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锦-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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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抿着唇,迫使自己平静下来,这才应了一声。
陆毓衍勾着唇浅浅笑了笑,收回了手,慢慢直起了腰。
那道专注目光没有再一直停驻在她身上,谢筝不禁松了一口气,清了清嗓子,道:“之前说到哪儿了?对了,若不是驸马爷,又有谁能让裕成庄听话做事?”
“你觉得呢?”陆毓衍道。
话题转开了也好,让谢筝多想些旁的事情,免得她沉浸在情绪里。
后头屋子里,古嫂子他们似乎已经给古阮换好衣裳了,谢筝听见脚步声,怕他们随时会出来,不禁拿手揉了揉眼睛。
她不想让古嫂子看到她哭,古嫂子自个儿已经够难受的了。
手指按在眼睑上,谢筝不由一顿,而后怔怔看着陆毓衍的眼睛。
桃花眼的样子很好看,带着几分暖意,夜色浓浓,星光黯淡,就像是那些星星都落在了那一汪湖水之中,点点的,扫去了一身清冷之感。
这双眼睛,谢筝是很喜欢的。
可她在不久前,还看过另一双眼睛,同样是眼若桃花,但那双眼睛给她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哪怕是凝着笑意,还是让谢筝本能得感觉到危险。
谢筝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秦骏,那天,就在顺天府里,秦骏和林驸马一道来看段立钧,秦骏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就让谢筝不舒服极了。
“秦骏……”谢筝喃喃道。
青石胡同的宅子是他收下的,他自然能在一夜之间,让里头人去楼空。
秦家是比不得安瑞伯府,但秦家与林家是姻亲,秦骏与林驸马这对表兄弟素来比亲兄弟还亲,这些年他也没少打着驸马爷的旗号在京中替自己谋些好处,也许真的会胆大妄为,不把安瑞伯放在眼里。
至于那裕成庄,在票号上动些手脚,又不是把银子搬空了,秦骏真要拿着鸡毛当令箭,掌柜的未必不肯答应。
只是……
谢筝拧眉,道:“圣上传了口谕,让秦骏闭门思过,他能出府,甚至出城?”
陆毓衍想了想,道:“城门那儿倒是简单。”
如今可不是七月那一阵,出入城查得不严,秦骏真要不叫人认出来就出城去,还真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出府,秦骏与林驸马不同,林驸马会老老实实待在公主府,秦骏若想溜,秦家上上下下,未必就真的看得住他。
这也不难理解,谁会想到,在被圣上禁足之后,秦骏还有胆子出府呢。
照此推断,秦骏似是眼下最可疑的那个人了。
现今能做的,就是等到明日,沿着那山上山下再仔仔细细搜寻一遍,看看古阮到底发现了什么。
古嫂子一步三回头地从屋子里出来,眼睛红肿,显得整个人可怜极了。
她张了张嘴,想跟谢筝说说话,说古阮那个人,一年四季都跟个火炉子一样,她冬天里手脚发冷,古阮就给她暖着,可现在,古阮比她还冰了,就给他换身衣服,她的一双手就凉透了,像是在冰水里浸过一般。
可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谢筝年纪比她还小好多,她不想吓着谢筝。
古嫂子冲谢筝笑了笑,她清楚这个笑容肯定很难看,但已经用尽了她的全力了。
谢筝送了古嫂子回去。
