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锦-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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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侄、两位贤侄,”顺天府尹硬着头皮,挤出笑容来,“宁国寺里有什么发现没有?”
“我和润卿商量了,有些想法。”陆毓衍道。
这话让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眼下最怕的是没有思路,无处追寻,连凶手的性别身份年纪都闹不明白,就算把整个京城翻过来,也一样抓不到人。
能有个想法,有一条线能跟着追查下去,比当无头苍蝇强多了。
刑部左侍郎田大人冷笑一声。
他刚才在与几位大人的口舌交锋中落了下乘,正是一肚子气没出发,听陆毓衍如此大言不惭,道:“贤侄,查案不比吃饭,不是对着菜牌点菜,要是错了方向,我们这些人也就算了,底下跑腿做事的衙役、官员,可就白费劲儿了。”
陆毓衍闻声,桃花眼斜斜睨了田大人一眼:“田大人说得在理,这案子原本就是顺天府的事儿,我就借几个顺天府的人手,要是出了错,烦请田大人帮着收拾收拾。”
苏润卿不知这话因由,其余人却都听明白了。
前回他们说的“但凡沾着一点儿边的都来擦屁股了”,陆毓衍一直记到了现在。
分明那句话是他们说顺天府的,陆毓衍这般记仇是做什么!
前次回敬过了,这次怎么还不放!
大理寺右少卿摇着头,暗暗骂田大人多事。
陆毓衍话是不多,但嘴巴厉害,前次就吃了亏了,这次做什么还惹他?
再说了,田大人是与陆培元不睦,要辩要骂、动手动嘴,尽管朝陆培元去,对着小辈撒气,算什么道理。
这下好了,案子的进展全交给了顺天府,等有了收获,功劳是顺天府的,跟他们没关系了。
真真是挨骂时一块挨骂,褒奖时半点轮不到。
亏大发!
顺天府尹是最乐呵的一个,贤侄长贤侄短的,低声和陆毓衍交流。
陆毓衍道:“也就是个想法,今天在寺中,郑博士一家太过伤心,我也没顾得上细问,还请大人去郑家与郑夫人娘家问一问,家中的仆妇们昨夜的行踪。”
顺天府尹诧异:“凶手不是杀了那么多村妇了吗?怎么查郑夫人家里下人?”
“也是以防万一。”陆毓衍解释道。
顺天府尹连连点头。
苏润卿跟着陆毓衍出了顺天府,一前一后往国子监去。
定下往做过粗活的妇人身上查访之后,陆毓衍问了岁儿一些郑夫人的平日起居喜好。
凶手能在半夜里孤身进入郑夫人厢房,她与郑夫人一定是相识的,若不然,即便是妇人,郑夫人也不至于放人进屋,还丝毫不防备对方。
郑夫人久居内宅,接触到的多是家中、或是娘家的粗使婆子,这些人有名有姓,案发时身在何处、做了些什么,先交由顺天府去查。
除此之外,郑夫人每旬都会出门,她爱好书画,与几位兴趣相投的官夫人一道办了个书画社,其中一位是国子监司业梁大人的夫人。
书画社里有几个做事的婆子,岁儿只认得模样,各人的来历背景,她说不上来。
陆毓衍只好去寻梁大人。
再者,郑夫人还接济了十来个善堂。
京城之中,大大小小的善堂有几十处,郑博士的那点月俸只够家中嚼用,但郑夫人的娘家有些家底。
郑夫人信佛,一颗菩萨心,这些年就拿出了些嫁妆银子。
与寻常官家行善不同,那些是只出银子,让底下人送去善堂,得一个乐善好施的名号,而郑夫人是经常去善堂里露面,教孩童认字,给他们做点心吃食。
善堂里头,也是有不少能做力气活的妇人的。
虽然要查访的地方不少,但总比之前大海捞针要好多了。
此时已经到了下衙的时辰,国子监里依旧还有不少人,有些在评说文章,有些在讨论郑夫人的案子。
苏润卿对国子监熟悉,一眼就瞧见了梁大人,两厢见了礼,陆毓衍说了来意。
梁大人连连叹气:“内子经常与我说,郑夫人对书画很有见解,与郑夫人办书画社,她受益良多。没想到出了这种事,两位随我一道回府,我让内子拿书画社的花名册给你们。”
第十九章 奶兄弟
梁宅就在国子监东边的一条小胡同里。
胡同清幽,住的多是在附近衙门里做事的官老爷,郑博士家也在其中。
郑家外头已经挂上了白灯笼,隐约能听见宅子里的哭声。
梁司业是个六品官,祖上不显,夫人娘家亦普通,宅院比郑家还小,就是一进四合院。
三人刚进去,一个总角小童从厢房里出来,扑到了梁大人怀中,好奇地打量着陆毓衍和苏润卿。
梁大人将小童抱起,满面笑容与两人介绍:“这是犬子,年纪小,耐不住,很是淘气。”
奶娘跟着出来。
梁大人问她:“夫人在屋里?”
