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冠天下-第3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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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中传来战马嘶鸣,易怀宇摁着额头思索许久,最后沉着脸叫来随侍官:“急信传令,命司马原速速带领我军兵马撤退至灵谷关内,齐阳城、勇山城两地驻军左右协助撤离,任何部队不得恋战!”
随侍官领命离去,易怀宇的脸色仍不见好转,连手中另一封信也忘了拆开,要不是偶遂良从旁提醒,只怕这封信要成为前一封信的陪葬了。
冷着脸拆开第二封信,起初易怀宇只潦草扫视,读到一半陡然脸色大变,颤抖着倒吸口凉气。
“宫里出了什么事?是敬妃,还是皇后娘娘?”偶遂良料到不好连忙追问,易怀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把那封信重重塞到偶遂良手中。偶遂良一目十行看完信,竟然也如易怀宇一般近乎失魂落魄,仅仅因信中潦草数字。
国师病危,恐难捱过三月。
上一次见面时沈君放还有说有笑,怎么才不过半年就病重如斯?偶遂良不是大夫,不明白什么经脉医药,但他猜得到沈君放的病因何而起——不是劳累过度,那么便是为了司马荼兰。
心如潭,若是里面的潭水过多,自然会承受不住。
“遂良,备马,连夜回帝都。”
易怀宇的吩咐干脆利落,冷峻面色将黑夜衬托得更加寒冷,偶遂良亦毫不迟疑去备马,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急行返回帝都的准备就全部妥当。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预兆,才启程几天的征军在皇帝易怀宇突然命令下被迫返回,而那夜易怀宇不顾狂风正盛,与偶遂良一前一后纵马奔驰,直奔帝都。
继位后第六年八月,易怀宇遭逢前所未有的败绩,多年厉兵秣马一朝进攻昭国,却因阵前副将不合导致功亏一篑,甚至被白敬甫所率昭**队大举反攻,征军九成兵马全灭。十日后,昭国顺势攻破遥国边陲,占领两郡十一城,俘获百姓七十余万,三品以上将军六人,其中包括皇后司马荼兰的哥哥,大将军司马原。
那是遥国历史上最为黑暗沉重的记忆之一,被激怒的昭闵王下令处死被俘的遥国将士共计三万余人,屠城两座,一时遥国大地血流漂杵,哀鸿遍野。颠沛流离的遥国难民们哭着向天祈祷,然而他们的祈祷根本传不到遥远的帝都,更传不到易怀宇的耳朵里——没人知道,在那一段时间,易怀宇的心,几乎要空了。
当易怀宇星夜兼程赶回帝都时,前朝后宫一片混乱,偶遂良自动担起处理烂摊子的任务,易怀宇则步履匆匆,带着满心担忧走向沈君放所住居所。
“这是刚煮好的药,趁热喝了。”
“没有用……这些药喝下去也没有任何作用,倒不如让我抓紧时间再做些事情……”
“就当是为了我也不行吗?你要让我眼睁睁看着你死?”
“若是为你……更要赶紧找出幕后主谋……”
站在门前,侧耳听着房内传出的交谈,易怀宇清晰分辨出那两个声音都属于谁——虚弱的沈君放,以及强忍着啜泣的司马荼兰。
易怀宇忽而明白了什么,一丝喑哑而自嘲的笑容冷如寒冰。
江山故曲Part。79
司马荼兰从沈君放处回来才得知易怀宇已经回宫,想到他突然回到帝都可能是因为获悉沈君放病情又或者刺客之事,少不得要来浣清宫询问,急忙洗了把脸重新打扮一番,垂着眼在房中等候。
她喜欢挺胸抬头与人交谈,即便对方是身为大遥皇帝的易怀宇也不愿矮他三分气势,只是刚才在沈君放那里心伤得不行,到现在眼眶仍有红肿痕迹,为了不被易怀宇发现,也只能低下头尽量不让他看见了。
从晌午等到下午,又从下午等到傍晚,门口始终不见易怀宇身影。司马荼兰等得有些焦躁,才说让玉枝去紫云殿看看,外边蓦地传来沉重脚步声。
司马荼兰深吸口气,起身迎向易怀宇:“刚想让玉枝去找——”
“都给朕滚出去。”
不等司马荼兰话音落地,易怀宇粗暴打断的同时冷着脸将所有宫女赶走,扬手,拉住司马荼兰手腕便往内间拖。
“你干什么?!放开!”司马荼兰自是不肯由他摆布,倔脾气一上来,竟然用力甩脱易怀宇手掌,皱眉怒目看向脸色阴冷的帝王,“有话说话,别把什么火气都往我身上撒!”
