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锦-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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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妇人说的“时而糊涂、时而清楚”吧。
詹嬷嬷的记忆出现的偏差,她如今还当自己在宫里当差,皇太后和先皇后都还在。
与老人家不好争辩,谢筝自是全部应下,听詹嬷嬷又说道了两句,遗憾得起身告辞。
“不对!”詹嬷嬷沉声道,“你这个规矩不对!我再教你一遍,再做错了,自己领罚去!”
说罢,詹嬷嬷恭谨施了一礼,催着谢筝又做了一遍。
宫中规矩多,礼数也比寻常官宦人家复杂,谢筝依样画葫芦学,动作难免别扭。
陆毓衍看了两眼,眼底笑意盈盈。
这些只怕是宫里的老规矩了,在他的印象里,如今陆培静身边的宫女嬷嬷们,似乎都没有如此标准严苛。
直到詹嬷嬷认可了谢筝的动作,这才许她退下。
妇人送他们出来,讪讪道:“姑娘还请见谅,姆妈时常糊涂。”
“不是也有清醒时吗?”谢筝问道。
妇人苦笑:“说不准,一旬里有三四天清楚些。”
谢筝松了一口气。
他们不急着离开旧都,这几日走得勤些,总会遇见詹嬷嬷清楚的时候的。
回到驿馆时,松烟正抱着水壶大口喝水,见谢筝打量他,他赶紧把水壶放下,摸了摸鼻尖,道:“跑遍了城内大小医馆,只要是卖砒霜的,都说没有卖给过石瑞。”
松烟一面说,一面掏出一叠纸张:“奴才把这几个月,砒霜的买卖都抄下来了。”
砒霜这东西,平时买卖不多,饶是松烟抄了满城的医馆,几个月的往来,也就这么一叠纸。
只看名姓,也看不出花样来。
陆毓衍把纸张收好,偏过头问谢筝:“石瑞自尽,昨日写下来的案卷里,最近的意外案子是哪一桩?”
第一百四十七章 婆媳
谢筝想了想,道:“陈寡妇上香,失足摔下石阶。”
今年的六月十九,观音大士成道日。
旧都城里城外,寺庙庵堂极多,主供奉观音大士的是城外山上的慈惠庙,平日里香火就旺盛,在六月十九这样的日子里,越发是人山人海。
为了心诚,不少善男信女都是三步一跪五步一拜上山的,陈寡妇今年四十过半,算不上年轻,体力不支失足摔下,也不奇怪。
依照案卷上说,当日香客不少,都是各自拜各自的,起先谁也没留心,突然就听见哎呀一声,陈寡妇从石阶上滚了下去。
百来级台阶,当场就没气了。
“看起来的确是意外。”谢筝道。
陆毓衍抿唇,挑眉道:“若真是意外,金同知为何收起来?”
理是这么个理,却是不知,谁与陈寡妇有如此深仇大恨,要暗悄悄把她推下山去。
谢筝与陆毓衍去了陈寡妇的家。
陈家住在城南一处小胡同里,家境并不富裕。
陈寡妇的儿媳坐在院子里洗衣服,听闻了他们的来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人都没了,还有什么好问的?”陈家儿媳的双手用力绞干了一件内衬,站起身来甩了甩,水珠溅在谢筝的衣服上,她却浑然不觉,“我婆婆那人呐,左邻右舍,哪个说她一句好的?
可不说好,也不至于有人容不下她了,又不吃别人家米,谁会恨不能让她死啊。说到底,就是年纪大了腿脚不经用,滚下石阶了。
这案子不早就结了吗?人都在土里埋了好几个月了,还折腾什么!”
陈寡妇的儿子不在家,陈家儿媳一副不肯多言的态度,陆毓衍和谢筝便告辞离开。
两人也没急着走,正打算向左右邻居打听,就见斜对着的木门开着,里头一个老妪悄悄朝两人招了招手。
谢筝与陆毓衍交换了个眼神,进了那院子,老妪张望了两眼,把门关上了。
“打听那陈寡妇的事儿?”老妪问了声,见谢筝颔首,她冷笑了声,“不就是有人容不下她嘛!不吃别人家的米,但吃陈家的米呐!”
谢筝一听这话,心里咯噔,老妪的意思是,陈寡妇与儿子、儿媳有矛盾,家里内斗?
