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锦-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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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陆毓衍牵扯进了这案子里头,这也算是常态了。
他耳力不错,众位大人的声音都熟悉,也辨得出嗤笑之人的身份,是刑部左侍郎田大人。
说到底,田大人也不是冲着他来的,而是与他父亲陆培元政见不同,不是一路人罢了。
田大人的眼珠子在陆毓衍腰间的红玉上转了转:“流年不利,是不是啊贤侄?”
陆毓衍抬眸,桃花眼淡淡从那位面上略过,没有丝毫停留,就这么漫不经心地扫过,最终落在了大堂正中的大案上。
“我不曾步入官场,家父亦不在京中,原本这案子轮不到我置喙,与众位大人们相比,我是半点儿也沾不上边的,皇恩浩荡,我帮着殿下跑跑腿,来与大人们一道处置案子,是圣上和殿下器重,给我历练的机会,怎能说是流年不利呢?”
陆毓衍声音清朗,说出来的话却绝不动听,正如这夏日夜里迎面而来的风,吹散了沉闷,又裹着热气,自在又特别不自在。
堂中之人皆面面相窥,一时堵得慌。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流年不利”指的是陆毓衍的未婚妻殉情都不愿与他完婚的丑事,可叫陆毓衍四两拨千斤,倒说成了他牵扯进案子里头的事儿了。
五殿下挑的人,圣上点的头,在场的谁敢说这是“流年不利”?
传到那群整日里等着挑刺的言官耳朵里,大不敬的帽子就扣下来了。
陆毓衍这几句话是真真要人命,刚刚出言寻事的田大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里连连唾弃。
真不愧是陆培元教出来的儿子,嘴上功夫倒是厉害。
顺天府尹与陆培元熟悉,对陆毓衍很是关照,听他一番话,就晓得刚刚大堂里的那些推三推四的话语全叫陆毓衍听见了。
说什么“但凡沾着一点儿边的都来擦屁股了”,案子成了今日这局面,分明是那贼人太刁钻,怎么能说是他们顺天府上下不做事呢?
比起那一个个端着架子的老狐狸,陆毓衍的确是半点儿也沾不上边的,纯属“倒霉催的”搅和进来的。
两个月前,城外一座香火不兴的尼姑庵里,死了一个四十岁出头的村妇。
村妇是去拜佛的,就跪在菩萨跟前,叫人从背后用布条绞了脖子,当场毙命。
虽说是人命案子,但也不是惊天大案。
庵堂怕坏了名声,一直遮遮掩掩的,只配合着那村妇出身的村子的里正调查。
里正稀里糊涂的,没往衙门里头报,事情就耽搁了。
哪里想得到,两个月内,不同的庵堂寺院,陆陆续续死了几个妇人,都是拜菩萨的时候叫人勒了脖子。
其中有一个村子死了两个人,里正赶忙报到了顺天府,府尹往细里一查,又揪出来了几处瞒报的。
加在一块,竟然有七八个。
说多不多,说少,也足够人心惶惶的了。
尤其是人都死在菩萨前面,各种说法的都有,不仅仅是死过人的村子,京郊各处、甚至是皇城脚下,都有说道的。
隔了一两个月了,顺天府即便去查,也要费些心思。
前几日,萧家傅老太太卧病,圣上微服出宫,亲自前往探望,回宫途中,听了百姓传言,转头就往顺天府里来,正街上遇到五皇子李昀,也被圣上一并唤来。
顺天府尹抬头在自个儿地盘上瞧见两尊大佛,当时险些没五体投地。
看了案卷,圣上发了通脾气,不说顺天府,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谁也没逃过,一溜儿骂了一通。
圣上日理万机,就让李昀主事,盯着这三个衙门,务必早日破案。
而陆毓衍,则是被李昀推出来办事儿的。
顺天府尹听说,那是淑妃娘娘的主意。
淑妃娘娘担心李昀没处置过衙门案子,不能让圣上满意,正头痛呢,转身在御花园遇见了陆婕妤。
陆婕妤是陆培元的嫡亲妹妹。
陆培元在调任都察院之前,曾在刑部任职多年,耳语目染之下,陆毓衍不说精通,皮毛总归是懂些的吧?
