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锦-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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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秦骏的本事,借林驸马的面子,让汪如海在京中立足,只怕不难。
古阮在一旁直抓头,急道:“无论是林驸马还是秦公子,没凭没据的,衙门里都惹不起啊。”
陆毓衍道:“惹他们做什么?人又不是他们杀的。”
古阮瞪大了眼睛,再一想,倒也明白了。
即便坐实了在青石胡同里饮酒宴客与瘦马纵情的人是秦骏,他的客人是林驸马、段立钧等人,但那又如何?这根本治不了秦骏的罪。
官宦子弟在外头养女人的多了去了,顺天府敢拿这一项开刀,改明儿就惹火烧身,不晓得为了哪一桩事儿被参上一本。
眼下最要紧的,是把凶手缉拿归案。
杨府尹搓了搓手,道:“贤侄,那依你看,凶手是……”
“易仕源,**不离十。”陆毓衍声音不大,却透着笃定。
杨府尹悬着的心踏实了许多。
查案子,最怕没有方向,无论是没有线索无从下手,还是细碎的点太多分散了人手,都是头痛事情。
像现在这样,确定了目标,那只要盯着,就能有收获。
夜色深深,再查也要等明日了,杨府尹便催着几人回去歇息。
苏润卿去见李昀,松烟去叫轿子,陆毓衍和谢筝站在石狮子旁等着。
雨停了,云层厚重,并无月光,只顺天府大门上的灯笼照亮偏隅之地。
谢筝垂眸理了理思绪。
昨夜段立钧在河边遇见了吃了酒的楚昱杰,两人起了争执,打了一架。
楚昱杰气恼回家,段立钧入了那养瘦马的小院。
子初时,他离开那院子,还没走远就叫易仕源捅了刀子。
“易仕源想害的是楚昱杰,还是一石二鸟?”谢筝疑惑道。
昨夜,易仕源离开酒肆之后,是跟着段立钧到了青石胡同,遇见两人相争,还是他跟着的是楚昱杰?
那两人会碰见打架,纯属意外,易仕源是设计已久,还是临时起意?
陆毓衍微微低着头看她,柳叶眉微蹙,樱唇抿得紧紧的,一副纠结样子。
好看也生动,却叫人怪舍不得的,不忍心看她这般模样。
“我猜是设计已久,但事出突然,”陆毓衍出声,打断了谢筝的思绪,见她仰头看过来,解释道,“从诗作看,易仕源一早就想挑起段立钧和楚昱杰之间的矛盾,不过他并不匆忙,上个月段立钧留诗清闲居,昨日他才向半醉的贾祯透露诗作来源,真要动手,恐怕也要等上一段时间。
不曾想,遇见了段立钧和楚昱杰动手,楚昱杰甚至伤到了段立钧,机会如此好,他才下手了。”
谢筝原本就想得七七八八了,再由陆毓衍一点,拨云开雾一般,思路清晰许多:“因着是突如其来的机会,所以他错过了下手最好的时机。”
若在楚昱杰离开时就动手,段立钧的死亡时间会让楚昱杰更加百口莫辩。
可偏偏,昨夜易仕源没有提前准备,身上没有刀子,才会让段立钧进了那院子,等他带着凶器回来,直到三更天时段立钧才出现了。
“大雨、深夜,又是个胡同深处,没有人看到真凶,又有楚昱杰这么个替罪羔羊,易仕源想脱身,那还真不好抓。”谢筝叹息道。
这案子时间不宽裕,易仕源不露出狐狸尾巴来,到最后,还是楚昱杰遭殃。
不远处,松烟领着两顶轿子过来。
陆毓衍瞥了一眼,又看向谢筝,道:“证据未必有,但吓唬吓唬他,许是能有些收获。”
谢筝刚想追问如何吓唬,轿子已然停在了跟前。
陆毓衍先一步上了轿,她也不能再问了。
送谢筝到了萧家,陆毓衍便回陆家去了。
安语轩里,萧娴歪在榻子上,捧着一本书册子打瞌睡。
谢筝轻手轻脚进去,刚冲着一旁的浅朱笑了笑,萧娴就醒了。
“吵醒姑娘了?”谢筝问她。
萧娴上上下下打量了谢筝两眼,目光最后落在了她的鞋子上,啧了一声:“出去一日,鞋子都和早晨出门时不一样了。”
谢筝脸上一烫,萧娴笑得越发揶揄。
好不容易止了笑,萧娴指了指绣墩,道:“我听说是太常寺卿的孙子死了?”
