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月传-第2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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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颐带着芈月,在侍卫们的保护下且行且退。不料到了西宫门附近的时候,忽然,一队内侍宫女尖叫哭闹着冲出来,乱七八糟的顿时将队形冲散,便是魏颐的心腹内侍大声喝叫弹压也是无效。魏颐被众侍女护着,倒也无妨,只是一转眼间,却不见了芈月。
魏颐失声尖叫起来:“芈八子呢,怎么不见了?”
侍女战战兢兢地答:“王后,方才奴婢等护着您,顾不上芈八子……”
话犹未了,已经被魏颐一掌掴在脸上,尖叫道:“你们这些蠢货,若无芈八子,我们拿什么同那老妇去争?”
宫女们俱不敢答,魏颐的心腹宫女清涟忙劝她道:“王后,惠后已经攻进来了,事情紧急,咱们先避一避吧。再说,这宫中的控制,有魏夫人在,不怕找不到人。”
魏颐无奈,顿了顿足,只得放弃。这时候前面的宫门已开,马车在外相候,魏颐急忙上车,会合魏琰去了。
却说芈月在混乱之际,被一群内侍宫女冲到面前,她心知有异,迅速脱离魏颐身边。果然一个宫女挨近她的身边,低声道:“芈八子,请随奴婢来。”
芈月听她的声音十分熟悉,正是唐夫人的侍女绿淇,当下更不犹豫,随着她乘乱而去,转了几个弯,来到一间小院中,却正见到了唐夫人。
唐夫人一身黑衣,站在槐树下,看着芈月微笑:“季芈妹妹,好久不见了。”
芈月看到了她,心中也平静了下来,亦是微笑道:“唐姊姊,好久不见了。”
一阵风吹来,槐花落下,唐夫人张开手掌,托住了几瓣落花,送到芈月面前,轻叹:“花开、花又落,故人终回,不胜欣喜。”
芈月拈起花瓣,微笑:“故人重逢,不胜欣喜。”
唐夫人郑重敛袖行礼:“我奉庸夫人之命,相迎未来国君母子。”
芈月亦郑重敛袖还礼:“多谢庸夫人,子稷无恙,在安全的地方。我盼能早见庸夫人,受诏聆训。”
唐夫人点头,转而取出一块令牌,吩咐:“玄鸟卫何在?”
忽然听得一个声音道:“在!”虽然同声,但应答的人绝非一人,且均都压低了声音,但这么多人一起应声,却也令人有些震惊。
随着声音,从廊下、树后等阴影处,走出数十名黑衣护卫来,芈月认得清楚,这些人果然与当年嬴稷在承明殿时身边的护卫气宇服饰相似。
芈月吃惊地看着唐夫人:“唐姊姊,你……”她当真是没有想到,素日在宫中如同隐形人般存在的唐夫人,竟然才是玄鸟卫的执掌者。
可是一转念,心中却是释然。宫中后妃来自各国,鱼龙混杂,如缪监这样的内侍,就算再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尽皆防范到。而唐夫人这样无声无息的存在,才是秦惠文王真正放心后宫的原因吧。怪不得当日他要让自己交托于唐夫人。而唐夫人的拒绝,估计也是不愿意让自己从隐形的状态中变得显眼吧。
唐夫人将玄鸟令交于芈月,道:“此令原是庸姊姊叫我代掌,如今我把它交给你,让玄鸟卫护你前去见庸姊姊。”
芈月接令,郑重一礼,就要转身,忽然想到了什么,停住脚步转身向唐夫人道:“唐姊姊,你……”
如今芈姝、魏颐都在搜寻她,她这一走,若是让她们知道是唐夫人相助,那唐夫人岂不危险?
夕阳西下,映得唐夫人身上黑衣泛起一道金边,她微微一笑,郑重敛袖:“今日一别,或不能再与妹妹相见,若妹妹得偿心愿,我儿子奂,当托妹妹照应。”
芈月心头一震,转身急拉住唐夫人的手:“唐姊姊,我们一起走。”
唐夫人摇头道:“不成的,得有人拖住她们。”
芈月哽咽:“可为什么是你……”
唐夫人镇定微笑:“因为只有我,才能够掌控剩下来的事情。”
芈月道:“为什么要舍命救我?”
唐夫人道:“我不是救你,是救我自己。既然我不可能成为最后的胜利者,那我不如救一个值得我救的人,能够记得住我的付出,善待我儿子的人。”
芈月道:“你是为了子奂?”
