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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范进的平凡生活-第2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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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活下去就不错了,吃什么哪还讲究得起?”郑婵摇摇头,“京师里消息传的快,等到那帮人一上法场,我的事就瞒不住。到时候家里我是不能再待,否则叔父他们都要受我连累,被人指指戳戳的,在人前抬不起头来。他们是好人,不会跟我提这些事,但是不提不代表我不知道。在郑家铺长大,街坊什么德行我心里很清楚,表面上会装着关心你,来安慰你几句,背后全是看你笑话的。还有些男人认为我有了这么一层事,就容易上手,那些娶不到老婆的光棍或是无赖没事就会来撩拨我,讨我的便宜。出路两条,要么出家,要么嫁到边远乡下。比起嫁个乡农做个农妇,我倒宁愿当个尼姑,至少不用受那么多辛苦,也不用挨丈夫的打。”

    范进想了想,“听说你会做饭?跟人学过做酒席?”

    “是啊,当初拜过师,能做团席,不过也是下里巴人的席面,燕翅鸭翅席做不了的。”

    “那没关系,只要有基础就好,剩下的东西我可以教你。我在广东有一家酒楼,本来也想在京里开家分号的,就是缺合适的掌厨。这个工作很辛苦,好处是不用见外人,也不用受人指点。谁如果想找你麻烦,也会有我这个东家在。”

    郑婵看看范进,“京师里好手艺的厨师很多,范老爷何必非找我一个女流?女人的气力不及男人大,在酒楼里应厨,人一多就忙不过来,厨工又都是男人,不方便的。”

    “那就给我做厨娘好了。”范进脱口而出道。

    郑婵一愣,随即又是一笑,“小婉说的没错,范老爷你是个好人,处处都为别人着想。我知道你是可怜我,可我这个人是个驴脾性,不大喜欢受人可怜。我有手有脚的,也不用别人施舍,每天敲敲木鱼吃吃素斋,也不是过不了的苦生活。范老爷身边有钱姑娘,哪还用的上多余的厨娘,我来你身边做事,钱姑娘又去做什么?”

    “不是。钱姑娘的身体不是太好,受不了颠簸之苦。如果我在京里做官还好办,如果我将来放了外任,她跟在我身边宦游恐怕是受不了这个苦。如果我外放的话,会安排她到江宁,郑姑娘如果愿意离开京城,不如考虑一下……”

    郑婵爽利地点点头,“要是这么说,我可以想想。这是个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安排,我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不能拒绝范老爷的好意。只是我自己也有些事,等我料理完了,再找范老爷商量这事好了。咱们先谈正事,老爷这是去拜访哪位,可有妾身效力的地方?”

    范进所去的,正是达智桥侯守用的住处。到了地方两人下车,侯守用却不在家,等到花家去找,发现他正在这里。原来花正芳的病情今天更为严重,已经不能到衙视事,侯守用早早告了假,赶过来看望老友。

    范进到时,只听到花正芳正在拉风箱,呼吸如同牛喘,显然身体情况不大乐观。但是其精神倒是还算健旺,一见范进来就笑道:

    “退思,老朽已经听说了,你这次的差事办的好啊。一下子把一群危害京师的泼皮无赖一网打尽,周世臣一案的正凶,多半也落网了吧?”

    范进点点头,“人确实落网了。下一步,就是该怎么做。本来学生是想与恩师及花老联手发动,好好闹一闹。可是花老如今……还是先养病要紧吧。”

    花正芳连摆手道:“养病哪如锄奸要紧?我这身子骨就是这样子,一到换季就会来场灾病,不妨事的。等一会杨太医来行过针,我就能恢复精神。这次是个好机会,可不能就这么放过去。不但要给荷花她们平反昭雪,还得把当年的事说清楚,不能把这事变成一笔糊涂帐。老夫算是亲历此事的,高拱、翁大立、张国维、曹应甲,他们几个各自该担的责任,都得分说清楚。等我我们这几个知情人老的老死的死,由得他们去说,还不知道要把这事办成什么样子!”