谢筝颔首:“被捅死在河边。”
萧娴坐起身来,把书册随手放在一旁,取了个引枕靠着,嗔道:“明明是我身边的,却跟着衙门里的跑了一天,我不依了,仔细跟我说说,要不然,明日不放你出门了。”
第六十八章 偏向
谢筝回屋里歇息时,已经二更过半了。
案子的状况,她与萧娴说了不少,只觉得思绪清晰许多。
比起杀人夺命,萧娴更关注楚昱缈与易仕源的关系。
“从七品的主簿,家里又不缺银子,只要易家人脑子清楚,就不会让易仕源娶楚昱缈,易仕源晓得紧跟着段立钧,也不像是视官途如无物的。”
萧娴的这番话,不得不说,极有道理。
若真如易仕源所言,他盼着楚昱杰高中谋缺进入官场,可楚昱缈的年纪是断断等不到那个时候的。
易仕源平素与荫监们一道,与楚昱杰那样的刻苦学子并不是一路人,他看重的是交际关系,而非真才实学。
如此性格之人,即便是对楚昱缈有好感,也不会叫情感冲昏了脑袋。
反之,楚昱杰蒙难,甚至最后做了替罪羔羊,楚昱缈想在京中立足,就不得不依靠易仕源了。
这算盘打得响亮。
谢筝把两双脏了的鞋子洗了,凉在窗沿。
指腹捻着鞋子上的绣花,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楚昱缈要面临的处境,与她何其类似?
她也是后路断了,即便晓得陆培元是绍侍郎杀妻案的主审,不清楚在父母的死之中,陆培元到底是如何立场,可她只能仰仗陆家、萧家了。
楚昱缈对易仕源的信任,恐怕没有好结果。
那她呢……
闭上眼,是中秋那夜隔着幔帐望月诵读咏桂诗的陆毓衍的侧颜,是松烟说起过的同窗对陆毓衍的为难和笑话……
谢筝叹了一口气,不管真相如何,她是已然相信了的。
一夜睡到天明。
萧娴今日去陪傅老太太用早饭,见谢筝过来,啐了一声,笑道:“不耐烦看见你了,赶紧去赶紧去,让人等急了,指不定还说我耽搁衙门查案子呢。”
谢筝啼笑皆非,送走萧娴后,略收拾了一番,往门房上去。
松烟和轿子已经候在了外头。
到了顺天府外,谢筝刚从轿子上下来,抬眼就见楚昱缈与守门的衙役在争论着。
“楚姑娘?”谢筝出声唤她。
闻声,楚昱缈转过头来,眼睛通红,她原本就生得楚楚可怜模样,伴着泪眸,愈发招人怜惜了。
谢筝才刚心疼了一瞬,楚昱缈就提着裙子冲了过来,扣住她的肩膀,道:“为什么?”
“什么?”谢筝没有领会。
泪水溢出,楚昱缈的声音抖得厉害:“哥哥明明不是凶手,为什么要胡乱说?现在满京城都在传,说是哥哥杀了段立钧!名声都毁了!衙门抓不到凶手,就能让我哥哥抵罪不成?”
谢筝怔住了,转头看着松烟。
松烟亦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一早出府去萧家接人,这一路来来回回的,没听说什么传言呀。
楚昱缈急得不行,她虽是文弱模样,但毕竟是穷苦出身,双手力气不小,扣得谢筝的肩膀直发痛。
“紫云胡同里都传遍了,对着我们家一阵指指点点的,”楚昱缈哭得停不下来,“我到大街上又问了问,都是那么说的,说哥哥是真凶,你们怎么可以这样!”
谢筝吃了一惊,昨儿个早上,衙役去紫云胡同唤楚昱杰的时候,是正儿八经地“请”,而不是“押”,即便是最后扣下了楚昱杰,那外头也是不知内情的。
衙门里没有结案,更没有开堂审案,衙役们也不会在外头说事。
段家虽然知道,但段大人身处高位,自然晓得李昀督察顺天府,在案子大定之前,段家是不敢在市井里胡说八道,楚昱杰是真凶也就罢了,万一不是,一点儿蛛丝马迹落到李昀耳朵里,圣上跟前,段大人要喝一壶了。
林驸马和秦骏来过衙门里,但并不知道大牢里扣押了谁,知道实情、又胆儿大的,恐怕是昨日一道被请来衙门里问话的监生们了。
其中,最可疑的自然是易仕源。
谢筝心里清楚,见楚昱缈哭得梨花带雨,叹息道:“我信你哥哥是无辜的,凶手要害的不仅是段立钧,还有你哥哥。”
楚昱缈长睫带泪,道:“为何?我们家无权无势也无钱,就是穷苦书生,凶手图什么?”