奶娘眸色一暗,点头道:“老爷,夫人病了。”
“病了?”梁大人诧异,“早上起来还好好的,既然病了,怎么没有煎药?”
奶娘讪讪笑了笑:“夫人知道郑夫人没了,伤心之下……”
梁大人长长叹了一口气。
梁夫人病中不能见客,梁大人进屋里取了花名册交给陆毓衍。
册子很薄,字迹规矩中不失大气,据说是郑夫人写的。
两人从梁宅出来,经过郑家时,正巧瞧见几个衙役去问话。
陆毓衍偏过头问苏润卿:“梁大人在国子监有些年头了吧?”
苏润卿翻着花名册,头都没有抬:“是啊,梁大人和郑大人都是圣上登基后前几年的进士,前后脚进的国子监,这都快三十年了,一个爬到司业,一个还是博士。”
“难怪。”陆毓衍低低应了一声。
郑家与梁家际遇相似,又同住一条胡同,两位夫人对书画皆有爱好,几十年下来,感情应当不错。
也难怪梁夫人病倒了。
“我们现在做什么?去找名册上的婆子问话?”苏润卿挥了挥手中的花名册,还想说什么,左侧院子里飘来厨房做菜的香味,激得他肚子空荡荡的,“还是先去用饭吧,早上没顾上吃,中午全是素斋,可饿死我了。”
出了胡同,绕到酒楼,酒菜刚上桌,就有衙役急匆匆寻来,拱手道:“抓到人了,是郑家的一个婆子,人已经押到顺天府去了。”
陆毓衍闻言,起身往外头走。
苏润卿放下筷子,催着小二替他把烧鸡和卤牛肉包起来,提在手里跟了上去。
顺天府里,众位大人的面色似是轻松了许多。
尤其是顺天府尹,苦哈哈了小半个月,总算是能摸着胡子笑了。
“贤侄、贤侄呐!”顺天府尹快步迎上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虎父无犬子!陆大人的儿子,果真是,厉害!厉害!”
仿若是没瞧见府尹的激动一般,陆毓衍语调平静极了:“那婆子在哪儿?”
“我让人把她关在后头屋子里了,等你们过来问话,”顺天府尹的手悄悄指了指大堂方向,“都还在呢,把人拖到大堂上去审,就他们那样,左右盯着,跟十八罗汉凸着眼珠子瞪着似的,哪个还敢说话。”
苏润卿扑哧笑出了声,越想那场面越好笑,连声说“府尹大人高见”。
陆毓衍亦不禁弯了唇角。
婆子被关在一间小屋子里,里头只一张桌子,并几把椅子,再无其他摆设。
三人落座,府尹唤了个主簿进来做记录,清了清嗓子,开始问话。
那婆子显然是被吓着了,瘫坐在地上,问什么就说什么,独独昨夜里的行踪,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也是她被带回来的原因。
婆子姓韩。
郑博士刚出生的时候,他老娘没多少奶水,邻居韩四的婆娘喂了他几个月。
韩婆子是韩四的亲闺女,算起来是郑博士的奶兄弟。
郑博士的父母过世早,没享受过几年的儿孙福,郑博士金榜题名之后,念着韩家喂养过他的恩情,把寡居的韩四婆娘母女两人接进了京城。
韩四婆子七八年前也病故了,韩婆子的男人在一家石匠铺子做手艺活,韩婆子则在郑家做事,一来知根知底,二来银子也大方些。
去年,韩婆子的男人做工时断了腿,家里的嚼用一下子就压在了韩婆子身上。
日子久了,韩婆子心里的意见就全冒出来了。
奶兄弟当着官,她却连日子都过不顺畅,说起这一段时,韩婆子的眼中满是忿恨,咬牙切齿。
她恨的不是郑博士,而是郑夫人。
在她眼中,若不是郑夫人榜下择婿,以韩家和郑家的关系,她才是郑博士妻子的第一人选,她成了官夫人,哪里还会有现在的苦日子?