老妪招呼了谢筝与陆毓衍坐下:“哎,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们家跟陈家在这条胡同里住了都有几十年了。
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陈寡妇的男人也是,他是做瓦匠的,做工时从屋顶上摔下来,脑袋磕在石头上。
那时候陈寡妇还年轻,儿子也就四五岁,嗷嗷哭了好几天,听得可真心酸。
好不容易拉扯打了儿子,给讨了个媳妇回来。
喏,你们也瞧见了,根本不是个省油的灯,整日里说道来说道去。
陈寡妇那脾气急,婆媳两人整日里叮铃哐啷的,闹得不可开交。
儿子起先还两边劝,眼看着劝不住,就不管了。
那段时日,陈寡妇心里烦闷,左右邻居都有争执。
哪曾想,她去上香,结果没了,哎……
好了,婆媳总算是不用争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再争也没用,老娘能争得过媳妇?”
婆媳不睦,这不是什么稀罕事情了,旁人谁也说不上对错。
谢筝思忖了番,道:“她们关系是不好,但她也不至于对婆母动手吧,都说陈寡妇是失足……”
老妪嘿嘿笑了笑:“不孝哦!
陈寡妇的腿脚跟老婆子比,半斤八两。
可怜哦!
哎,这事儿也怪我,她因着儿媳不好,苦闷极了,是我跟她说的,她儿媳就是闲得慌,才天天跟她别苗头,等大肚子生个儿子下来,管儿子还来不及,就不会与她争执了。
她媳妇两年了,肚子没半点动静,陈寡妇也想抱孙子,正好快到六月十九了,就说去慈惠庙拜一拜。
那天他们三个是一道出门去的,我当是她儿子不放心老娘,陪着上山了。
等出了事儿才晓得,陈寡妇是跪拜上山的,我要是早晓得她有这心思,我肯定拦着她,大把年纪了,怎么吃得消啊!
可她那儿子压根没管过老娘,这不是等着他老娘摔下来吗?这回不出事,下回也会出事的。
你们是不知道,陈寡妇摔下来,衙门里找她儿子、儿媳去认,结果这两口子不知道哪儿逍遥去了,到天黑了都没见人。
还是我儿子去认的,你们说作孽不作孽!”
谢筝讪讪笑了笑。
老妪喝了两口水,又道:“陈寡妇不容易,我看着她这十多年辛辛苦苦撑下来。
年轻时,也有改嫁的机会,她怕儿子受罪,坚决没答应。
就靠去成衣铺子收些边角料子,做些布老虎、绢花之类的小玩意,大街小巷去叫卖。
好不容易拉扯大了儿子,娶了儿媳,为了补贴家用,依旧在街头摆个小摊。
最后却落得这么个结局,心酸哦!
也难怪她,那段时日要死要活的,换作是我,儿子儿媳不孝,我也不活了。”
谢筝认真听老妪说话,听到这一句,猛得瞪大了眼睛,一个念头闪过:“您是说,那陈寡妇原本不想活了?”
“可不是!每次跟她儿媳闹完就哭,说过不下去了,有一回我去街上看见她摆摊,拉着个过路人也在说日子艰难,不想活了。”老妪苦笑,“她可不是说的气话,去年有一天,那两婆媳吵翻了天,她提着刀子挥,也不晓得是想砍儿媳还是要砍自个儿,还是我儿子好说歹说劝住的。
前阵子想通了,想求求菩萨添个孙儿,哪里晓得,哎……”
又听老妪絮絮说了些陈家事情,谢筝与陆毓衍才告辞。
“辛苦您跟我们说这么多,”谢筝掏了几个铜板,塞给老妪,“我瞧您院子里晒着小儿围兜,这些铜板给他买糖吃。”
老妪推了两回,还是收下了:“瞧你客气的,本就是我闲着没事儿,一肚子话想跟人说道说道。陈寡妇没了,这些话,我都不知道说给谁听。”
陆毓衍敛眉,询问道:“您是说,陈寡妇没了之后,衙门里没来跟你们打听过?”
“没有,”老妪摆了摆手,“让我儿子认完了,等她儿子后来又去认了,说是失足摔死的,让他直接领回来埋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怪异
谢筝跟着陆毓衍出了胡同。
陆毓衍哼笑着道:“晓得陈如师不喜麻烦,办案糊涂,倒是没想到,是这么的不喜麻烦。”
谢筝亦是连连摇头。
要她说,陈如师坐在府衙书房里,查案子也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跑腿的都是底下衙役捕快,写案卷的有主簿先生,他到底有什么麻烦的?
