,横了他一眼,道:“难为你如今也晓得什么叫‘失礼’了。”
义渠王如今正是满心欢喜,莫说这小小讥讽,便是芈月当真劈头骂他一顿,也是毫不在意,当下嘿嘿笑道:“是啊,我不懂,我不懂你可以教我啊。以后这孩子便由你来教,免得像我一样成了野人。”(未完待续。)
第367章 不能留(2)
芈月“哼”了一声道:“我的孩子,自然是由我来教,你半个人都长在马身上,还有空教孩子吗?”
两人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