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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1章

浮沧录-第3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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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世间总有人欺之辱之毁之。

    酒馆里凌辱过任平生的那些人。

    瞧不起当年北魏剑冠,落魄至酒馆挨打讨酒喝的那些人。

    西关大雪,三九天。

    那一日,瘦削男人重新拎剑的时候,便拎起了自己的胆气。

    还有一身剑气。

    袖中青蛇粗,两鬓剑气长。

    任平生长啸一声,眼角血迹斑斑,刺啦一声裂开。

    半张面皮血肉模糊。

    西妖那只手距离自己的头顶只有分毫之隔。

    凤雏九恨交叠抵住。

    梁凉面色极寒,盯着自己由火红转为雪白的那只手。

    三九大雪,天地极寒,由剑身递入自己掌中,那股子寒意深入骨髓,自己的虚炎居然有些被冻结的意味。

    任平生足底下陷一尺。

    他惨笑说道:“请凤雏随九恨一同赴敌。”

    两剑交叠,剑气迸发,有不可阻挡浑厚之力震颤开来。

    梁凉压下的那一掌被震得抬起。

    她一瞬间便再度压掌。

    任凭你剑气再强,再是无双,我只需一掌。

    若是此剑,能有他的“大元气剑”一半精妙,梁凉也绝不敢如此托大。

    任平生腰腹收缩再鼓荡,整个人身躯向后倾倒,一刹那几乎与地面平行。

    他脚尖沾地,两拨泥浆嗤然溅开,无风生力,硬生生避开这一掌,不断滑行后掠。

    如若整个人轻盈到了无视重力的地步,背后有双翼轻颤,穿梭大雨,不沾染一滴雨滴。

    双袖之中凤雏九恨缩了大半头颅,剑身不漏,只出剑尖,在泥浆横生的大雪原上不断轻吻泥土。

    如穿花恋蝴蝶。

    越是后掠,体内剑气越是强盛,穹顶之上先前满溢的剑气,居然有了些要降落的意味。

    梁凉目光漠然地向上一瞥,浑然不在意头顶缓慢凝聚的雷云。

    她猛然攥掌。

    掌心之中本是虚空。

    一柄丈余长枪,寸寸由虚炎凝实,在掌心轰然沸腾,最终凝实,灼灼滚烫。

    一枪掷出

    天地被这一枪压到了极限。

    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平地后掠的任平生陡然站起身子。

    那本是对准自己头颅的滚烫长枪便穿肩而过,半边身子被这一枪凿穿砸得微微停滞。

    任平生面无表情,唇角微微拉扯,似乎浑然不觉这穿肩疼痛。

    他起身之后便如奔雷一般前掠。

    积蓄到了极点的剑气,便随他一同前压。

    天地大势,滚滚东流。

    九恨掷出。

    那柄九恨刹那便入西妖面前咫尺。

    梁凉单手攥拢九恨,目光已被这柄起手速度快得离谱的长剑吸去。

    一叶障双目。

    这位西域第一人心生不祥预感。

    梁凉猛然跺足。

    回马枪。

    那柄刺穿任平生右肩的赤焰长枪,钉入大雪地上,此刻拔地而起,将任平生左肩也穿出一个巨大血洞。

    两肩血窟窿的瘦削剑客身子踉跄一刹,奔走速度更快。

    奔马不回首。

    他惨笑一声,看着梁凉背后升腾起一柄又一柄的赤红长枪,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如蝗虫一般铺天盖地砸来。

    汪洋肆意。

    将他淹没。

    任平生只有一柄凤雏。

    他艰难挥舞着凤雏,剑尖流梭一蓬又一蓬火星,穿梭在朱雀虚炎的大洋之中,凤雏剑尖抵在自己面前,似孔雀开屏。

    飞鱼逆洋流。

    任平生跌跌撞撞闯出朱雀虚炎枪阵的时候,浑身没有一处好的地方。

    所有的血肉,都被高温灼成了焦烬。

    所有的肌肤,都溃成了飞灰。

    他忘了所有的剑招。

    忘了所有的事情。

    闯出朱雀虚炎的时候,还犹自挥舞着那柄纹路四绽的凤雏。

    纹路四绽,接着咔嚓一声,伴随大力挥舞的动作,化为了砰然裂开的铁屑。

    剑已如此。

    人又如何?