唐夫人道:“我是为了子奂,也是为了庸姊姊,也是为了先王,这三个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将一枚玉佩递给芈月,“这一代的墨家巨子唐姑梁是我的族弟,如今你拿这玉佩去见他,他当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芈月诧异:“唐姊姊,他能帮我?”
唐夫人道:“既入墨门,世俗的家族交情恐怕于他无用,讲的只能是利益。当日他的女儿唐棣曾入宫与我相伴,大王与他换佩,信物暂留我手。你若许可,就把他的女儿唐棣订为你儿子的妃子,如何?”
芈月点头:“既是大王之意,我岂有不遵之理?”当年交换信物,订下的是唐姑梁之女与秦公子的婚约,如今事情有变,则这个婚约要变成未来秦王与墨门之约,唐姑梁岂有不愿,岂有不尽力之理?
一名玄鸟卫奉上卫士之服,唐夫人与芈月在厢房更衣,芈月换上了卫士之服,唐夫人却换上了芈月的衣服,她再以面纱相掩,两人身形相似,不到近前,是万不能发现有异的。
天黑了下来,芈月与众玄鸟卫一身黑衣,掩于黑暗之中,无声无息,藏影匿形。
她离开小院的时候,回头看去,唐夫人一身白衣,犹如夏日最后一朵栀子花,开到极盛处,发出最后的幽香。
第318章 穷尽处(1)
西郊行宫,一队黑甲骑士飞驰而入,一直到了正殿台阶前才停下来。队伍分开,一人越众而出,取下黑色头盔,长发如瀑落下,正是芈月。
魏冉从殿内迎出:“阿姊!”
芈月惊诧地看着他:“小冉,你如何在此?”
庸芮从魏冉身后走出道:“是我通知魏将军在这里等你的。”他向芈月拱手:“芈夫人,阿姊已经在殿内久候了。”
芈月将头盔交给魏冉,往里走去:“你们在外等着,我去见庸夫人。”
正殿之中,庸夫人着青翟衣,副笄六珈,端坐正中。
芈月吃了一惊,这身衣饰,显然应是秦惠文王昔年继位为君,她身为君夫人时之礼服,此时穿上,意义不言而喻。她镇定心神,走上前去拜见道:“见过庸夫人。”
庸夫人点了点头:“季芈,你能够有勇气来,我很欣慰,先王总算没有看错人。”
芈月不语。对于这份迟来的遗诏,她盼望欣喜,更怨恨抵触,她对先王的情感太过复杂,反而不如庸夫人纯粹忠实。当下只说了一句:“先王?”表示疑问。
庸夫人点头:“先王的确留下了遗诏,传位于公子稷。”
虽然这个消息芈月已经从别处听到过,可是真正确认的时候,她仍然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芈月掩住脸,抑住夺眶而出的泪水,百感交集,是愤懑亦是委屈,又或者是一个长久以来的悬疑得到了解答,可是却没有庸夫人想象中的感动和快乐。
芈月勉强平定了一下心神,向庸夫人发问:“我知道,此时问这样的话,已经毫无意义。可是我真的很想问问,夫人可知道,在先王的眼中,我和子稷,到底算什么?”
就算她已经压抑住怨恨,但庸夫人仍然可以听出她话语中的不甘来,长叹一声道:“你不要怪先王,他也是不得已……公子荡居嫡居长,多年来是他认定的储君,亦是众人眼中认定的储君。公子稷的年纪太小,你的能力被他认可的时候太迟了。他是考虑过你们,并且筹谋过,但他的病来得太快,他没有时间去安排更换太子,他不能冒着让江山动荡的危险。到最终的时候,他先是君王,然后才是众多后妃的夫君,和二十多位公子的父亲。这封遗诏,其实只是他最后的不甘心,留下来也只不过作万一的考虑,但是这种万一的情形,甚至是连他自己也不愿意发生的。他把这遗诏留给我却希望什么事也没发生,到我闭眼的那一天,把这封遗诏给烧了。”
芈月苦笑:“一个临死之人的突发奇想,却制造了无数的麻烦。他以为留这道遗诏,只是一种临终的不甘心,甚至是无用的。可是遗诏的存在已经被泄露了,若无这道遗诏,惠文后也不会如此逼迫于我,甚至我与子稷可能与其他公子一样,得到一小块封地……”
庸夫人也长叹:“本来这道遗诏,很可能永远不会面世。可是天意弄人,晋文公重耳流亡了十九年,人生将至绝望,才等到晋国的王位空缺而得以复国。我大秦献公,更是流亡了二十九年,才重返王位。谁能想到,年富力强的新王荡,会亲自去做这等市井搏力之事,自己把自己玩死。只区区五年时间,秦国的王位,就空出来等你们回来了。莫非这真是天意吗?”