淑妃娘娘一拍脑袋,与李昀一块推举了陆毓衍。
皇子毕竟是皇子,没有跟衙役们一起追凶的道理,多个陆毓衍做先锋,正正好。
圣上听了在理,对陆毓衍的印象又素来不错,想给年轻人多一些机会,就允了这事儿。
思及此处,顺天府尹摸了摸下巴,深深看了陆毓衍一眼。
什么“机会”,莫名其妙牵扯进来,办好了是应该的,办不好损了陆家颜面,偏偏陆培元还不在京里,指点不了儿子,连顺天府尹都觉得,陆毓衍纯属倒霉。
腹诽归腹诽,这种话他是不敢说的,只好堆着笑,凑过来道:“五殿下那儿怎么说?我们底下人做事是应该的,叫殿下跟我们一块犯愁,啧啧,惶恐惶恐呐……”
陆毓衍勾了勾唇角。
李昀的意思么……
这几日衙门里办事儿的样子,李昀连看一眼都嫌烦,拉着陆毓衍连连说“瞎折腾”。
岂不就是瞎折腾嘛!
案子没有多少进展,去村里庙里查案的衙役亦没有带回能用的线索,连凶手是男是女、高矮胖瘦都不晓得,一个个查出入城的百姓有什么用处?
凶手的脸上又没有写凶手二字。
可几个衙门也是没有办法,圣上要的结果暂时拿不出来,只能想方设法地弄些“过程”来撑场面。
城门巡查,好歹是在查。
反正做事的都是底下人,主事的官员们只要在衙门里坐着便好,不费半点力气。
别人省事儿,陆毓衍却不行。
他是被李昀挑出来做事的,李昀端坐书房,他就只好跑腿了。
即便知道城门巡查无用,也要去露个脸做点事儿。
也因此,正好遇见了回京的萧柏和萧娴。
指腹划过红玉,陆毓衍低声与顺天府尹道:“殿下不满,趁着城门还没关,我先去静心庵看看。大人,我先走一步了。”
静心庵是最新报上来的案发之处。
顺天府尹心里透亮,点点头,道:“贤侄快些去吧,我陪他们在这里打嘴仗,你自做事去。”
第八章 上山
晚上是谢筝值夜。
白天说话不方便,从延年堂回来后,萧娴没急着开口。
此刻夜深人静,萧娴躺在千工拔步床上,枕着手臂歪着脑袋看谢筝:“才回来头一日,就遇见了两回。”
谢筝拿着剪子拨灯芯,闻言头也没抬,嘴上道:“正是回来头一日,才少不得过来请安。以后大抵要十天半个月才过来,奴婢又不往老太太跟前去,姑娘且放心,轻易遇不着。”
“不就是不放心嘛,”萧娴叹气,“我担心他认出你来,又担心他不认得你……”
谢筝一怔,琢磨着这话,没忍住笑了。
真真是瞎操心。
五年前远远的、那么匆忙的一眼,不认得也是寻常,等萧柏与陆培元说透了,陆毓衍也就知道她的身份了,不想认得她,也只能认。
思及此处,谢筝猛得又想起陆毓衍腰间的那块红玉来。
风口浪尖还戴着红玉,又是个什么意思……
萧娴良久没等到谢筝开口,抬起眼帘望去,见她出神去了,心中有些惴惴。
下午,她分明是瞧见了谢筝望着陆毓衍的背影若有所思的。
许妈妈说得对,她就是管不住她这张嘴。
在江南时,她也曾爱慕过俊朗少年人,品味过心情起起伏伏的滋味,谢筝与陆毓衍再是陌生,也是五年的未婚夫妻,成了今日这般局面,又怎会心如止水?
偏她就是喜欢说道……
萧娴一面自责,一面把话题带开了:“祖母的身子不好,我想着去寺中拜一拜,晚上与母亲提起,母亲却不大愿意。”
“毕竟人心惶惶的。”谢筝回过神来接了一句。
谢筝的目的地是城外山上的宁国寺,她如今出入要跟着萧娴,琢磨着寻个时机与萧娴说一说礼佛祈福的事儿,傍晚时听了几个婆子说道案子,立刻止了心思了。
萧家好心帮她,她怎么能为了私心,在这个当口上让萧娴去寺中?
