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沧录-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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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万卷自嘲自己运气不好,那只龙雀既然已经临近邀北关,怎么会不知道这位与她在洛阳一共长大堪称青梅竹马的自己就在邀北关苦苦等候?
故意而为之罢了。
陈万卷想不明白那只龙雀为何不愿相见,只是淡淡揉了揉眉心,道:“陛下,万卷这趟回洛阳,只是应了陛下当年的三年之约。”
曹之轩面带欣赏望向陈万卷,这个年轻人身为冠军侯独子,三十二候第一侯后人,能够放下父辈积攒的巨大家业,与京都那些肆意酒肉的纨绔背道而驰,一骑绝尘踏上修儒的道路,胸壑之中自然与那些只知饮酒作乐败坏祖上积德的公子哥截然不同。
陈万卷算是半个文人,但他不酸也不臭,更不是自命清高的那种。
曹之轩点了点头,很满意这个年轻人,柔声道:“万卷,朕本意是让你游历三年,回洛阳后夺下士子宴头魁,算是给陈天生一个交代,日后封嗣加爵,都不成问题。”
陈万卷听着这位说一不二的男人口中吐出封嗣加爵四个字,面色微变,最终还是归于平静。
谁都知道整个北魏如今封嗣的,就只有那两位死因蹊跷不明的王爷后人,至于加爵二字。
冠军侯已经是三十二候中的第一侯,再加爵?
陈万卷只是摇了摇头,笑笑不说话。
曹之轩站起身子,陈万卷连忙也站起身子,接着听到那个中年男人不缓不慢的声音。
“朕如今改变主意了。”
陈万卷眯起眼。
“洛阳终归是士子凋零,比不得文运昌隆的齐梁,更不要说与那尽出文评十大妖孽的江南道争锋。”曹之轩自嘲道:“朕兴了十六年的士子宴,看宴中有过寥寥几位惊艳人士,也曾欣喜鼓舞,只是每当朕反观齐梁,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稳稳压过朕的北魏,心中的欣喜之意便如被浇上一桶冷水。”
“朕不得不认,若论文评,洛阳比不得兰陵城。”曹之轩眉头微挑,笑道:“所以洛阳士子宴的头魁,比兰陵城的状元郎,自然也是不如的。”
陈万卷恭敬低头。
“朕的洛阳士子宴头魁之称,当然配不上如今的你。”曹之轩淡淡道:“陈万卷,你若是有心,明日便启程,从洛阳奔赴兰陵城,朕赐给你一头青鸾,乘青鸾去兰陵城,为朕,为洛阳,为北魏,夺下兰陵城的殿试状元,也算是不负众望。”
陈万卷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北魏皇帝笑了笑,知道所谓的虚名勾引,对这位看破世俗红尘的年轻男人没有太大的诱惑力。
于是曹之轩眯起眼,不再起齐梁北魏文评之事,而是开口问道:“万卷,灵衫当年赠你的信物可还在?”
陈万卷下意识把手摸向腰间,摸到了那一枚雕琢痕迹已经被摩挲地不可见的竹叶红笛,恍然如同隔世。
“你与灵衫算是有缘,自幼与洛阳书阁相识相知,互赠信物。”曹之轩玩味笑道:“世人只知北魏这只龙雀喜牡丹,却不知为何而喜。”
陈万卷摸了摸鼻子。
十一年前陈万卷赠魏灵衫一曲牡丹词,洋洋洒洒万字泼墨,工笔刻尽天下牡丹,为龙雀小郡主庆生。
此后那位不出洛阳的龙雀郡主便有了这座牡丹亭。
他赠她牡丹,她转之红叶。
十一年来两小无猜,习书篆文,彼此结伴,几乎将北魏洛阳的藏书看了个通透。
陈万卷曾经问过自己。
这算不算是青梅竹马?
某种不太寻常的情绪早就在这位年轻人心中根种,也许是十年,也许只有一天,陈万卷这些年来问过自己无数遍,到头来也不清楚,究竟算不算是所谓的情思?
直到他南下北原入邀北关,苦等魏灵衫而不得,反而得到了北魏龙雀百里相送易公子的消息。
这个消息不算好消息也不算坏消息,熟知魏灵衫的陈万卷丝毫不担心担心那位风庭城一鸣惊人的易公子能顺利俘获佳人芳心。
因为他知道魏灵衫与外人所以为的龙雀形象截然相反,不躁不怒,心如止水,信奉相见既是有缘,不然也不会与当年的自己仅仅因为书阁内一言相识,再到如今这个地步。
相反,陈万卷苦等不得之后内心有了答案。
然后他风尘仆仆赶到了洛阳,一路上只盼着能邂逅魏灵衫。
此时的陈万卷手指指肚摩挲着信物红叶笛子,一时间有些怔怔出神。
曹之轩突然开口道:“能夺下兰陵城状元郎,朕便做了主,帮你定下这桩婚事。”
“啊?”