芈月肃然道:“我从来不相信什么天意,天地若有灵,不应该夺我父母,令我流离失所,多年来命悬一线。我只相信,若不能夺我之命,不管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就算是天地,我也要与它争上一争。”
庸夫人点头道:“好!不愧是先王看中的人。”
说着,庸夫人站起来,缓缓脱下两层的外衣,走到芈月面前道:“你把衣服脱了,把我这件衣服穿上。”
芈月惊诧地看着庸夫人手上的衣服,似有所悟道:“这件衣服……”
庸夫人眼睛扫过屋内显得纷乱的竹简衣箱,点头道:“先王宾天以来,孟芈派人搜过我这里多次,甚至亲自来了两三次,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被她细细搜查过了。只是我就坐在她面前,她却拿我无可奈何。”
芈月问:“遗诏在衣服中?”
庸夫人却将手中的衣服分离,将最外面的一套扔在地下,将中间一层白衣递给芈月道:“准确地说,在这件中衣上。所以她每次来,看我穿的衣服都不一样,虽然把我所有的衣服都拆开检查过了,却最终还是没敢真的直接脱我的衣服……”
芈月站起来,脱去盔甲,穿上庸夫人的中衣和外袍。庸夫人帮芈月穿上衣服,在绣着纹饰的衣领处捏了捏,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芈月。
芈月会意的眼光看过,若无其事地穿上衣服,又帮庸夫人穿上衣服。
庸芮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阿姊,孟芈的人马追上来了。”
芈月一急:“来得好快……”芈姝来得这么急,莫不是唐夫人已经……她心头一紧,不敢再想下去了,忙道:“庸夫人,我们一起走吧。”
庸夫人却道:“不,是你走,我不走。”
芈月惊诧地问:“为什么?”
庸夫人淡淡地道:“我们必须要有一个人留下来,拖住她的注意力。”
芈月道:“那也犯不着夫人留下来,夫人,你可知唐姊姊她或许已经……”
庸夫人点点头,道:“我知道。欲成大业,怎能没有牺牲?你去吧,先王选定的人是你,我盼你早日接位,平定内乱,驱逐外敌,兴我大秦。”她拍了拍手,玄鸟卫们进来,向着庸夫人行礼。庸夫人指了指芈月道:“你们见过芈女君。”
芈月诧异地望向庸夫人:“夫人……”她为何称自己为女君?
庸夫人道:“先王遗诏,立你子为储,你自然算得是女君了。”说着,郑重向芈月施了一礼,道:“玄鸟卫乃是先王为太子时,我与先王一同训练的。先孝公驾崩后,先王曾被流放,亦有诸公子试图夺位,也是幸得玄鸟卫之助,方能坐稳王位。”
芈月道:“我曾听说缪乙毒死缪监,除了打听遗诏下落,就是为了夺取玄鸟卫。”
庸夫人轻叹一声道:“玄鸟卫本来就是先王流亡时的游戏之举,芈后已经正位,何须再掌控玄鸟卫?时移势易,连国策都要不断变化,更何况玄鸟卫本就是奇兵偏门,只能倚仗一时,历代君王都要根据自己的国策而调整。先王的玄鸟卫,自当随先王而散。只是先王遗愿未了,才暂时由我执掌。如今我把玄鸟令暂交给你,希望将来,你能够训练出只属于你自己的亲卫来。”
芈月行礼道:“谨受教。”
此时庸芮、魏冉等人亦进来,带着芈月从地道离开。
芈月等人离开以后,庸夫人整了整衣服,端坐下来。
但听得外头的声音越来越响,不久之后,便有内侍急报,说是惠文后已经率军前来,到了宫外。
却说芈姝闯入冀阙,魏颐已经在护卫拥护下逃走。她大肆搜寻冀阙,寻找芈月,却被唐夫人的伪装引向歧途,不但不曾找着人,还与魏琰在冀阙还潜伏着的人打了一场。她气急败坏,调来重兵将冀阙重重包围,层层推进,方在一间小院堵上了唐夫人。直至此时,她才知道芈月早已离去,一直牵制着她的是唐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