“楚姑娘,”谢筝反问道,“若是你哥哥真的蒙难,你往后要怎么养活自己?只靠成衣铺子那点儿缝补钱,可不够你吃住的。”
楚昱缈瞪大了眼睛:“为何要这么问?”
“凶手图的,也许就是你哥哥不在了。”谢筝道。
楚昱缈的面色倏然惨白,难以置信看着谢筝,一张嘴张张合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脑袋懵得厉害。
昨日,谢筝与她说过些对易仕源的质疑……
半晌,她紧紧咬着后槽牙,逼着自己平静下来,一字一字道:“我不信的!”
谢筝苦笑。
不信才是人之常情。
人心本就有偏向,与聪慧愚笨无关,而是遵从本心。
就像她,她会在最初时对陆毓衍质疑,但她也从最初时就全心信赖萧娴。
“我知你不信,换作是我,我也……”
谢筝说了一半,就被楚昱缈打断了。
楚昱缈松开了双手,直直垂着,肩膀抖成了筛子,手攥成了拳,厉声道:“你也什么?你不是我,又怎知我?
什么设身处地来想,那都是虚的!
爹娘都没了,婶娘也没了,这些年就我和哥哥相依为命,吃了多少苦!
哥哥好不容易能等到下场考试,却蒙受不白之冤,现如今名声尽毁,能不能平安出来还不晓得,你却跟我说,跟我说是……
我只有哥哥了啊……”
楚昱缈再也忍不住了,蹲下身子,抱着双膝蒙头痛哭。
谢筝的眼睛酸胀得厉害,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可我连哥哥都没有啊……”
她的声音很低,没有人听见。
偏过头去,她瞧见陆毓衍正沿着台阶走过来,四目相对,她的心噗得重重跳了一跳。
那双桃花眼底,满满都是关切。
谢筝不禁弯了弯唇角。
她有萧姐姐,有陆毓衍,如此想来,还是楚昱缈更可怜些。
陆毓衍在几步开外停下,道:“松烟,你看顾好楚姑娘,阿黛跟我走,润卿在前头等我们。”
前头的陆毓衍压着脚步,走得并不快,几步转弯入了一胡同,谢筝四处一看,格外僻静,并无其他人身影。
“苏公子呢?”谢筝问了声。
陆毓衍突然顿住了脚步,谢筝险些撞到他身上,被他一把扶住了。
胳膊上的手握住了又松开,谢筝回过神来之前,那只手已然落在了她的额头上,似是安抚一般贴着。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
楚昱缈最后哭喊的那些话,陆毓衍听见了。
第六十九章 拥抱
掌心温温的。
暖意透过肌肤,一点点沿着筋骨,直到四肢。
谢筝笑了笑,暗暗想,上回也是如此,在她踌躇犹豫彷徨时,陆毓衍就这么用手掌覆着她的额头,让她沉静下来。
单单只是一个小动作,就把阴霾拂去。
虽然,楚昱缈的话,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我没事的……”谢筝张口道。
话只说了一半,就听陆毓衍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清冽却不失温和。
他道:“你不是她,她亦不是你,不是谁能都懂他人之苦难。”
谢筝身子一僵,怔住了,回过神来时,才发现眼眶酸胀得厉害。
她想起梁夫人说过的话。
“能听你说所有苦,能护你过所有难。”
多么坚韧,多么踏实,可直到这一刻,谢筝才品读出其中的另一个意思。
苦难之于人,也仅仅之于这个人,身边之人,无论父母亲友,会心疼会不舍,但他们都不是你,无法切身感受。
不是谁都能懂,但若不说与他听,他如何知晓?把双手藏起来,他又如何拉你一把?
最最要紧的,明明就是先说出来啊……
谢筝回神时,脸上已经满是泪痕,她没有想要哭,眼泪却收不住。
抬头去看陆毓衍,偏偏两人挨得近,视线叫额头上的手给挡了,看不到他的神色。
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