幽静昏暗的胡同,没有多少亮光,古嫂子去邻居大娘家里把睡得云里雾里的小丫头抱回了家。
她把声音压得低低的,道:“阿黛姑娘,我差不多也该歇了,明儿一早还要起来做豆腐的,他做不了捕快了,大概会坐下来陪我卖豆腐了。”
谢筝咬着牙关,重重点了点头。
她好像又回到了来古家做客的那一天,古阮坐在院子里,哈哈大笑夸着古嫂子的豆腐,说着他的承诺。
这就是陆毓衍说得那句话的意思了吧……
以古阮所希望的,以古嫂子自己想要的方式,继续活下去……
人么,再苦再难,还是要向前看的。
木门吱呀一声关上了,隔着门板,传来小丫头嘀嘀咕咕说梦话的声音,古嫂子柔声哄着拍着,越来越轻了。
这一夜,陆毓衍依旧歇在萧家。
安语轩里,许嬷嬷听了谢筝说古家事情,连连念了几声佛号。
年轻守寡,又有个小女儿,这往后的日子真的是苦哈哈的。
许嬷嬷年纪大,见识得多,这种状况,倒不是年轻妇人守得住守不住的事儿,而是是非太多了,流言蜚语比刀子还狠,再者,生活不易,若豆腐摊不能谋生了,带着孩子改嫁总比娘俩去要饭强,市井寡妇二嫁,多是为了生计。
萧娴支着腮帮子,与赵妈妈道:“这丫头说好吃,她家豆腐肯定是真的好,妈妈改明儿去问问采买上的妈妈,若是东西合适,往后多顾着些她家生意。”
“姑娘心善,”许嬷嬷点头应了,“老太太这几年吃得素,厨房里都是常备豆腐的,奴婢会去问问,再跟牛妈妈说一声。”
谢筝替古嫂子道了谢。
萧娴笑了:“谢什么,买谁家的不是买?我们得了好口福,又能照顾她生意,两全其美。”
谢筝又问起了秦骏,只是萧娴也离京多年,京中对秦骏的那些传闻,她也知之甚少,两人只好作罢。
天一亮,松烟备了马,一行人往城外去。
隔了几日了,昨日又下了雨,若不是前回来过,此刻要再找宋玉澜被抛下去的地方,还真有些苦难。
土地浸了昨夜雨水,半干不干的,并不好走。
最麻烦的,是前几日的痕迹基本都因雨水消失了。
从河边到昨日古阮遇害的村子,这条路并不短,中途还会经过另几处小村子。
走到一处小村时,迎面遇上了几个捕快。
那几人快步过来,道:“我们照马捕头交代的,一早就去找那袁姑娘,还真叫陆公子说中了,早就没影了,我们只好散开,在各处村里转转,也许这几日,老古有在附近村里打听过什么。”
第一百一十四章 方向
谢筝喂逾轮喝水,听了这话,愕然转过头来,奇道:“真不见了?”
那几个捕快猛一阵点头。
陆毓衍敛眉,问道:“能弄清楚她往哪儿去了吗?”
昨夜他们回城时,土地依旧湿滑,袁姑娘动身离开,按说会留下不少痕迹。
带头的捕快垂着脑袋,叹道:“我们到村里时,村民们都起身做活了,村口的脚印凌乱极了,我们分不出来,若是老古还在,许是能看明白,他对这些最在行了……”
提起古阮,几个捕快都是一阵叹息,眼睛里满满都是不舍和愤慨。
陆毓衍捻着红玉,顿了片刻,打定了主意。
一行人到了村长家中,借了桌椅并纸笔,松烟仔细研墨,这墨块比不得府中自用的,难磨开,味道又怪,但好歹不耽搁画图。
陆毓衍提笔勾勒,简单画出了五官脸型,抬头问谢筝道:“哪儿还不像?”
他的记性也算不错了,但和谢筝的过目不忘相比,还是逊色许多。
谢筝闭着眼睛回忆袁姑娘模样,道:“眼尾没有这么高,微微垂下来,唇角边上有一颗很小很淡的红痣,鼻子……”
陆毓衍照着谢筝说的,重新又画了一副。
松烟一面磨墨,一面看,连声说“像了像了”。
不止松烟觉得像,几个捕快都啧啧称奇,不禁赞陆毓衍画得像,也惊叹谢筝记得清楚。
能有这样的本事,也难怪一个小姑娘家,陆公子查案时总会带着她。
画吹干之后,陆毓衍交给了捕快,让他们拿去教坊司里问问,可有人认得这袁姑娘,以她的仪态举止,若不是教坊司出身,大概是江南来的瘦马。
有捕快匆忙回城了。
陆毓衍擦了手,见谢筝蹙眉沉思,便问了一句:“在想什么?”