    郑婵由花正芳的妾室陪着,在耳房里坐着,流着眼泪讲述着自己的经历。两人都是女人,于其所受的苦,也能感受到。那妾室拉着郑婵的声好生安抚着,“妹子不要太难过了,一会到外间屋对老爷这么说,老爷子一定能为你主持公道。我家老爷虽然穷,为人却最公道,绝不会放过那些歹人。”

    “是……一切都要靠两位主持公道了。”

    等到外面谈的告一段落,花正芳的妾室将郑婵领出来,又将方才的话简单说了一般,郑婵跪倒在地,给两人不住磕头,花正芳连忙由妾室扶着起身,不敢受她的礼。

    “我辈身为官宦,不能为民做主,为百姓申冤,理应向你们磕头谢罪才对。哪能受姑娘如此大礼?姑娘且放心,这一切包在老朽身上,这回若不能把这些歹人一网打尽,把官府里包庇歹人,与他们狼狈为奸的昏官恶吏一应铲除,花某绝不罢休!继荫!快去给为父磨墨,为父这就要写本章,上奏陛下。”

    来的路上,范进与郑婵已经取得了一个默契,郑婵不会把冯邦宁说出去,只说朱国臣在官府里有靠山。提几个她知道的人,那些基本都是衙役或是衙门里的小吏,不算什么要人,但是跟基层直接打交道,对老百姓的破坏力比冯邦宁也差不了多少。

    这帮人是大明最基层的那部分办事人员,干的是受累不讨好的工作。尤其是在京师里,不知道哪个人就有着什么关系,更让他们的差事难办。日久天长,这些人自然就要想办法为自己提供便利。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联合这些城狐社鼠,由他们冲在前面做事,这些官差在后面坐享其成。万一惹出祸来,就推说是帮役责任,反正那帮人本来就没身份,到时候只说开革就好。

    再说这帮人也可以算是衙门的耳目特情,如果需要抓一些通缉犯或是藏匿于民间的盗贼时,这帮泼皮打探消息比官差容易,效率也高。

    作为回报吏役给朱国臣做保护伞,反过来也从朱国臣这里拿好处,所以报官寻亲的人,注定找不到失踪的家属,官差也抓不住人。偶尔有人把朱国臣的部下抓住扭送到官府,转头就被这些公人放了。像是刘七那伙人,即便是有徐爵的话,也照样偷偷放了走路。郑国泰那次报官找郑婵,便是衙门里先通了消息,自然便扑了个空,还白搭上了一条人命。朱国臣派人袭击郑国泰那次,也是衙门里事先通了消息,衙役虚张声势不抓人,他们才跑的那么快。

    这些人吏役多是世袭,父死子继,几百年下来,在基层经营起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一般情况下,连官员都拿他们没办法。这回借着这东风,正好杀一批人头来示警。而借着这些人的人头,正好把冯邦宁掩盖起来,不让人注意到他。这也是与冯保之间的一种心照不宣,相信冯保看到这样的奏章之后,就知道范进是在回护着他,自然也会对范进的工作进行配合。

    郑婵不是一个糊涂人,虽然她恨冯邦宁,但是也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的道理。在范进隐约透露了一下冯邦宁的身份后,她就不再存有向其报复的念头。而且心里也有数,如果坚持告冯邦宁,最后可能连朱国臣都能漏网。不管心里是否满意,都只能退一步海阔天空,而花正芳病体衰弱,强撑一股精神写奏章,神智远不及往日清明,于郑婵话里的埋伏并没有在意。

    侯守用在旁冷眼旁观,忽然拉了范进来到外头,沉着脸道:“退思,为师与花兄不同,他是一直在京里做官,为师是在地方上待过的,你的心思瞒不了我。这案子里,是否牵扯到什么与你相善的人物?你要挟了证人,她在保护某个人,从她的言语里我可以听出来,朱国臣在官府里肯定有更大的靠山,而且你们也知道是谁,但就是不肯说。”

    “恩师断事如见,弟子佩服。实不相瞒,这案子里确实牵扯到一些大人物,如果把他拉下来,水就彻底混了。弟子担心,到时候不但大鱼抓不住,连小鱼都顺着势跑掉,那就得不偿失了。”

    侯守用哼了一声,“小鱼怎么跑?”

