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沧录-第3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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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不在焉的时候会敲打手指。
但是魏灵衫并没有。
她的眼睛并不直视易潇,目光却不闪也不躲,平缓而稳定地从远方大地上来回扫过,她双手拢在袖内,从开始说话之后,就再也没有挪动过,没有去捋发鬓,也没有叩打城头砖瓦。
易潇看起来像是在害怕一件事。
害怕他不能再一次,像以前那样,去猜中身旁那个姑娘的心思了。
但他更害怕另外一件事。
从江南到北原,从北原到南海。
一路颠簸。
当两人的距离,从圣岛到风雪银城,变成了如今的三尺多一点。
这已经经历了很久,很多。
可再近一点呢?
易潇心头有口古老的大鼓,鼓面绷起,咕咚一声震响。
他不知道魏灵衫的故事说到哪了。
他伸出自己的手,想要触碰,然后搂近身旁的那个姑娘。
像以前同乘车厢,去西域白鲤镇的那次一样。
像江南落花,一起走遍十九条道境的时候一样。
三尺多一点,还是太远了啊。
近一点。
再近一点。
然后他看到了魏灵衫转过头来的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有些微惘的漂亮眼睛,眼眸里,闪着不明白为什么易潇此刻要伸出手来。
只管自说自话的魏灵衫,当然不会知道,在短短的一小会时间里,身旁的小殿下,心中生出了这么多古怪而匪夷所思的念头。
但她注意到了,她和易潇之间的距离,有三尺多一点。
这是一个不近也不远的距离。
她立马就明白了,易潇伸出手来,是想要把距离变得更近一些。
然后她下意识的,微微往后缩了一小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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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不祥预感(三更)
魏灵衫往后退了一小步,却并不是因为想要拉开距离。
只是因为雨有些大,她并没有动用元力屏开雨滴的原因,整件黑袍外面都被打湿,黏在身上,很不舒服,而雨滴顺延黑袍边角,将她的发梢,面颊两旁,都黏在了一起。
她轻轻后退了一步。
然后抬起两只手,从上拉扯黑袍,将一整件黑袍从自己的头上扯出,露出贴身的雪白软甲。
然后像是一只抖动毛发的猫咪,甩了甩鬓角两边的湿黏发丝。
接着很自然地,重新靠了回去。
像是西域白鲤镇的时候一样。
像是行走江南道境的时候一样。
靠在小殿下的肩头。
魏灵衫细眯起眼,喃喃说道:“喏有时候很多事情,人呀,会想得复杂的。”
“让它变得简单一点,再简单一点。”
“不要留着一些猜疑,顾虑,凭借直觉去感应。”
易潇的心湖波澜起伏,摇摆不定。
他心神不宁的想,最近出现了很多不祥的预感,究竟是好是坏,是对是错?
“说了那么多你不会嫌我烦吧?”
