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沧录-第4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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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妖砸出第二袖,试图将黑袍小侯爷再度砸飞,只是跌飞之势在空中停滞之时,段无胤就咬牙切齿死死攥紧了西妖的大袖,整个人千斤坠落之时硬生生踩在地面,足底迸发数千道裂纹,蔓延如蛛网。
段无胤指尖发力。
推动拉扯俱是没有动静,甚至连拽动火红流纱都变得极为困难。
西妖面色漠然,猛地前踏一步,嗖得跌入段无胤胸膛,像是美人投怀送抱,动作极轻,柔柔一掌,大金刚体魄印在黑色衣衫之上,却听得咔嚓一声骨骼碎裂声音。
段无胤的面色刹那如白纸,下一刹那溢满大红,没有咳血,眉心的吞噬相却咳出一大口妖气。
西妖负后的那一只手如先前拈花摘叶那般轻松,将一缕为数不多的妖气拈在手中。
段无胤的眼神顿时变得惊恐万分。
一缕妖气在手。
梁凉轻柔抖动贴在段无胤胸膛之处的手腕,一圈无形水波荡漾开来,手掌与胸膛交接之处,密集传出骨骼酸麻的震颤声音。
段无胤如一个沙袋狠狠跌飞出去,砸落在地,再度抛飞,如此反复,如被掷出打水漂的石子,在地面飞出了十余丈,最终整个人嵌入一棵巨大古木之中。
梁凉不再去看这些森罗道丢人现眼的所谓殿会高手。
她平静望向凉甲城。
她接下来要面临的,是凉甲城甲士的冲锋。
梁凉只有一缕妖气。
梁凉猛然回过头来。
西关的骑兵越过了大稷山脉,马蹄踏过泥泞,溅出重尘。
为首甲士,甚至看到了那个火红到耀眼的女子身影。
宗师也好。
大宗师也好。
敢在大稷山脉与这种数量级别的骑兵对冲,都只有死路一条。
只是他们面色很古怪的看着西妖身后的那个男人。
那是一个所有西关甲士都认识的灰袍男人。
那个男人肋下夹着一个瘦弱的书生,书生浑身沐浴鲜血,滴滴哒哒流淌一路,所以他的身后,于泥泞之中绽开一朵又一朵的血花。
灰袍男人缓慢前行。
他的面色古井无波,眸子里却藏着足以焚天的愤怒。
他的脚步很轻,一直走到了西妖身后的十丈距离,看了一眼状若死鱼的森罗道殿会成员,其中一名就蜷缩在自己此刻的脚边。
灰袍男人高高抬起一只脚。
然后跺了下去。
砰然一声泥浆飞迸,如西瓜炸裂,那颗头颅便汁水四溢地飞溅开来。
场面血腥。
灰袍男人一手搂住肋下的江轻衣。
他缓缓举起另外一只手。
宽大的灰袍缓缓从手腕之处自行滑落褪下,露出四根手指。
他将四根手指握拳,青筋在拳间鼓起,一路蔓延至手腕,最终蔓延进入袖内,蛰浅不见。
所有西关将领紧急勒马!
袁忠诚站在大平原上,天地之间一片昏暗,雷光乍现,将他的灰袍映衬一片雪白,猎猎摇曳不止。
他恹恹抬起眼,扫视着此刻静如止水的西关骑兵大军,轻声对着西妖说道:“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梁凉转过身子,望向灰袍男人。
她说道:“所以呢?”