    “就算不跑,也没法明正典刑,最多是不明不白死在监狱里,周世臣的案子还是定不死。恩师想必也想的到,这段时间消息传开,咱们在奔走,那边的人也不会干看着。曹应甲想要当大理寺正卿,这个时候正在关键,他绝对不允许荷花案翻过来,坏了前程,一准会在这事里搅混水,把案子不了了之。如果让大鱼那边和他联系上,这案子就彻底乱了。咱们现在也只能暂忍一时,且容他逍遥几日,将来再做计较。”

    侯守用道:“逍遥几日么?只怕这回放过去,将来再想抓他就难了。”

    “说实话,这次抓他也难。那人来头大的很,就算我们把证据交上去,也多半是个不了了之。”

    范进笑了笑,又道:“再说,我们这次要对付的人已经不少了。一个致仕首辅,一个江宁部堂,说不定还要牵连到朝里的某些人。这种时候朋友越多越好,冤家一个不要。恩师不是花老那种食古不化之人,自然知道此中利害所在,不会因小失大。”

    侯守用看看他,“退思,你对为师说实话,你这次翻荷花案,到底是为冤死者求公道,还是为了给张江陵出力,针对高新郑?”

    “不瞒恩师,弟子最初确实是因为郑家的关系想查这个案子,主要是想知道周世臣的死和郑婵的失踪是否存在必然关联。到后来事态发展,弟子便想着借机做一篇文章,与高拱周旋几个回合。”

    “你对张居正倒是忠心。这么说来,那市井传言……”

    “弟子只能说,无可奉告。”范进及时打断了这个话题,转向侯守用更感兴趣的问题,“弟子这次来,主要是想和恩师商议一下,我们这边几时发动,又该如何发动比较好。据弟子想来,这次朝堂上,必有一群大佬发动绞杀,我们职小言轻,如何让朝堂诸公记住我们,在仕林扬名,便是关键。如果只是翻了案,却不能揄扬名声,这次便也算不得什么胜仗。”

第三百零一章 合纵(下)

    侯守用看着这个不怎么消停的弟子,从各种意义上说,这个徒弟都不是什么君子。于一个圣贤门下来说,教出这样的门生是一种失败。两人之间不是门生座主关系,连带关系不强,如果是个正直君子,怕是早就断绝与这种门生的来往,也不会承认这样的人是自己门下。

    不过侯守用终究不是一个单纯意义上的清流,他在地方上摸爬滚打十几年,又到京师里开了眼界见了世面,心性上比起当初在地方更不可同日而语。他很清楚,单纯做一个受人尊敬的正人君子并非难事,如果他想,完全可以做得到。但是这样的君子于国家社稷有什么用,却很难说。

    就以荷花那个案子来说,花正芳抗争过,自己与他联手也想要翻案,结果别说案子,连朵浪花都翻不起来。范进接手之后不久,就把案子搞的水落石出,这便是本事了。

    眼下案子差不多已经翻过来,于公道上可以交代的下去,接下来该考虑的,就是个人得失。他不是花正芳,年纪不算太老,还有大好前途等着自己。在不违背良心的大前提下,通过手段让自己获取更多的好处,这并没有什么不对,至少从侯守用的角度,不抵触这么做。

    他问道:“退思,你这么说,自然是有了计较了,且说来听听。”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弟子觉得,这次搞一个高拱一个曹应甲一个翁大立还不能算完,如果可能的话,把严公直也装进去就最好不过。”

    “你的胃口倒不小。严公直在清流里名声响亮,是一块有名的硬招牌。这人不贪不占不恋权不好涩,你动他什么?为师只举一个例子,他当初在工部任上,主持过修皇陵。你是知道的,工部的进项全靠大工,这里面又以河工皇陵为最阔,所用银两要多少给多少,户部不能打回票。每一个大工,都能让大批官吏陡然而富。可是严公直修皇陵那次,一文钱都没往口袋里放。不但他不贪,还管住了手下人不许贪墨,所以那次虽然修了九陵,但是所用极少,而且工程做的很漂亮。单冲这一条,你就知道这是个什么为人,你想动他,怕是痴心妄想。”

    范进笑道:“严老倌的清廉弟子是知道的,但是说他什么都不贪,也未必。这人很好名的。而且他与翁大立是好友,这次咱们要翻案,必然要动翁大立,他肯定要为老友出头。任他再怎么清正廉明,只要掺和到这事里,一准没有好果子吃。所谓清流,其实和江湖也差不多,都是搬倒大树有柴烧。正因为他够出名,所以参倒他才显手段。恩师在刑科做给事中,就不想在头衔前面加个都字?这种好机会可遇不可求,想要出名升官就在当下,可不要错了方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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