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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棠锦-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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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儿挤出笑容,向妇人介绍了谢筝。

    妇人一听谢筝是宁国寺里活下来的那一个,一面打量她的脖子,一面念着佛号。

    “郑夫人的一些事儿,衙门里想问问梁夫人,只因梁夫人病着,又是女眷,衙役们不好来叨扰打搅,我晓得事情来龙去脉,就帮着跑个腿。”谢筝顿了顿,又道,“夫人身体如何?”

    妇人连声叹气,引着谢筝往里头去:“自打郑夫人过世,我们夫人就病倒了,大夫请了,药也用了,不见起色,我们老爷也急得不行。”

    谢筝和岁儿在庑廊上等了会儿,妇人进去禀了一声,才又出来请她。

    梁家不比郑家宽裕,谢筝入了屋子,一眼看过去,家具都是有些年头了的。

    东稍间作了内室,梁夫人病歪歪躺在床上,脸色发白,两颊内陷,看得出精神极差。

    谢筝见了礼。

    梁夫人勉强坐起来,声音又细又低:“病中无力,姑娘莫见笑。衙门里想问些什么?郑家姐姐与我亲厚,我也想帮她把凶手绳之于法。”

    谢筝深深看着梁夫人,道:“衙门里想问三娘的事情。”

    话音未落,只“三娘”两字,就让梁夫人的神色骤变,本就苍白的面色越发不留半点血色,整个人颤着,像是处在冬日寒风里一般,干裂的嘴唇嗫嗫,声音发抖:“三娘?我不晓得什么三娘。”

    谢筝垂下眼帘,如昨日预想的一样,若无实证,不管梁夫人只是听说过三娘的事儿,还是她就是三娘的母亲,她都不会承认。

    “衙门里查了功德簿,”谢筝坦言道,“每一年去添香油灯草的都是郑夫人,但功德簿上的名字是……”

    “妈妈,”梁夫人打断了谢筝的话,与那妇人道,“哥儿在屋里歇息吧?妈妈去看着他,免得他淘气,又打翻东西。”

    妇人犹豫极了,她看得出来,衙门里想要知道的事情对梁夫人冲击很大,夫人应当是一个字都不想提的,可又不得不提。

    既然夫人不想当着她的面说,她自当避出去,可梁夫人这个身体,委实叫人担心。

    梁夫人看出妇人的犹豫,道:“不用担心我,没事的。”

    妇人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梁夫人苦苦一笑,道:“名字是谁的?”

    “素素,”谢筝上前一步,“夫人的表字就是素素吧。”

    梁夫人下意识咬住了唇,被子里的双手攥得紧紧的,努力稳住了声音,道:“我是素素,但我不认得什么三娘,也不知道郑家姐姐为什么要在功德簿上写我的名字,许是另一位叫素素的女子吧。”

    谢筝搬了绣墩来,坐在床边,凤眼沉沉望着梁夫人:“那我来告诉夫人吧。

    三娘是永正五年三月初三出生的,初四就夭折了,周年忌日时,郑夫人亦或是素素在宁国寺给她点了长明灯,这二十余年间,从未断过。

    她是个有残缺的姐儿,她生来就比寻常人少了一只胳膊,也许正是因为这种残缺,她才没能活下来。

    郑夫人说,三娘是她害死的,她这么多年诵经、资助善堂,都是为了赎罪……”

    谢筝一边说,一边留心梁夫人的反应。

    随着她的一字一句,梁夫人的眉心皱起,若不是极其强撑的,似乎是要用双手捂住耳朵再不听一个字了。

    这般样子,可见梁夫人内心之煎熬。

    谢筝想,梁夫人就是三娘的母亲了,唯有母亲,在听见这些事情时,才会痛苦之情溢于言表,即便她嘴上不认,她的神态动作都已经承认了。

    “夫人,”谢筝叹了一口气,“三娘是个可怜孩子,不是因为她有残缺,不是因为她早夭,而是因为直到二十几年后,她的母亲依旧不敢认她,不敢承认她是自己的孩子,不敢在功德簿上写上父母双方的名字,无名不怕,怕得是连姓氏都丢掉了……”

    谢筝梗咽了,有那么一瞬,她几乎坐不住了,想蹲下来痛哭一场。

    她明明是谢筝,却成了阿黛。

    她要到何时,才能正大光明地认下自己的身份?承认她是谢慕锦的女儿,能够给父母供奉祭拜?