“你听说了?”萧娴诧异,“我寻思着问题不大,我听哥哥说,几处事发之地都是香火不盛的庵堂寺庙,我们就去香客不断的大寺,僧人多、香客多、大殿里也全是人,凶手不易下手。”
谢筝只晓得是菩萨跟前出了几宗人命案子,多的事情并不清楚,听萧娴一说,也觉得在理。
萧娴让她在床沿边坐下,仔仔细细说了从萧临那儿问来的状况。
说了两刻钟,连谢筝也认为去大寺里并无危险,便建言去宁国寺一趟。
宁国寺是皇家敕造,百余年间,经过几番修整扩建,俨然成了京畿一带最大的庙宇。
虽说菩萨跟前众生平等,但去宁国寺中礼佛的多是京中勋贵簪缨,不少人家还在寺里点了长明灯,一年到头,供奉不断。
案子里遇害的女人都是平民百姓,没有一个是官家女子。
一来,官家女眷出门前呼后拥,二来,她们不去小庙小庵。
像宁国寺这样的地方,想来是妥当的。
翌日一早,萧娴去了素芳苑给父母请安,又与沈氏说了上香祈福。
几年不见女儿,沈氏正是耳根子软的时候,拗不过萧娴,只好去看萧柏。
萧柏任明州知府,圣上让他回京探望傅老太太,他也放心不下那一城事务,最多留京两月,等秋天时就要往江南去。
去佛前拜一拜,求个心安也是好的。
再说了,那是宁国寺。
萧柏放下茶盏,道:“让临儿与你一道去。”
礼佛的日子定了三天后。
傅老太太病中,延年堂里的丫鬟婆子整日里只与她说些高兴事儿,因而不知案子。
晓得萧临与萧娴要去宁国寺,傅老太太笑了起来:“都是孝顺孩子,上山辛苦,宁国寺干净齐整,你们不如住上一夜再回来,也听师父们讲讲早课。先皇后还在的时候,我陪她一道听住持大师讲过佛理,颇有感悟,你们若能参悟一二,也是福报。”
沈氏在一旁听得心急,让萧娴去上香已经让她担忧了,再住一夜,她这几日是不能心安了。
可偏偏在老太太跟前,又什么都不能说破,只能顺着应了。
萧柏在外几年,好不容易回京,官场上要有一番打点,他又要悄悄了解谢慕锦的案子,这几日都在外头走动。
萧娴兄妹去宁国寺,沈氏就必须留在府里伺候傅老太太,脱不开身,她只能是叮嘱又叮嘱,耳提面命,又点了几个得力的婆子丫鬟。
萧娴带上了谢筝。
从北城门出去,马车上了山,行至半山腰,山路不易行车,又换了小轿。
山道上都是进香的人群,也有不少官家女眷,谢筝做丫鬟打扮,在其中并不打眼。
到了山门外,设了让女眷梳洗整理的帷幔,谢筝扶萧娴下轿,进去净手净面。
“今日人多,看着越发安心。”萧娴笑着道。
谢筝点头,比起她提心吊胆离开镇江时的那几日,今天这段路走得极其心安,虽不着男装掩饰,也没有戴帷帽,但她只要规矩不出挑就好,毕竟,谁能想到,那个传言里已经死在大火中的镇江知府之女,摇身一变,会成了萧家姑娘身边的丫鬟呢。
进到幔帐里,迎面遇见一位妇人。
那妇人半百模样,头发有些银白,一身素净,但料子却不差,手上戴着一只水头极好的玉镯,看着模样,也是官家女眷。
萧娴和谢筝没料到里头有人,一时微微怔了。
“怪我,”那妇人先笑了起来,“我年纪大了,不爱身边围着一群人,带出来的人手少,外头就没让人守着,没想到惊了姑娘。”
萧娴赶忙摇头,福身道:“是我冲撞了夫人。”
妇人从衣着装扮看出萧娴绝非普通官家女,身份远在她之上,她没有套近乎的心思,便没有自报家门,又冲萧娴笑了笑,先一步出去了。
谢筝与萧娴收拾好,两人出了帷幔,随着萧临进了山门。
只他们兄妹出行,萧家没有大张旗鼓,只提前定好了宿夜的厢房。
萧娴不觉疲惫,便先去了大殿拜佛。
观音殿中,香客极多,各自自矜身份,只管低头拜菩萨,没有人贸然打量攀谈。
萧娴跪在蒲团上,合掌低低替家人祈福,待睁开眼睛时,身边的谢筝依旧是一副虔诚模样。
第九章 字迹
谢筝低垂着头。
夏日阳光从大殿外撒入,在佛前落下斜长的光影。
谢筝就跪在阳光里,可萧娴觉得心里冷冰冰的,仿若一下子到了三九寒冬,连日光都不添丝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