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沧录-第3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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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百年来,无数风流,或是埋在了地下,或是写在了书里。
都是如此。
易潇看到了钟玉圣。
只是此刻,他心底并无一丝火气,也不生戾气。
如果换一个地方,自己与钟家男人遇见,大有可能厮杀入骨,决出生死。
齐梁,北魏,西关,三方能够同时安静的出现在一个地方。
不争不抢,便已经是极大的奇迹。
若是南海圣会之上,还有棋圣大人所存的制衡心思,将三方打压到了一个彼此之间不愿意争斗的地步,此刻钟玉圣率领人马前来,便打破了平衡。
这座江湖,无数风流,分为棺里,还有书里的。
此刻出现在这场葬礼之上的人,过半要被写进书里。
即便是北魏齐梁开打,打到最后红眼,双方抵死交战,一场战役之中,也不可能投入如此多的高层人物。
此时,书里人送棺里人。
青石诵完经后,收敛青袍,揖了一礼。
天地大静。
雨声大静。
棋圣大人走至石棺前,放上一朵素白的小花。
这朵小白花在风中摇曳,根部被元气黏在石棺板上。
有那么一些凄凉的意味。
接着便是叶十三推着公子小陶,然后是南海的诸位门徒,小殿下和郡主大人,江轻衣和任平生
一朵又一朵小白花,在钟二的石棺上堆满。
藏剑山前的“水月洞天”,春秋前的八十九位老儒士身体抱恙,不便登山,便合力写了一篇悼文,早先已经念过了。
一片安静。
轮到了钟家男人。
钟家是钟二的本家。
没有人知道,钟家还有钟二这么一号人物。
是了。
自幼丧失双亲。
又是将死之人,被送到了南海,吊着一线生机。
钟家对他已经很是不错了。
如果钟家不把他送到南海,钟二早就是一个死人了。
钟玉圣反复呼吸了好几次。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从北魏赶到南海,一直未曾休息,可见他有多么在乎这场葬礼。
可他看到了这口石棺,心底却算不上有多大的波动。
悲伤么?
不是。
难过么?
没有。
钟玉圣很多年前,在墨篆钟家,也不过是一个闲人罢了。
很多年前,八国战乱之际,天下不太平。
老佛爷握着钟家上下所有的资源,钟家之内,救人杀人,打压提拔,都在一念之间。
钟家是老佛爷的一言堂。
当时钟玉圣并不讨自己这位母亲的喜欢。
即便他已经崭露头角,被誉为和陶无缺一样的妖孽。
可越是这样的人,越不讨人喜欢。
所以钟二也不讨钟玉圣的喜欢。
他越是打心底的讨厌钟二,越是发现了一个道理。
为什么老佛爷那么讨厌自己,却依旧给了自己那么多的资源,给了自己一个谋篡钟家的机会?
他越是讨厌钟二,越是希望钟二能够活下去。
就像是看到了一个更出彩的自己。
年轻的自己。
钟玉圣是个丧心病狂的男人。
他亲手杀了钟家老佛爷,自己的亲生母亲。
钟玉圣闭上眼,脑海里闪过自己动手的那一天。
老佛爷先是拼命挣扎,直至无力。
在最后的关头,濒死的时候,老佛爷居然笑了。
然后就此死去。
钟玉圣后来才知道,老佛爷年轻时候,原来也是一个疯狂的人。
他此刻站在钟二的棺前,居然有些明白了那抹笑容的意味。
那抹笑容的意味,像是后继有人。
更像是老佛爷在嘲讽自己当年的报应循环。
钟玉圣看着这口棺,他笑不出来。
钟二死了。
钟家现在还有疯狂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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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白花
钟二的一生,是如何度过的?