易怀宇紧咬牙齿死死盯着司马荼兰,目光渐渐透出怒火,嘭地摔上房门,紧攥的拳头咯咯作响。
“上午你在哪里?”
司马荼兰扭过头,刻意躲开他目光:“去看沈国师了。沈国师病得极重,太医说不能让他过于操劳,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分担的,也好让他能有时间休息休息。”
“是吗?那你哭什么?”冷笑着捏住司马荼兰下颌,易怀宇用近乎粗暴的力度强迫她抬头对视,“司马荼兰,你胆子越来越大,不仅仅开始干涉前朝政事,也开始学会欺骗朕了,是吗?”
易怀宇这么说必定是知道了什么,司马荼兰不清楚有关她和沈君放的是易怀宇了解多少,但看他怒火中烧的表现,再伪装下去恐怕只会扩大事端。
忍着疼痛费力摇头,司马荼兰尽可能保持冷静从容:“我没有骗你什么,上午我的确是去看沈国师了,陶公公他们都可以证明。至于其他事情,我不明白还有什么能让你认为我在欺骗你,如果有,你可以清清楚楚说出来,没必要用这套地痞流氓似的手段。”
“好一句‘地痞流氓’,朕在你眼里就如此不堪?还是说,与年轻聪明的沈君放相比,朕连‘地痞流氓’都算不上?”重重甩手,眼看司马荼兰身子一斜跌向圆桌,易怀宇仍冷冷站着,毫无怜惜之意。
何须他来怜惜呢?这么多年过去,他给她的除了猜疑伤害外还有过什么?
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司马荼兰不再期盼能从易怀宇眼中、怀里得到温暖,只要易怀宇不难为司马原,还肯让她做冷寂宫中名义上的妻子、皇后,她已是十分满足。或许正因为如此,当有一个温柔浅笑,时刻把她当做珍宝呵护的男人出现时,她不由开始迷失,贪恋着、在梦中妄想着,这份刻骨温柔并非来自别人,而是来自她支持辅佐多年的夫君易怀宇。
然而,梦总有醒来的一天。
看来易怀宇对她和沈君放的关系,已有先入为主的判断了。司马荼兰一手按住桌面以支撑无力发虚的身子,抬眸,坚定而倔强:“我和沈国师清清白白,是你小人之心,猜忌多疑。”
“你以为朕一整天都在做什么?坐在那里幻想吗?朕已经问过侍卫、太医和敛尘轩的下人,从沈君放在你浣清宫昏倒,到敛尘轩你抱着他声嘶力竭呼救,你当宫里的人都是瞎子、聋子?多少人听见看见的事实,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说的‘清白’?”
司马荼兰一瞬气滞,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
她无法反驳易怀宇的指责,哪怕心里清楚自己与沈君放是清白的——有些时候片刻的冲动就会摧毁一切,那些尽心维持的、拼命保护的东西,譬如她与易怀宇如履薄冰的感情,又譬如那天她忘记该有的矜持谨慎,握住沈君放的手不停呼喊他的名字这种绝对不该发生的事。
面对对自己根本不信任的男人,一句解释怎敌得过其他人千句万句耳听眼见?
易怀宇早就怀疑她与沈君放之间关系,如今有这么一个“确凿证据”握在他手中,她还有什么话可说呢?便是说了,他也不肯相信。
“我是想对他好,那又如何?”前所未有的淡漠突然降临在司马荼兰心上。或许那是失望到极点的体现吧,总之,此刻面对盛怒的易怀宇,司马荼兰反而更显冷静:“易怀宇,你扪心自问,这些年你做了多少忘恩负义的事?偶将军为你出生入死、忠心不二,你却为了巩固权势而罔顾他的感受,硬把他不爱的女人塞给他为妻;沈国师把你当做恩人尽心辅佐,日日夜夜操劳不歇,你却要猜疑他、冤枉他。实话告诉你,不只是沈国师,我也想对偶将军好,那些被你无情辜负的人我都想对他们好,我是在为你还一笔良心债!”
“朕欠下的债用不着你来还!”
如果说刚才易怀宇是盛怒,那么此刻他已然进入暴怒状态,某种一直不肯承认的情绪如妖魔缠绕心头,一点点将他引以为傲的理智吞噬。
无处发泄的怒火令易怀宇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猛地拉过司马荼兰贴在自己身前,微眯的眼眸里是冷与火纠缠的矛盾眼色:“说什么良心债、人情债,打着为朕着想的名号,你勾结前朝官员又引诱国师,是不是觉得朕冷落你、不愿理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呵,还债,还债……你这是替朕把心和人都当成债送给别人了吧!”