    这个瘦削的男人,浑身上下,连鲜血都被烧干了。

    梁凉站在他的面前,肩头一沉。

    这个男人木然而缓慢地挥着已经不存在的凤雏,一点一点挪到了自己面前,然后动作轻柔地撞上了自己。

    西妖表情木然地蹙起眉头。

    她看着任平生膝盖一点一点下移。

    跪倒地上。

    然后倒在地上。

    这个男人,有九招剑式。

    只用了八剑。

    第九剑,不会有了。

    再也不会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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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九章 此生只愿你平安(终)

    春秋十八年年末。

    西域四十万大军,南北齐下。

    守在西壁垒的四万大军,因江轻衣的冒失推进,被二十万兽潮在西域边陲外夹击,活着回到西壁垒的,就只有不到四千人。

    西壁垒防线,被妖族大军连根拔起。

    破垒之日。

    西关剑道宗师任平生战死西域。

    几乎已是北魏剑道公认第一人的任平生,拦住了大开杀戒的西妖梁凉。

    他成功拖住了这位西域第一人。

    不然西关的四万大军,可能会尽数覆灭,一个活口也不留。

    西壁垒攻破,西关缥缈坡正式向北魏低头,由洛阳宫内派遣的三十万大军驻扎守线,紫袍大国师的森罗道殿会全面接手西关大小事宜,重新划出一条粗犷界限。

    同一日。

    烽燧宣布弃城。

    卧龙和凤雏,南北两位注定会成为耀眼新星的人物,在这一日,都遭遇了极大的挫败。

    宣布弃城之后——

    站在烽燧城头的齐恕裹了裹厚袄。

    烽燧的兽潮已经停住了小股小股骚扰的势头,准备集结大军,进行最后的总攻。

    此刻烽燧城内已经搬空。

    天地大冻。

    有些萧瑟意味。

    烽燧长城啊,说弃就弃了。

    齐恕抿了抿嘴唇,心中百感交集。

    “弃了就弃了,没什么好可惜的。”

    站在他身旁的易潇面色还算平静,温声安慰道:“烽燧弃了,还有北姑苏道可以缓冲,妖族的二十万兽潮,对于齐梁来说算不上什么,算不得伤筋动骨。”

    齐恕没有说话。

    萧重鼎说的并不错。

    烽燧到现在,并没有遭遇过伤筋动骨的打击。

    而烽燧长城的设计,就是为了防止出现今天这样的局面,导致骑虎难下。

    弃了便弃了。

    这是西域啃下的第一块肉,啃下之后,他们会发现,这口肉并不好吃,反倒会崩坏自己的牙。

    “先生还在想些什么?”

    “小殿下,我在想。”

    齐恕轻轻启唇,说:“这些日子,烽燧已经陪棋宫做足了戏。”

    “他们派三千三千的兽潮来攻城,烽燧就三千三千的对冲,在这片大雪原上,烽燧长城之前,齐梁的重骑对上妖族,仅仅正面对冲而言,根本不占优势。我无数次希望棋宫那边能今早发动总攻,他们应也知道,再怎么拖沓,最后也免不了殊死一战,而一次一次骚扰,表面上想摆出‘公平一战’,其实是想等齐梁集结几条北部道境兵力,再一口气吞下足够多的血肉。”

    “现在我想明白了。”

    齐恕落寞地笑了笑:“烽燧陪棋宫做戏,暗地里不动声色转移北姑苏道的人马,最后人去城空,把烽燧拱手让了,对棋宫而言,只是挂在嘴边势在必得的一块肉。”

    齐恕猛然攥紧手中那张十万加急的情报。

    黄纸被他攥出无数褶皱。

    “破垒啊。”

    西壁垒被攻破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他的手中。

    齐恕摇了摇头,轻声说道:“现在江轻衣生死未卜,但任平生的死讯已经被确认了。”

    小殿下神情复杂,道:“西妖不在烽燧赤土,也不在棋宫,我们早该猜到她其实是去了西关边陲。以她的修为,要在大胜之势下截杀一人,实在太过简单。任平生已经死了,恐怕江轻衣”

    齐恕摆了摆袖,松开那张被自己攥皱到几乎不能复原的黄纸,烽燧城头的大风卷起,将那张破旧黄纸鼓荡吹向远方。

    “江轻衣没有死。”

    年轻的“卧龙”眼神里有些黯淡,略显悲哀说道:“若是他死了,北魏不会藏着这则消息,江轻衣的死,可以让西关甲士拼命死战,没有必要藏着掖着。”

    “我担心的,便是他没有死。”

    齐恕双手扶在城头,喃喃说道:“他之前的路,走得太顺了。而这个打击,又实在太大了。”

    小殿下心领神会。

    “先生是担心北魏的凤雏自此以后,便一蹶不振?”