    她可以不叫阿筝,她幼年还有小名,但她姓谢,她不愿意也不能一直丢弃。

    隐姓埋名,谢筝有自己的理由,梁夫人如此,一定也有她的难言之隐。

    梁夫人的眼中满满都是泪水,她的身子蜷缩起来,掩面痛哭。

    谢筝本就不好受,又见不得眼泪,叫梁夫人一招,心里酸得厉害,死死掐着掌心才忍住了。

    梁夫人大哭了一场,慢慢平缓下来,她病中身体虚,这会儿像是从水里捞起来一般,整个人都潮得厉害。

    她也顾不上那些,不让谢筝叫妇人进来擦拭净面,顶着一口气,道:“你说得对,三娘可怜,她姓梁,我又不敢承认她姓梁。”

    梁夫人絮絮说起了往事,她说得很慢,可其中细节清清楚楚,这几十年里,她不曾有一天忘记。

    梁大人在国子监做官的第三年,她怀了三娘。

    肚子提前两月发作,梁大人那夜宿在国子监,家里连人手都不足,二更天又不晓得去哪儿找稳婆,梁夫人就让人去敲了郑家大门。

    郑夫人与她交好,匆匆赶过来,她身边又有个懂的婆子,便帮梁夫人接生了。

    哪里知道,孩子落下来,少了一条胳膊。

    婆子唬了一跳,说孩子残缺,又早产了两个月,只怕不好养活。

    梁夫人看着哭声细得跟猫儿一样的女儿,险些厥了过去。

    郑夫人的意思是等天亮了去国子监寻梁大人回来,梁夫人却不答应。

    梁家家底太薄,不一定能养活早产的女儿,梁大人又在国子监为官,没什么根基,本就处事不易,叫人知道他的女儿是个缺胳膊少腿的,还不晓得要添多少风言风语。

    “其实,我最怕的是他为此怪我、怨我,赶我下堂,”梁夫人的眼神空洞,喃喃道,“若他得一个厉害的岳家,许是官途兴盛……”

    梁夫人哭着求郑夫人,求她莫要把事情张扬出去,就说早产的孩子落下来就不行了。

    郑夫人犹豫不已,到底拗不过梁夫人,心软了,答应把姐儿抱走,能不能养活全看造作。

    哪知道她们两个还在争着,四更时,姐儿还是没气了。

第四十五章 有心

    “是我,是我害了她啊,我若小心些,能让她足月,就算身有残缺,她也能活下来,”梁夫人再一次失声痛哭,“我害了三娘,我不敢认她,我也害了郑家姐姐,这二十几年,她一直心存愧疚!

    明明都是我造的孽!

    我这么多年再也怀不上孩子,用了多少方子,拜了多少菩萨,拼死拼活得了个老来子,损了身子骨,整日里病怏怏的,这是我的报应!

    但不该是郑家姐姐,不该是她……

    她是良善人呐,我才是该死的那一个!我才是……”

    梁夫人的肩膀簌簌抖着,她的声音不重,但句句都是心血泪,每一个字都沉甸甸的。

    “三娘是我和郑家姐姐之间的秘密,我不敢告诉任何一个人!”梁夫人双手撑着床板,抬起头来,泪眼婆娑看着谢筝,“我和我们老爷青梅竹马,因着他高中,村里眼红我恨不得我下堂的人,我闭上眼睛都能想出他们的样子来。

    国子监里头,老爷做事也不容易,真叫人知道了……

    我当时满脑子都是那些念头,可你知道吗,三娘断气的时候,我就什么都不想了,我睁眼闭眼都是她!

    明明那么小,就跟个猫儿一样,连好看不好看都不知道,我就是舍不得,就是心如刀割一般。

    我怀上哥儿的时候,我没一天睡过安稳觉,我怕落下来的又是一个……

    我无处宣泄,除了与郑家姐姐说一说,我没有旁的办法,连我们老爷跟前,我都没吐过一个字。

    当初就没全说实话,只说姐儿早产,落下来就断气了,郑家姐姐见我悲痛难忍,就把孩子带走埋了,老爷虽有怨言,但也接受了。

    阿黛姑娘,你还未出阁,你不知道,对一个女人来说,生下一个残缺的孩子,比不能生,更有罪过。

    我就是个罪孽啊!