这是一个没有办法得到答案的问题。
唯一知道答案的人已经死了。
石棺上铺满了白花,雨滴溅落在白花花瓣之上,元力黏住了花根,花瓣飘摇,若无元力的附着,早已经被大雨大风吹打的散落漫天,不成样子。
世上都知道,南海有一座巨大棋秤。
当世的棋圣大人洞府,就坐落在这座巨大棋秤之前,而南海山门处在仙缘造化最丰盈的地域,诞生出了一大批惊艳的天才。
南圣人叶十三,还有棋道妖孽公子小陶,孔雀吴烬寒,剑子师南安
这座巨大棋秤的主人,魏奇,门徒数量并不算多,但绝对是中原最出彩的一批年轻人。
魏奇知道叶十三一定会踩在大世潮头,道胎体质,无须行那条窃天大道,也可以打压当世的无数天才。
魏奇也知道陶无忧可以站在棋道的巅峰,读心天相,即便是没有过人的智慧,也可以在十九道上纵横捭阖。
因为天赋。
他们有着太令常人羡慕的天赋了。
他们拜入了南海,得到了所有人都觊觎的培养,更多原因是因为他们的天赋太好,无论放到什么地方,都会很快的出人头地。
而钟二不一样。
钟二就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他没有天相,没有特殊的体质,没有过人的机遇。
他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副将死的身躯。
一朵鲜花要想在泥泞之中绽放,要经过多少次的踩踏,多少次的暴雨摧残,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石棺上的白花轻轻摇曳。
元气帮它们屏开了大风,大雨,让它们能够安稳的在石棺上生根。
结蔓。
白花的根茎,缓缓开始蔓延,开始交错纵横,像是爬山虎一般,细微而琐碎的开始爬满棺材。
这副石棺,在白花蔓延之时,缓缓弥漫出古老的气息。
谁也不会想到,棺里躺着的,其实是一个少年。
钟家男人已经记不清上一次见到钟二,是在什么时候。
那时候钟家的老佛爷还在。
现在老佛爷不在了,钟二也走了。
上无人,下无人。
空空荡荡,一个钟家,自己唯一的女儿也离家出走,逃到了齐梁兰陵城。
真是讽刺啊。
钟玉圣笑了笑,他倒是未曾后悔自己代替钟家所做的选择,只是走到如今这一步,难免有些烦闷。
他望向棋圣大人。
这位老宗师的眼底有一些愧疚。
钟家当年把钟二送到南海,正是应了小二爷自己的要求。
钟二来到南海之时,已经是将死之人。
他提出想要去留仙碑试一试运气的念头,棋圣大人看在钟家老佛爷的面子上,让这个离死不远的少年入了仙碑。
仙碑上并无钟二的名字。
可钟二真的就这么进去了。
并且拿到了仙碑内后卿留下的控弦之术。
开始崭露头角。
棋圣大人亲自为他制作了身躯,用了南海的大阵为他凝聚魂魄,将他的本尊放到了仙碑的鬼门空间,替其保住神魂。
南海的叶十三和陶无忧都还没有崛起的时候。
钟二已经开始向世人证明自己了。
天相,道胎,都是外物。
他既不修行,也不打架。
他只是想向这个世间证明一下自己。
不该死。
活着。
活下去。
然后他活下来了。
石棺摆在终巍峰山顶,有那么一抹突兀的意味。
钟家男人作为钟二的“家人”,为他送上了最后一朵小白花。
满石棺的白花哗啦啦的摇啊摇。
石棺里少年安静的闭上了眼。
棋圣大人站在巨大棋秤旁,闭上眼,一只手扶着棋秤,微微使劲。
那面巨大的棋盘,立在山巅绝壁之旁,开始有了那么一些些的倾泻,接着幅度越来越大。
棋秤的底部开始不稳,泥土崩开。
当魏奇松开手的时候。
南海标志性的那座棋盘,已经坠落终巍峰。
算是陪葬。
巨大的棋子如同星罗一般滚落,有些随棋盘一同共赴山崖之下,有些则是噼里啪啦砸在了山顶之上,来回摇晃两下,溅出好几蓬泥泞,最终尘埃落定。
有一枚黑色棋子,落地之势极为平稳,并没有安身立命,而是一直滚到了石棺之旁。
这枚黑色棋子,落在了地上,一路滚到了石棺旁边。
然后就这么靠在了石棺之旁。
棋圣大人蹙起了眉。
他想到了在钟二走出留仙碑时,他帮钟二做好了第一副身子,正式收了他做自己的弟子。
当时的南海藏剑山山底,“水月洞天”里居住着的春秋前儒士,只有八十八位。
棋圣带着钟二亲自去接了第八十九位老儒士,安顿在了藏剑山下洞府里。
每多一位春秋前的大儒,这面棋秤之上就会增添一枚棋子。
黑白黑白黑白。
交替之后,第八十九枚棋子。
黑子。
魏奇将这枚巨大的黑子交给了钟二。
让钟二摆在棋秤之上。
钟家小二爷用了很久,将这枚棋子放到了棋秤上最高的地方。
魏奇看到了这枚棋子。
“你想要修行?”