“紫袍想要杀你,有一千种方法,其中拿兵甲堆死你,是最蠢的方法。”袁忠诚冷笑一声,回头望了望被山海经引爆血脉的十六字营上万马骏,“我杀了我西关这么多条性命,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你。”
西妖默默转动袖内的手腕。
她被玄术封锁的妖气,有了些许松动的迹象。
袁四指漠然说道:“我本以为你是一个聪明的人,但没想到你就是一个疯子,杀了这么多人,就算西关不出手,你也会被大稷山脉的雷劫劈死。”
梁凉哦了一声。
她抬起头来,好看的眉头挑了挑,唇角翘起,似乎全然不在意苍穹云层之上蓄势欲发的浩瀚雷劫。
“如果你不想死,就滚出这里。”袁四指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太多耐心:“西关不想为曹家男人卖命。接下来抵达战场的,就是洛阳的大军,到那时你想滚也滚不了了。”
西妖沉默片刻。
她的目光落在江轻衣身上,微微眯起眼,看到了他身上胸口律动的一缕虚无火苗,似乎有些诧异,这个书生竟然还有微弱的生命力。
她啧了一声,径直向着大稷山脉外的方向走去,走到袁忠诚身边的时候,她听到身旁之人传来一声轻微的声音。
“谢”
江轻衣气若游丝念了这一个字。
西妖置若罔闻。
那一剑“凤仙”射出之时,她微微侧头,轻轻在“凤仙”之上弹出一指,复又收回,整个过程快得肉眼无法看清。
在“凤仙”之上留了一缕火苗。
朱雀虚炎,可焚万物。
作为妖族的火焰始祖,梁凉怎会养蛊,又怎能养出蛊来?
这世上所有的蛊虫,但凡沾染到了丝毫虚炎,即便生命力再是顽强,也终究会被焚成灰烬。
在大稷山脉妖气被封的那段时间,梁凉原地不动的站了十个呼吸,她分出了一部分心神,去操纵自己微弱到了极点的朱雀虚炎,将凤仙紫色古剑缭绕一圈,最终在江轻衣的胸口之处,将每一只钻入血肉之中的蛊虫,都染上了虚炎。
这就是江轻衣闻到蛊虫身上带着虚炎气息的缘故。
西妖抹去了这些蛊虫。
所以这些蛊虫,没有一只,能够真正钻入江轻衣的气血窍穴之中,全都在半途便被虚炎焚烧致死,迅速化为真正的虚无。
只是这种痛苦,比蛊虫钻心还要难熬。
江轻衣嘴唇发白,面色乌青,他盯着眼前的女人,想说些什么,终究欲言又止。
擦身而过。
西妖忽然顿住脚步。
她问袁四指:“那半部浮沧录在哪?”
袁忠诚沉默片刻,之后淡然说道:“可能在洛阳,可能在西关,可能在这十万里浮土的任何一个地方。这种事情,谁知道?”
西妖低下头来,默默走了数步,步速压得极低。
这几步路,她想了许多事情。
她从未出错的直觉,将她引到了大稷山脉。
她本以为北魏的半部浮沧录,真的会被紫袍大国师当做诱饵,缠绕在江轻衣的心脏之处,来引诱自己上钩。
如今看来,紫袍大国师的手段似乎并不能算得上如何高明。
即便费尽心机封住自己的妖气和山海经。
以那十位殿会成员的修为,对上自己,不过是蚍蜉撼大树。
若是真的有那半部浮沧录,为何不用呢?
就算真的在江轻衣心脏之处缠绕,当做诱饵,又有哪里不妥呢?
那半部天书若是显化了威能,自己真的可能会陨落在这里。
西妖抬起头来,望着雷劫密布的云层。
玄上宇想借雷劫之力劈死自己?
还是说他只有如此?