谢筝回过神来,抿唇道:“在想那位袁姑娘到底去了哪里,她是自己走的,还是……”
昨日他们离开村子时,并未表现出对钱福保起疑,背后凶手按说不会让袁姑娘离开,她这一走,等于是撕开了古阮失足的伪装,让衙门里清楚看清,袁姑娘与钱福保可疑极了。
会想到这等法子来害古阮,凶手不会犯这种错误。
袁姑娘应当是违背了背后之人的意思,自己离开了村子。
昨天在大堂上说的那些,全是诓骗钱福保的,此时此刻细细想,谢筝倒觉得,袁姑娘并不会在哪个庄子里吃好喝好。
“她若是知道凶手的几处落脚处,寻了过去,那她……”谢筝顿了顿,看向陆毓衍。
陆毓衍接了谢筝的话,顺着她的思绪往下道:“真去了那些地方,她会在天亮前,神不知鬼不觉地被送回到村子里,而且绝不会让她再离开一步。”
袁姑娘并没有回来,她失去了踪影,也就是说,她走的时候,就没想过要去投奔凶手。
她离开,更像是害怕晚走一步被灭口一样。
陆毓衍又问那几位捕快:“不用弄清楚路线,只要知道她离开的大致方向。”
那几位面面相窥,凑在一块嘀嘀咕咕回想了良久,才有人道:“大概是东南边,我猜她是沿着那小道走到官道上,她的妆匣都空了,应该有不少金银首饰,等到了官道上,拦一辆马车,让人捎她一程,就不知道最后会去哪儿了。”
谢筝对京郊的地形说不上稔熟于心,但陆毓衍几人却很清楚。
村子走东南,并不是到官道最近的一条路,袁姑娘这么走,许是为了避开什么。
从安瑞伯府山上的庄子,到昨日出事的村子,这一条线附近的区域说小真不小,去除袁姑娘认为安全的东南方向,好歹能缩小不少,尤其是去向官道最近的那一条山道附近,怕是可以仔细找一找了。
众人在村里打听了一圈,有一位大娘前天倒是见过古阮。
她一面喂鸡,一面与众人道:“古捕快很热情的,之前每次来,都会问我买一只鸡蛋,仔细包好,说带回去给女儿吃,我家的鸡蛋味道特别香。
我前天看到他,急匆匆从前头那道上过去,我就问他说,古捕快啊,母鸡刚下的蛋还热乎的,要不要带一个?
他边笑边跑,说在查案子,时间紧,不耽搁了。
哎,闺女啊,你见了古捕快跟他说,我前阵子养的那只芦花鸡能下蛋了,让他下回带两个回去尝尝。”
谢筝叫大娘说得嗓子眼发紧,默默听完,才道:“大娘,古捕快不在了,没了……”
“唉?”大娘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谢筝,喃喃道,“可我前天还……”
谢筝重重点了点头:“就昨天傍晚……”
大娘的嘴角颤着,良久,垂了下去,几不可闻地叹息道:“这样啊……”
顺着古捕快前日走的方向,陆毓衍与竹雾仔细分析附近地形,正琢磨着,马福带着人到了。
马福一夜没睡,这会儿也没有什么困意,满脑子都是案子案子的,他一早就在附近村子里查访,此刻刚好到了这里。
陆毓衍与他说了大致状况。
马福看着生机勃勃的村子,苦思冥想了许久,猛得一拍脑袋:“有那么一处,前几年我、老古与另外几个弟兄查案子时,经过个庄子,地方不大,看着有些旧,但管事的架子大得不得了。
我们还当是哪个公候伯府的庄子,只能哈腰作揖,没敢打搅,回到京中一打听,哪儿跟哪儿啊,根本就是个商户的小庄子。”
京中的勋贵官宦,在城外几乎都有几处庄子,养着牛羊鸡鸭,逢年过节,送进府里给主子们享用,最是新鲜。
像安瑞伯那样喜欢吃鹿肉的,听说还有用来养鹿的庄子,以饱口腹之欲。
也有一些庄子,景色宜人,修来颐养宴客。
庄子多了,有些还挨得近,衙门里弄不清也是寻常的。
但见了官差还能指手画脚的商贾庄子,倒是少见。
马福引着陆毓衍抄了近路往那庄子去,远远的,隔着半片林子,能瞧见那庄子大门口停着一辆马车。
那马车朴素,马儿看起来都极其一般,与后头那陈旧的庄子倒是很融洽。
这是个主家休憩宴客的小庄子。
松烟撇了撇嘴,道:“破破烂烂的,谁家有脸用这样的庄子宴客?”
第一百一十五章 奸商
松烟说得很轻,但话一出口,还是引来了其余几人的侧目。
他摸了摸鼻尖,低着头想,莫不是他说错了?他还以为自个儿说得挺有道理的。
无论是官宦还是商贾,都喜欢搭台面,没几两墨水的要附庸风雅,没什么藏品的就会把所有好东西都堆在待客的花厅里充门面。
只要不僭越,总归要让自己看起来底气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