钟二摇了摇头。
“你想要权力?”
钟二又摇了摇头。
棋圣大人只觉得自己新收的弟子心性并不算好。
费尽苦心将棋子摆在了棋盘最高位。
想要凌驾这世间,除了修行,还有权力,还图什么?
成为大修行者,一剑开山河大江,一刀断连天大雪,无数人想着踏入江湖,无非是盼着自己有朝一日能站在最高点,踏过这座江湖的所有潮头。
成为一国之主,麾下铁骑百万,万里浮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便是自己修到了这种境界,对于齐梁北魏那两位国主,也是抱着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齐梁的林瞎子安玉手,北魏的剑主大人,牺身在皇权之下,分居淇江南北,隐隐威慑着整片中原的大修行者。
世间人,想登高位,除了这两种,还有其他的可以选吗?
钟二望着棋盘最高的那枚黑子。
他轻柔说道:“师尊,这世上的棋盘很难爬。”
“我爬得很慢,想要爬的高,就要活得久。”
这个少年说话的时候语气很慢,看不出来有丝毫造作的成分,温柔而缓慢的说着自己的念头。
“我想一直活下去”
“我不想明天就死,或者后天就死。”
棋圣大人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欣赏这位弟子的。
就是在他说出那番话的时候。
“我想爬得高一些,慢一些。”
“然后到了最高的地方,可以看清楚这里的所有山,所有水,所有人。”
“我站在最高的地方,就可以告诉这个世界”
“我曾经来过。”
黑色的棋子,裂开了一道裂纹。
像是有什么东西,藏了很久,很久,然后经受不住坠跌的冲击,在棋子表面裂开之后,终于要绽放,面世。
小殿下眯起眼。
为了表示对钟二的尊重,他一直未曾动用株莲相。
那枚黑色棋子之内,有些许轻微的魂力从裂纹之中倾泻而出,宛若檀香,幽幽飘溢。
一道熟悉的少年声音,从棋子的裂纹之中绽放出来。
“这枚棋子裂了啊。”
钟二的声音。
有些轻微的感慨。
“果然呐,我还是死了。”
大雨雨势不减,那枚靠在棺旁的黑色棋子裂纹入了些雨水,于是声音含糊不清。
“不过无所谓了人都是要死的。”
少年自顾自喃喃说道:“我一直在想,我的一生,会是如何度过”
说这席话的时候,钟二还只是一个刚刚拜入南海的稚嫩少年。
他留下了这些话,藏入棋子里。
这枚棋子从最高处落地的时候。
便会绽放。
少年先是噗嗤一声,像是咧嘴在笑。
“我猜现在的终巍峰上应该会有很多的人,来参加我的葬礼。”
“这里会有我的师门兄弟。”
“会有曾在江湖上有过数面之缘的朋友,也会有无比讨厌我的人。”
“钟家的家主也一定会到场,但肯定不是老佛爷了。”
这些话说完,黑色棋子的钟二残余魂魄,微微停顿。
所有人面面相觑。
“你们都会出席我的葬礼,然后每个人会效仿师尊,学着南海的哀悼之礼,为我送上一朵小白花,以表哀悼。”
“我的石棺上,会盛满白花,看起来一片凄凉。”
“你们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