那半部浮沧录,根本就不在紫袍的手里。
她的直觉不会出错。
就在这大稷山脉之中。
梁凉忽然停住了脚步。
耳旁轰隆隆的洛阳铁骑潮水声音,与雷鸣一同由远至近来临。
西妖望向袁忠诚。
她停住了脚步,对袁忠诚平静了两个字。
“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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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陨落
袁忠诚静静看着西妖。
他的袖内,助他击溃阎小七两箭的无形气息,此刻缓慢升腾,在袖内扭转,如蛇缠绕。
白袍王爷的衣冠冢下,埋着王爷生前在缥缈坡军营内的所有物事。
黎青最爱的书房四宝。
这些年重复写了成千上万遍的冠名十六字营的那十六个字。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非德之至也。”
这十六个字,是曹之轩当年对黎青所说的。
原句少了一个非字。
若是一人一生遭遇种种不幸,无数困难,这些都是命中注定。
甘心受之,便是大道最高境界。
可加了一个非字。
便不甘。
这位王爷死在了风庭城内,留了一连串的伏笔。
而最大的伏笔,就藏在衣冠冢内。
袁忠诚低垂眉眼,那半部曹家男人无论如何都要得到的经文,此刻就藏在他的袖内。
袁四指不知道西妖是如何知道的。
这是西关翻盘的天大杀器。
没有人知道那半部浮沧录究竟在北魏的何处。
但所有人都顺理成章的认为,那半部浮沧录,就在曹之轩的手里。
但很可惜并非如此。
曹之轩这些年伪装藏匿得极好,包括那一次淇江协议,摆出的恨不得要将南北浮沧录合并对抗西域的态度,让所有人都理所应当的认为,那半部浮沧录,就在洛阳皇宫内,就在他的手上。
瞒天过海。
那一次谈判,即便是齐恕也没有看出端倪。
曹家男人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告诉陈万卷真相,这世上除了西关袁忠诚,洛阳紫袍,凤仙宫主人,也再也没有人知道浮沧录不在他手上的真相。
袁忠诚一直藏着这个消息。
西关与北魏的对弈,不仅仅是分割角力。
还有那半部浮沧录。
曹之轩想要。
袁忠诚不想给。
大家明争暗斗,这半部浮沧录,就是西关最后的筹码。
北魏能够在八大国之中崛起,靠得绝不是紫袍。
而是那个堪称“乱世之枭雄”的曹家男人。
他像是泯灭了所有的人性,完美契合着帝王座椅上的人格,却又偏偏保留着那些皇族的人性光辉。
有些事情,他绝不会去做。
譬如刨坟。
刨白袍王爷的坟。
但有些事情,他一定会去做。
譬如刨坟。
刨有半部浮沧录的坟。
袁忠诚深吸了一口气。
他望向西妖,一字一句说道:“我该说你太自负,还是太瞧不起人了?”
站在平原荒野,数千西关甲士面前的灰袍男人,缓缓抬起一只手,零零散散的佛珠在元力串联之下来回贴绕手腕滚动,脚底气机荡漾涟漪,野草波澜起伏。
他面对梁凉,轻声说道:“你本可回到兽潮前,然后杀穿兽潮,平定妖族内乱。”
“现在何必自寻死路,偏偏要死在我人族阵前?”
西妖抬起头来,漠然听着耳旁轰隆滚动的马蹄混杂雷声而至,平静看着袁忠诚。
还是那两个字。
不容拒绝。
“拿来。”
她要为哥哥取的东西。
大秦皇帝的半部浮沧录。
袁忠诚置若罔闻,喃喃说道:“你仔细想一想,这世上,还有谁盼着你活?”
“逃出北魏的顾胜城跟在你身后,甘心忍住狼子野心,俯首称臣,等了这些年,终于等到今天,组织了这场谋反。”
“他想要你的人头,此为其一。”
西妖默默听着,并不觉得有何触动。
她了解顾胜城。
她当然知道顾胜城会反。
只是这世间,世人如蝼蚁,在她看来,有些蝼蚁即便强了,得到垂青和馈赠,也不可能与她作对,千年转世,她见过太多如顾胜城这样的人。
她乐得给对面一个机会。
也乐得看对面引火焚身,最后死在自己手上。
见了太多,便见怪不怪。
袁忠诚继续开口。
“妖族八尺山上,那个你一手扶持,坐上白虎大圣王座的女人,她帮你谋划北伐事宜,暗地里勾结了不知多少肮脏交易,你能走到今天,一大半拜她所赐。此为其二。”
西妖听着有些沉默。
顾胜城是一个外族人。
可风白不一样。
风白是从血池之中厮杀出来的妖族生灵。
她甚至一度认为,风白是未来棋宫最好的主人,在前进凉甲城大战之前,梁凉把棋宫的重担,“交给了”风白。
她也想要自己死。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袁四指有些讽刺地问道:“这是西域大雪山上的规矩,是吧?”
“臣要君死,君如何能活?”
“逆你的,顺你的,这些臣子,都想要你死。”
说到这里,袁忠诚伸出的那四根手指,指了指远方的妖族兽潮。
西妖平静回头看去,大风吹动远方如山的白猿毛发,那些山海耸立的妖兽,此刻木然悬停在这个不算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