郑夫人占了她的位置,好好帮郑博士拓展仕途也就罢了,偏偏是个不安生的,不仅没有相夫教子,还整日里往外头跑。
办什劳子的书画社!不如多给男人缝两件衣裳。
还救济善堂,怎么不见她救济救济家里做事的下人?
在韩婆子眼中,郑夫人就是个没有大富大贵命,却偏要生那大富大贵病的女人。
韩婆子吃醉酒时,没少在郑家下人跟前说郑夫人坏话,碍着她是郑博士的奶兄弟,旁人听着不满,也不敢去主家跟前告状。
只是嘴巴不好而已,若真把奶兄弟赶出去,让她跟她断了脚的男人吃不上饭,郑博士一生清名就损了。
却没想到,今儿个闹出人命来了。
衙役一去问话,就有人把韩婆子供了出来,说她对夫人不满,几次三番诅咒夫人,且昨夜该是韩婆子当值,她却一整夜不见人,早上天大亮了才回来的。
顺天府尹问了半个多时辰,韩婆子从一开始的怨气冲天,到后来说话颠三倒四起来。
不单是不认郑夫人的案子,其余的凶案更是矢口否认,张口闭口衙门冤枉人,听得顺天府尹恨不能给她用刑伺候。
陆毓衍抿着唇,看着韩婆子哭天抢地,而后不疾不徐站起来,出了屋子。
见顺天府尹也跟着出来,陆毓衍理了理思绪,道:“她不交代昨夜行踪,大抵做的事儿见不得光,但未必就是出城行凶了。再者,即便真是她害了郑夫人,其余的案子也未必与她有关。”
府尹连连点头:“她在郑家做事,郑家有她当值的记录,我明日让人取来,与其他凶案的案发时间比一比,就有结论了。话说回来,那些案子要真不是她做的,岂不是又成了无头案了嘛!”
“大人不如期望郑夫人的案子也不是她做的。”陆毓衍说完。府尹一时惊讶,他也没多做解释。
苏润卿依旧拎着他的油纸包,香味扑鼻,叫人恨不得席地而坐,大快朵颐。
可惜,出门在外,不得不端着架子。
他撇撇嘴,道:“不如叫阿黛来认一认?就算不能断定杀郑夫人的是不是韩婆子,起码能弄明白勒阿黛的是不是她,反正阿黛记东西清楚。”
话一出口,苏润卿自个儿听着就不太对劲,就像是他仍然不信阿黛所言,故意寻事一般。
他摸了摸鼻尖,装作若无其事地瞥了陆毓衍一眼。
陆毓衍背手站着,目光似是落在院中的树上,廊上灯笼光落在一旁,他的半边身子隐在夜色中:“说得在理。”
苏润卿怔了怔,这话似乎不是反话?
第二十章 认人
谢筝对着镜子给脖子上药。
药香清雅,抹上去凉丝丝的,夏日里用,很是舒服。
这药是昨天傅老太太给的。
宁国寺里出了事儿,傅老太太握着萧娴的手一阵“心肝宝贝”,担心她受惊,又看了谢筝的伤,关切地让李妈妈取了上好的药膏来。
等收拾妥当,谢筝出了厢房往正屋里去。
还未进门,就听得身后一阵脚步声,她转过头去一看,是牛嬷嬷来了。
“妈妈匆匆过来,可是太太寻姑娘了?”站在门边的浅朱笑了起来,指了指屋里,“姑娘正用早饭。”
牛嬷嬷笑容亲切,眼睛却往谢筝身上瞟:“我是来寻阿黛的。”
谢筝一怔,走到牛嬷嬷跟前:“妈妈寻我?”
“大爷递了话进来,说是昨晚上衙门里抓了个人,让你去认认。”牛嬷嬷一面说,一面暗悄悄打量谢筝的脖子。
白皙的皮肤上,依旧有青色、红色的勒痕,即便是涂了药,看起来也渗人得紧。
牛嬷嬷心里诵了几遍佛号。
像她这般腰圆体壮的婆子,听闻出事儿的时候,两条腿都直打颤,这细皮嫩肉的小丫鬟遭罪,肯定是吓坏了的。
凶案在京里沸沸扬扬了有些时日了,那么多条人命,阿黛能活下来,也真是运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