“易怀宇!你混账!”
司马荼兰气得嘴唇发紫、浑身颤抖。无论如何她也想不到,有一天会从易怀宇口中听到如此尖酸刻薄的污蔑,那一瞬,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崩解了,心如碎雪,点点冰封。
他们矛盾而坎坷的感情,终于走到尽头了么?
江山故曲Part。80
司马荼兰那双明亮眼眸里某种光泽正在慢慢逝去,易怀宇死死盯着她,看着看着,心里忽而一阵惊慌。
那种感觉,就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即将失去。
“也许当初追随你本就是个错误。”激烈争吵声戛然而止后许久,一抹凄凉笑容绽开在司马荼兰唇边,冰冷而绝望,“易怀宇,你可以如愿以偿舍弃我了,没有人会阻拦你,要立谁为后、要把谁捧在手中护着全是你的自由,皇后之位,我双手奉上。”
哀莫大于心死,在经历过许许多多风波磨难后,司马荼兰终于失去坚持下去的力量与希望。
纵是他爱她,那份爱却不如对另一个女子的;纵是他动过心,那颗心终是抵不过他的天下。既然如此,不若劳燕分飞,不相思,不相怨。
易怀宇突然不知所措,当他好不容易抓住一丝理智,警告自己再这样继续下去会毁掉某些东西时,司马荼兰决绝目光刺痛了他,于是那点刚刚复苏的理智再次被扑灭,化作毫无意义的纠缠,拥住不想失去的人,偏偏言语刻毒入骨。
“你是朕的妻子,是大遥皇后,就算是死也不会改变……你永远是朕一个人的。”
可他何曾真真正正珍惜过她呢?
妻子,皇后,唯一之人,那么多沉重枷锁下束缚的是逝去的青春韶华,是一个人孤寂难熬的冬日春夜,是勉强自己不许软弱的虚伪傲气。司马荼兰不知道自己的大彻大悟是否来得太迟,她只知再不逃离,被毁掉的将不只是她一人。
于是,在那双滚烫唇瓣夹杂着混乱感情贴上来时,没有逢迎屈从,有的仅是一刹狠心,唇齿间血腥弥漫。
“我不是你的玩物,你没资格碰我。”
唇上被咬出的伤口并不深,可易怀宇却感觉那丝丝痛意一直绵延到心底,燃烧着,撕裂着,似是有谁在耳边不停催促,催促他摧毁、破坏,他所不能得到且不甘心失去的一切。
手掌高高扬起,在半空中稍稍有那么一刻停滞,然而这短暂的停滞被司马荼兰紧紧抓住,不等表情古怪矛盾的易怀宇一巴掌打下,反手就是一个耳光。
响亮,清脆。
他是一国之君,敢打他耳光的人,世上只有司马荼兰一个。
愣愣捂住疼痛传来的脸颊,易怀宇目光呆滞地低头看着司马荼兰,但那张闭上眼也记得清楚的脸上再没有他熟悉的表情,仿若一个陌生人,一个恨他、怨他,再不忍他、爱他的陌生女人。
他最信任,以为不管怎么冷落都永远不会失去的那个司马荼兰呢?
丢了,就再也找不回。
“我会离开皇宫,从此不再出现你面前。如果你生气可以下令杀了我,就说我不贞不忠,没资格做你的女人。”绝望过后是近乎空虚的平静,司马荼兰语气冷若冰霜,目光亦不肯与易怀宇有半点接触。
许久,失魂落魄的易怀宇踉踉跄跄向后退去,站在门口,蓦地抬头直视。
“朕不许你离开……”几句几不可闻的嚅嗫后,易怀宇忽然提高嗓音,带着不亚于司马荼兰的决绝冷酷,“你还不知道吧?司马原兵败被昭国俘虏,若是朕不肯答应昭国提出的条件,司马原必死无疑。”
司马荼兰难以置信地看着易怀宇,想骂他残忍无情,却颤抖着双唇什么也说不出。
“想保司马原平平安安活着归来,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后宫做你的皇后,从今往后,这浣清宫,你不许再踏出半步!”
决然离去的身影卷起衣袂轻风,房门吱嘎轻响,刺耳刺心。
这一场争吵几乎耗尽司马荼兰所有力气,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