易潇揉了揉魏灵衫的头。
实际上,他很少会做出这样的动作。
郡主大人是一个很讨喜的姑娘。
她足够强大,可有时候却又像是一只柔弱的猫咪。
当这样一种违和的感觉,强大与柔软,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只会让人觉得可爱。
能够被人依靠,总归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魏灵衫也很少会像现在这样,什么也不去想,懒洋洋哼着轻轻的鼻音,靠在某人的怀里,肩头。
冬雨连绵,细密。
北姑苏道城墙头的两人相互依偎。
像猫咪一样的姑娘,抬起头看了看天,漫天细雨从天心飘落,嘀嗒落在北姑苏道古城的上空,飘摇而轻微的溅开,轻屑一般的雨丝四处摇晃,飘荡。
小白猫哼的小调声音慢慢变小。
姑娘儿舒展着的白色曲线,纤细腰肢,忽然扭动了一下,接着与墨色莲衣滚动糅合,轻轻转了个身,便贴在了一起,接着是含糊不清的悠长鼻音,起初带着一丁点的压抑,后来便是清神动耳的愉悦,夹杂着雨滴不断嘀嗒,一下又一下,有着频率的间隔。
好像不是那么冷了。
好像又有点热。
当两瓣湿润的嘴唇离开,还带着一丝沁人心脾的芳香。
易潇抿了抿唇。
还是甜的。
抱着郡主大人,能够感受到怀中璧人凹凸有致的身材,与当年看上去截然不同,不是小荷才露尖尖角,而是洛阳牡丹深藏不露,实在是令人口干舌燥,有些难以自拔。
小殿下深吸了一口气。
元力运转了一圈,将魏灵衫的发丝烘干,软甲上的湿润蒸发殆尽,顺势屏开头顶的雨滴,还有声音。
城头的视野相当开阔。
他就这么抱着魏灵衫,以额贴额,声音轻柔,说着呢喃细语。
有一搭,没一搭。
直到魏灵衫幽幽说:“最近你有些不太对劲。”
易潇微惘的啊了一声。
他很快就明白了魏灵衫的意思。
“城主府里的很多人,并不明白你真正的意思。”
“恐怕齐恕,萧布衣,他们也没有真正的明白。”
“为什么西关边陲一战,平原地势会陡生变化,为什么做了这些的,一定就是漠北王,而不能是山海经”魏灵衫抱着易潇,没有抬头,而是将脑袋埋进莲衣里,闷闷说道:“他们觉得,这只是有可能,也只是有可能。”
易潇低垂眉眼。
“是‘预感’。”小殿下语气有些古怪的说道:“我总觉得,这股预感来的没有道理。”
“为什么一定是漠北王?”
他顿了顿,自言自语。
“因为山海经做不到,所以只能是漠北王。”
接着易潇皱起眉头,“为什么山海经做不到?”
他像是在寻找记忆中的那根线。
接着找到了答案。
那就是“预感”的所在。
“我觉得他可能看过,所以我知道,这是山海经所做不到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易潇一根手指抬起,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他。
一个字,却意味深长。
破垒前那一日,易潇的一滴精血,引出十世转世的那一幕异象,在城主府显现而出。
萧布衣和齐恕当时便知道,这个消息若是流露出去,必然将引起极大的轰动,当下勒令八大家的奇人异士誓死禁口,坚决不可外传,快速出了城主府后,两人便将这一幕毫无保留的告诉了易潇和魏灵衫。
得知消息的时候,易潇似乎并不觉得吃惊,或是讶然。
他只是很沉默,很平静的听着萧布衣和齐恕说完了城主府里的所见所闻,还有猜想。
十世修行。
他记得那个书生在自己梦中的一生,完完整整,大起大落。
但他不记得再之前的,或许曾经记得,却又忘了?
所以此刻易潇口中的他,指的究竟是谁,便不得而知。
小殿下声音有些沙哑。
“一直挥散不去的不祥预感,便是从这个问题在我脑中诞生,而一同诞生的。”
“紫袍为什么要驱使漠北王,去替北魏改变西域边陲的地势,难道只是为了让江轻衣大败,四万十六字营死在西关之外,接着西壁垒被妖族攻破?”