    齐恕闻言之后,缓缓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人活着,不过是为了一个念想。”

    “任平生死了,江轻衣若是还活着,便等于没了念想。”

    齐恕低垂眉眼,按在城头的双手微微发力,手掌底下的古老雪层迸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音。

    “如此大的打击,换做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会陷入最低谷。”

    “但我担心的,并不是江轻衣从今日之后,会一蹶不振。”

    齐恕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担心的,是他走出这段低谷之后,会变成一个彻底疯狂的人。”

    “若是能够走出这段阴影,他势必要对西域大夏发动最狠毒的报复。”

    “十倍百倍,千倍血偿。”

    “我担心的,便是如此。”

    齐恕抬起头来,望向天空。

    “我一直想与他有一场对弈。”

    齐恕先生声音轻颤,说道:“我和他其实是无比相似的人啊。各自南北,一人一主,风起于微末之间,能够得势只是依靠陛下的一眼赏识,能够施展也不过是兰陵城和洛阳里那位的一言提拔,慢慢煎熬,最终才有了如今这个地位。”

    “如果不是妖族的南北分攻,这些年南北愈发焦灼的局势来看,很有可能,此时我已经在与他交手了。”

    “在这世上,能有一个值得敬佩的对手,这是何等幸运的一件事。”

    “可我想对弈的,是浩气荡荡,不卑不亢,奇正相间的江轻衣。”

    “而不是彻底疯魔,一心求胜,不择手段的江轻衣。”

    裹着厚袄的书生喃喃说道:“齐恕有一愿。”

    “愿江轻衣在与齐恕对弈之时,还是江轻衣。”

    西壁垒被破。

    西关的四万十六字营,几乎尽数折在了西关边陲之外。

    西关那位白袍大藩王。

    一共有八万十六字营。

    一半尽殁。

    那位原本红透了北魏庙堂半边天的青甲儒将,如今没人知道,他在哪里。

    他带着四万铁骑出关西伐。

    只余下四千落荒而逃。

    紧接着那位白袍大藩王坐镇年间,连一砖一瓦都没有被妖族撼动的西壁垒,在江轻衣的手上,被西域攻破。

    破垒之后,西关的防线开始紧缩。

    一日之内,洛阳皇宫内,无数封痛骂江轻衣的草谏都被呈了上去。

    悍不畏死的言官,就喜欢做这类“痛打落水狗”的事情。

    有骂江轻衣年少轻狂,不知进退,害得西关三万六千甲魂归西域,尸骨大寒,不得还乡。

    有骂江轻衣害人不浅,身为罪魁祸首,铸下大错,害得十六字营的弟兄死在西域兽潮之中,居然还有脸活着回来。

    曹之轩坐在皇座之上。

    他饶有兴趣看着自己大殿之上,那一个个群情激奋,恨不得要将江轻衣刨祖挖坟,以泄心头只恨的言官臣子。

    曹家男人只觉得有趣。

    北魏庙堂上,四座关峡,那些接触到权力核心圈层的人,一直保持沉默。

    江轻衣打了北魏立国以来最大的一场败仗。

    这些言官自然要骂。

    当然要骂。

    若是不骂,便是失了职。

    只是如今跳出来,拈髯长叹,唾星横飞的这些人,在一年前,全然不是这副嘴脸。

    江轻衣的得势,有很大一部分的功劳,要得益于这些言官当年的大力吹捧。

    西关每打一场胜仗,无数篇早已准备好的稿子,便从洛阳皇都的朝会之中流出。

    成也如此,败也如此。

    让曹之轩觉得有意思的一件事,是这些言官大骂特骂,却偏偏没有提及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江轻衣是北魏寒门子弟的代表。

    他的崛起,没有官场深厚的积淀,也没有背后大势力的角力。

    因为他的背后,是全北魏最粗,最大的那根大腿。

    是陛下大人。

    所以在场的所有言官,没有一人,去提到最重要的一点。

    陛下用人不淑。

    曹之轩很有耐心地听着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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