陈寡妇失足,从明面上看,的确清清楚楚,但府衙做事素来有章程有规矩,陈如师却压根没有让衙役来找左右邻居问话。
意外,可以如此偷懒,可其他案子呢?
陈如师这么办案,不出岔子才奇怪了。
而恰恰,这个失足意外,在谢筝看来,也有些怪异了。
“陈寡妇、石瑞,以及昨日落水而亡的单老七,分开来看,除了石瑞的砒霜来源外,似乎并无可疑之处,但……”谢筝思忖着,道,“但这些人,都有过一段时间的轻生念头。”
陈寡妇的辛苦和不满,整条胡同都知道,照老妪的说法,她还跟小摊上的买家们提及过;
石瑞屡考屡不中,他的郁闷,府学里也有不少人知道;
至于单老七,从乐善好施的七老爷一夕之间家破人亡,整日醉醺醺要死要活的,更是满城都知道的。
而他们最终都死了,两起意外,一起服毒。
陆毓衍顿了脚步,他也察觉到了这一点,道:“还有几起也是城南附近的,都去问问。”
城南附近的还有四起。
一个悬梁,一个拿刀刺了胸口,这两人案卷上都记了,因着家中琐事、生意败落,早就有了自尽的想法。
另两人皆是失足磕到了脑袋。
陆毓衍和谢筝一一去问了,如他们所料,这两人亦是寻死觅活了一段时日的。
明明日头还挂在天上,谢筝却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一两起还能当是巧合……”谢筝喃喃道。
街上人来人往的,陆毓衍不好安抚她,只能轻声道:“余下的,我让竹雾去打听,我们先回驿馆理一理。”
谢筝颔首应了,问街边铺子借了纸笔,把几家的住址写给了竹雾。
回到驿馆里,陆毓衍煮了一壶茶。
茶香清雅,他给谢筝添了一盏:“茶叶是母亲送来的,你尝尝。”
谢筝端起来抿了抿,热腾腾的,唇齿留香,暖人心肺,一盏饮完,整个人都舒坦了许多。
“很香。”谢筝莞尔。
陆毓衍眉宇舒展,细长的手指摆弄茶具:“父亲喜欢碧螺春,母亲那里备了些苏州府送来的好茶,让我们回京时带回去;母亲喜欢饮六安瓜片……”
说是回来理案子的,陆毓衍却对案子只字不提,只与谢筝说茶。
谢筝对茶不及对吃食挑剔,反倒是会因着点心菜品不同,而选择不同的茶。
说了会儿,想到那些可口点心,谢筝不禁馋得慌。
正好竹雾回来了,才算把话题止住了。
竹雾的面色并不好看,他恭谨道:“如爷与姑娘想的,府衙与夫子庙附近的几桩意外,遇难的人在生前都想过轻生。
谢筝与陆毓衍四目相对,心扑通直跳。
这些案子,委实太过巧合了,一两桩也就罢了,偏偏每一桩都是。
仿佛是有一双手,把这些想要轻生的人,一个个抹去。
谢筝的手搓了搓胳膊,下一刻,就被陆毓衍握住了手。
温热从掌心一点点穿过来,陆毓衍扣着谢筝的十指,道:“如果真的有一个人,在背后下手,那他深知陈如师的性格。”
若是心思缜密些的官员,最初也许会被糊弄过去,可这么多桩意外、自尽下来,肯定会起疑的。
也只有陈如师,万事不管,只求太平。
“也许就是陈如师?”谢筝说完,顿了顿,自己又摇了摇头。
陈如师那个人,会做这些麻烦事儿?
陆毓衍抽出桌上那几张谢筝手写的案卷,道:“不管陈如师是否下了手,有一个人肯定脱不了干系。”
谢筝了然:“金同知。”
金仁生没有把案卷拿出来,是他知道,这些案子是有问题的。
也许他参与其中,也许是他整理案卷时看出了端倪,但他并不愿意这些曝光。
“打算怎么办?”谢筝问道。
除了单老七落水,其他案子,最久的快两年了,最短的也都有一个月,被定成了意外、自尽,想要靠证据之类的找出真凶,根本是痴人说梦。
就算是单老七,喝得酩酊大醉的,又是夜里,意外还是叫人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