“这样取得的收益,实在太低了。震妖族士气,而败自己大势。”易潇摇了摇头,说道:“我想不通。”
“听说江轻衣是中了西妖的蛊虫。”魏灵衫拿着一种平静的语气说道:“然后才出现了这个失误。”
“西妖蛊虫?”小殿下很干脆利落的说道:“梁凉不屑于‘下蛊’,堂堂朱雀,又岂会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退一万步”易潇眯起眼说道:“梁凉她,没有蛊。”
“我的这种不祥预感,是在西域身上,也在梁凉身上。”
“可她是西域之主,整座八尺山,整个妖族,都在她的掌控之中,放眼浩袤西域,谁能伤得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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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西域使团(四更)
空出的烽燧长城。
西域集结的二十万兽潮,在城外汇聚,天地之间被一片黑海填满。
莫名的肃杀气息,隔着极远距离都能看见,直冲云霄。
兽潮里冲天的阵阵刺鼻妖气,没了山海经的遮掩之后,几乎凝成了实质。
有一行约莫数十人的团列,从二十万兽潮之中缓缓行出。
为首的是一个黑发束起,面容还算俊逸,只不过带着丝丝缕缕邪气的年轻男子,上紧下松的雪白大麾,在天地大风之间猎猎作响。
顾胜城的眉间有一道浓墨的红色印记,像是滴了血一样。
结痂之印。
那枚眉心鳞被他揭下,换给了身旁的秋水。
这个数量顶了天二十人的团队,每一个成员,都是八尺棋宫上,四宫五调之中,至少位列小棋公的人物。
被“玄武大圣”眷顾的顾胜城坐在白象身上,闭着双眼,神色看起来淡泊而平静,唇角微微扬起。
他身后聚集着四宫五调里,最顶尖的一批战力。
眼前的烽燧是一座空城。
当顾胜城身下的白象动作缓慢地踏入空空荡荡的烽燧城内,他缓缓睁开眼,不出所料看到了一片凄凉而惨淡的景象。
这座巨城已经搬空,大量的物事,那些来不及带走的,通通都被打碎。此刻人去城空,唯有烽燧城头,连绵无数里的幽幽烽火还在燃烧。
一眼望去,大雪红火,烈烈空旷。
顾胜城的心情还算不错。
这样一副惨淡而破败的场景,在他看来,与其用“凄凉”这个词,不如用“凄美”。
他很喜欢这样的场面。
西域没有耗费更多的一兵一卒,就拿下了烽燧。
但他并不满足。
他还想要更多。
顾胜城的使团继续前行。
贯穿烽燧城后,就是如临大敌一直提防警戒的北姑苏道。
而事实上,自从顾胜城的白象踏入烽燧长城的大门,一整只使团试着跨越烽燧,向着北姑苏道迈进的时候,天阙的探子,就已经将这个消息,传向了齐恕的城主府。
顾胜城将速度放得很慢。
他似乎并不急于离开烽燧,而是将这头白象,停在了烽燧城内的重门门前,重新回过头来,仔细打量了一眼,这座耗费了齐梁无数人力物力翻修的长线。
他保持着回头观望城池的动作,向着身前缓缓伸出一只手,对准紧闭的玄铁重门。
接着缓缓将头颅偏转回来。
头颅转正的那一刻,掌间有无形气机迸发。
刹那如山崩海啸!
轰然一声重门倒飞而开,无数箭簇从城外蓄势已久,数以百计,此刻铺天盖地砸来,箭潮密集如龙,轰然卷起漫天大雪,单单箭簇之间的虚无箭道,便将顾胜城面前的空间扭曲。
时间骤然凝固。
无论是顾胜城,还是顾胜城身后的秋水,以及一整个骑乘白象的使团,此刻面色都无比平静。
失了眉心鳞的某人微微攥掌。
天地之间只得一声闷响。
整座烽燧的一面城墙被射得坍塌,土块崩裂,唯独一片十丈空间,以顾胜城为圆心,在其头顶之上,有一头老龟虚影缓缓消弭,无数箭簇射在龟壳上四溅而开,崩成数条龙卷,余下力道,直接将一整堵墙,都震得坍塌崩离。
天地之间静了那么一刹那。
八百弓弩手,在微微停滞了那么一下之后,在漫天烟尘之中,确认了那个男人果然没有收到一丝损伤,立即开始第二波搭箭。
弓弩的箭弦和弩身都没有一丝颤动。
而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箭簇本身,伴随弓弩手搭弦的两根手指,指腹发力摩擦,而产生轻微且紧攥的震颤。
“嗖嗖嗖——”
无数箭簇震破耳膜的尖锐呼啸声音。
第二条箭龙贯穿而出,同样被顾胜城以掌间元力隔着极远距离握拢,甚至还没来得及射入钉穿老龟背壳,就被玄武巨力震作齑粉。
这一下天地之间,真正的寂静无声了。
没有弓弩手再去张弓搭箭。
北姑苏道的所有弓弩手都望着顾胜城的方向。
烟尘四散。
一头白象缓缓从坍塌的城门口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