陈万卷突然有些怔怔出神。
北魏皇帝面带微笑,道:“魏灵衫的确是极爱牡丹,因为她本就是世上最盛大的牡丹。这尾牡丹亭包容天下牡丹,唯独缺一个人,她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那位在风庭城一鸣惊人的易公子,便就是兰陵城以文思闻世的小殿下,六岁殿前赋诗,惊艳人世,六岁那年便入了天下文评,得了兰陵城殿试状元。”曹之轩戏谑道:“十一年前你能为她写下一首万字牡丹词,十一年后,为何不能为她夺下兰陵城状元?”
陈万卷才发觉自己手中的红叶笛被自己攥出一手汗。
他有些恍惚。
“朕开了十六年洛阳城门,举了十六年士子宴,一直等着齐梁那边能来一位贵客,把北魏文道狠狠践踏一番,最好是羞辱一顿。”曹之轩笑了笑,道:“只可惜齐梁根本不屑于来砸北魏文道的场子。”
“今年不一样,齐梁一定会派人。”这位北魏皇帝喃喃道:“既然北魏士子宴的头魁保不住了,为什么朕不能反过来要了你齐梁的殿试状元?”
“陈万卷——”
曹之轩面上凌厉之意毕露,他恶狠狠低声道:“你小子要还有点想法,就去兰陵城,让江南道所谓的文评妖孽,见识一下你当年放言要天下独尊的儒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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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因与果
七月七日,这是唐小蛮离家出走的第十八天。
唐家大小姐生来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主儿,惹是生非算是副业,天天嚷着打打杀杀,想要她守字闺中比登天还难,唐家老太爷伤透脑筋,定了个大好日子要为她招亲,一天一夜唐小蛮闺中没有音讯,上门提亲的人将门槛踏破了都见不到这位唐家蛮横姑娘儿一面。不曾想推开闺门空空如也,居然就这么一人一马深更半夜溜走了。
唐小蛮佩刀一路从北原唐家堡南下,跌跌撞撞,磕磕绊绊,顺带捎上了与自己情同姐妹的钟家千金一同闯荡所谓的江湖,两个人身上连一百两盘缠都没有,就这么两匹白马一刀一剑入北魏。
两位出生八大世家姿容皆上等的大小姐只是因为耳濡目染,心痒痒非要潇洒来一趟白马入江湖,见识一下刀光剑影,念头是极好的,只是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姑娘要闯荡江湖,一没钱财,二没实力,三没家族背景,下场自然不会好到哪里。
十来天里风餐露宿,两位大小姐算是如愿以偿吃了人生第一个苦头,还是哑巴吃黄连说不出口的那种自讨苦吃。挨饿受冻,唐小蛮默默忍受,钟家那位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内心里叫苦不堪,不知道暗地里偷偷摸了多少把眼泪,最后还是咬牙忍心坚持下来。不幸中的万幸,两位大小姐算是没有财色双丢,还傍上了一位居心叵测的“好心公子哥”,搭乘了一辆去往洛阳的豪奢马车。
全都得益于知人识面眼力极佳的唐小蛮一眼就标中了南下骑乘照夜玉狮子非富即贵的那位紫衣公子哥,一路上凭借美色坑蒙拐骗,终于算是有惊无险抵达了洛阳。
自幼冰雪聪明的钟雪狐自从看到那辆由通体雪白不染尘埃的魁梧玉狮子拉扯的巨大车厢,心中顿时明白了这位腰配八匹雷霆骏马不显山不露水的紫衣公子哥究竟是何许人。
那位病怏怏的年轻男人极好说话,与仅仅一面之缘的两人一路同行。唐小蛮蹭吃蹭喝,甚至在轻安城放开手脚买了一柄上万两的刀鞘,这位段公子都不曾介意。
钟雪狐不敢像唐小蛮那样肆无忌惮。她认出了这位年纪轻轻就继承威武候封嗣的男人,更想起了自己年幼时候曾经听过自家那位老佛爷提到北魏封侯的几位人物。
那位当之无愧的号称战场陈无敌的冠军侯英年早逝,留下独子陈万卷,本是最有希望封王之人,只可惜陈万卷修儒不入朝,写下万字牡丹词惊艳北朝,十六岁及冠成年时婉拒了魏皇好意,不要一丝封赏,早早离开洛阳。
其余几位封侯人物,最有可能在魏皇手中封王的,其中有一位就是北魏雷霆城城主威武候段河图。
段河图是当之无愧的北魏巨擘,战场上凶残无比,烹人而食,钟雪狐听到这位威武候杀人饮血的事迹时小脸惊得煞白,一度视之为心中阴影,也就是这位封地偏北的威武候早已离世,小雪狐才敢放开胆子入中原,不然借她熊心豹子胆,她也不愿意踏入北魏一丝一毫。
威武候段河图没有等到洛阳那边传来封王的消息,却留下了两位龙盘虎踞雷霆城的后人。名列北魏锋锐四剑子早早提剑刺穿北魏江湖的段紫衣,还有迟迟以为父守孝不愿入洛阳封侯,实则早已是雷霆城名副其实新主人的段无胤。
这位威武小侯爷着实不是个简单人物,狼子野心,城府极深。借着洛阳士子宴的机会,觐见北魏皇帝,顺理成章接授威武候封嗣,恐怕还有着一丝其他念头。
或许是封王?