    这些年,我时不时就想到三娘,我甚至想过,三娘再回来,再投到我肚子里,便是肢体不全,我也养她护她,毕竟,家里状况也和当年不同了,不用再看村里三姑六婆脸色,我们老爷都这把年纪了,没人再盯着他要如何如何,手上也有些银子,药罐子也能养了。

    可我没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

    郑家姐姐去宁国寺,是给三娘添这一季的香油钱的,我听说她出事,实在是又自责又难过。

    当天我就做了个梦,我梦见三娘了,她跟我说,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自己、害了她、也害了郑家姐姐……”

    几十年埋在心中无处诉说的压抑一下子有了出口,梁夫人说了很多很多,她身体本就虚弱,长篇下来,整个人就像被掏空了一般。

    谢筝静静听她说话,不知不觉地,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她吸了吸鼻尖,伸手拭去。

    对错是非,其实并不难分辨。

    三娘是月份不足,即便她是一个四肢健全的孩子,一样是养不活的,因而梁夫人绝不会去怪罪郑夫人,她只会自责、内疚、痛苦万分,她分得清好赖。

    从事实上评断,郑夫人没有杀害三娘,只是她心底良善,起先也许是为了宽慰梁夫人,两个人一道分担,总比一个人扛着要强,但时间久了,郑夫人真的把三娘的死抗在了肩上,诵经祈福,关爱善堂里那些残缺的孩子。

    谁也没料到的是,罗妇人会信以为真,以为郑夫人真的是凶徒。

    良久,梁夫人才平缓下来,勉强挤出笑容,道:“听了这样的事情,心情一定很不好吧?”

    谢筝犹豫了一瞬,还是点头承认了。

    毕竟,摇头委实太假,不仅宽解不了人,反倒要让梁夫人愈发忧愁。

    “你说得对,三娘已经很可怜了,我不该也不能不认她,”梁夫人深吸了一口气,似是下定了决心,“等老爷回来了,我会把真相都告诉他,几十年夫妻了,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他应该会原谅我吧?我跟他一起把三娘认回来,以后都亲自给她去添香油。”

    “我想,三娘的长明灯不会断,郑夫人在底下也会安心许多的。”谢筝已经弄明白了来龙去脉,便起身告辞,让梁夫人好好养身体。

    手撩开帘子时,梁夫人突然唤她。

    谢筝顿住脚步,扭过头去。

    面容苍白的梁夫人躺在引枕上,唇角含着淡淡笑意,道:“阿黛姑娘,人的一生总会有起起伏伏,谢谢你今日指点我,旁的我无以回报,只能盼着你将来能得一有心人,能听你说所有苦、能护你过所有难,风雨携行。”

    谢筝怔在了原地,几乎是一瞬间,被她压在眼底的泪水又要涌出来,她死死咬住嘴唇,朝梁夫人点了点头,快步出了屋子。

    从梁家出来,简直可以说是落荒而逃。

    岁儿跟在后头,不解极了:“姐姐、阿黛姐姐,你怎么了?”

    谢筝脚下不停,一直走过了半条胡同,这才依着不知谁家的院墙,仰着头深呼吸。

    岁儿怯怯,几次张口都没说出话来,只掏出帕子递给谢筝。

    谢筝抹了眼泪,喑哑着道:“我没事,就是听梁夫人说了一些郑夫人的事儿,想到那么好的郑夫人却不在了,心里难受罢了。”

    闻言,岁儿的眼眶亦通红一片,只能努力不叫自己哭出来:“是啊,我们夫人那么那么好……”

    两人慢慢走到胡同口,送谢筝过来的轿子还等在树荫里,松烟抬头瞧见哭花了脸的两人,讪讪笑了笑,没吭声。

    轿子一路回去,街上远比胡同里热闹,谢筝听着外头动静,情绪渐渐平复,到茶馆外头时,除了眼周泛红,看起来倒也没有那么惨烈了。

    大堂里的客人换了一批,话题却还是之前的那些。

    谢筝随着松烟上楼,推开了雅间的门,陆毓衍和苏润卿都抬头看了过来。

    触及陆毓衍的视线,谢筝的心狠狠一痛。

    收在袖口里的手下意识攥得紧紧的,谢筝脑海里是梁夫人最后与她说的那一番话。

    她暗暗在心中问:能听我说所有苦,能护我过所有难,陆毓衍,你是这样一个有心人吗?

第四十六章 蠢样

    茶馆生意好,二楼的走廊不时有人经过。

    谢筝没有时间细想,垂下眸子,轻轻合上了雅间的门。

    “怎么样?”苏润卿问她,“梁夫人是怎么说的?”

    谢筝正要接话,就见陆毓衍不疾不徐把一盏茶推到了她之前的座位上,她哭过了,嗓子有些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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