钟雪狐摇了摇小脑袋,把这些杂念从脑袋里清空出去,告诉自己不要多管闲事。钟家虽名列天下八大家,但终究是没有必要插手去趟北魏这种大势力其间的浑水。
“没认出来我就好。”钟雪狐长吁一口气,心想从北原出发看一场洛阳士子宴就如此艰难,顶风冒雪不说,偏偏碰上了自己童年阴影的威武候后嗣。念及至此,这个水灵灵小姑娘几乎要哭出声音来,根本不敢兴起念头,去妄想自己有生之年能见识一下兰陵城妖孽辈出的恢弘殿试。
段无胤身边那位同样粉饰极为华丽的公子哥入了洛阳便换了一身装扮,令唐小蛮都不得不为之惊奇的恐怖肌肉在这个男人身上肆意贲张,流线型身躯,一夜间涨高了一个头的身高,令这位唐家大小姐想到了西夏传说里某些不属于人类范畴的生物。
“不多时便入了洛阳。”那位病怏怏的年轻段公子在巨大车厢里闭目修行,突然开口,“段某与三位萍水相逢,相逢即是有缘,段某自问路上并无招待不周之事,也算是结下一桩善缘。入洛阳以后,三位与段某的缘分便在此了结,随时可以离开。”
这个去了衣饰,不再掩盖自己一身恐怖肌肉的年轻男人听了段无胤不露痕迹的逐客令,咧嘴笑了笑,也不管离洛阳还有半天车程,掀开车厢钻了出去,留下大地震颤的声音,还有沉重的灰尘气息。
直到此时,看着那个如龙象般奔跑而去极为彪猛的男人背影,目瞪口呆的唐小蛮和钟雪狐才知道这个恐怖肌肉男与病怏怏段无胤原来与自己二人一样只是萍水相逢。
照夜玉狮子突然停在官道之上。
一声长嘶。
车厢内的段无胤微微睁开双眼,似笑非笑。
“钟小姐。唐小姐。”
“钟家有位玉圣大人在洛阳,唐家有个家教极严难缠无比的老头子,他们来的比段某都要早。”这位病怏怏年轻公子哥呵呵笑道:“难不成两位跟着我,骑着照夜玉狮子轰轰烈烈入洛阳,就不怕被家中长辈抓了回去?”
唐小蛮和钟雪狐顿时面色苍白。
段无胤没有去理会两个千金大小姐,换个坐姿懒洋洋倚靠在车厢背后:“刚才那个人形怪物已经走了,换句话说,两位就不怕我威武候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偷偷吃了你们?”
唐小蛮面色白上加白。钟雪狐几乎要哭出声音来,心中泣骂威武候一家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看到两个大小姐此刻比哭还难看的模样,这位年轻的雷霆城主终于忍俊不禁的笑了,越笑越厉害,而且还是那种毫无形象的捧腹大笑。
钟雪狐怔怔看着这位病怏怏的年轻男人笑得太用力,以至于咳嗽起来,手里捏着绢巾不知道该递不该递,最后看到那个男人唇角有些触目惊心的猩红,犹豫再三还是递出了手绢。
那张纹了钟家细印的手绢被一只玉手狠狠拍掉,唐小蛮恶狠狠转头道:“你傻啊,这家伙戏弄你呢。”
钟雪狐傻傻看着抬起头来精神抖擞的年轻男人,哪里有一丝病怏怏咳血的凄惨样子,只是眼眸里的笑意多了几丝奇怪的意味。
“我们走。”唐小蛮拉着钟雪狐不由分说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