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沧录-第3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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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不吐不快,而是不吐不可。
“死的那个官员,名字叫周观。”
“周观隶属于大魏北关犬阳王手下巡抚司,官职五品,这样的一个官员,不大也不小,在春秋初至,世道还不算太平的年代,死了也就死了。”
“这份案卷上说,周观在临死之前,驻守的地方,是北关的一个偏僻寨子,名字叫若水寨。”
“北关有数百个这样的偏僻的寨子,把巡抚司的五品官员放到这种偏僻地方,绝对是大材小用,到这里奉行官职的人,无非是遭贬,流放,官黜最底。”
“可周观。。。。。。为什么还能拿着北关的五品俸禄?”
江轻衣停顿片刻。
羽公老人的衣袖之内,抑制不住的颤抖。
他面露不忍,依旧没有开口。
江轻衣沉默片刻。
“若水寨,一共三百七十八人,尽数死于周观的纵火之下,这位愚蠢的北关官员,执行的最后一个任务,是烧了这个寨子。”
“之后他便死了。”
“似乎。。。。。。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李长歌有些微惘。
他望着眼前的女子,发现她的眼中,已经有了些许惊怒的神色。
“如果线索就这么断了,我今日就不会站出来,说这些话。”
“若水寨已经被除名了,户部登记的人数清点也没有问题,一场大火烧了寨子,尸体难以辨明,隔着这么多年,谁知道真相是什么呢?”
江轻衣低声说道:“如果周观不是死在了寒酒镇,我真的不会查下去。”
他先是面无表情望向身子颤抖的羽公老人。
“如果周观不是拿了两份俸禄,一份来自北关,一份来自森罗道的猎神计划,我就不会知道,原来北魏的庙堂,原来可以脏到这种地步。”
接着,他缓缓转过头,望向那位银城城主。
“你当初取走那个婴儿的时候,就应该会想到,谎言。。。。。。总会有暴露的一天。”
“李长歌。。。。。。”江轻衣咬住牙齿,艰难说道:“我在缥缈坡。。。。。。偷看了袁忠诚的案卷。”
“春秋元年十二月初二,寒酒镇,北魏以剑骨男孩交换大夏龙雀,与银城缔结同盟,互为质子。”
“若水寨一共三百七十八人,猎神计划搜罗整个十万里,最终发现了这么一个身负剑骨天相的初生婴儿,森罗道行事素来暴戾,索性杀了整个寨子,剖得剑骨。”
“所以。。。。。。”
江轻衣说完这句话,仿佛用了全身的力气。
“李长歌,你。。。。。。是有家人的。”
他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身负剑骨,却是孤儿,七岁之前,艰难求生。
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
这个北地小剑仙,本该与寨子里的家人团聚,共享天伦。
他的师父,即便未被鬼门中人夺舍,在最初的时候,也只是为了利益,而将他掠来。
他的师父看着别人烧了他的寨子。
他的师父亲手将他扔到冰天雪地。
他的师父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在他最艰难的时候出现。
然后救了他。
然后收徒,授艺。
江轻衣只是说出了真相,就觉得一阵无力。
那个自始至终,脊背一直挺得极直的男人,面上早已没了血色。
李长歌只是在想,那个寨子叫若水寨啊。
真好。
若水,若水。
上善若水。
李长歌捂住嘴唇,咳出一大口鲜血。
可是。。。。。。这世上,善人有善报吗?
(ps:周观出处参见第一卷第八十八章小人物的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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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 剑骨,还你(上)
跌坐在地的风雪银城城主,神魂深处,有什么猛地颤了一下。
那个本该死去的男人。
不,是已经死去的男人,在她的太虚神魂里,留下了一样不可消弭的东西。
心弦颤动。
有一句话砸进心湖。
“师父。。。。。。”
“是真的吗?”
。。。。。。
。。。。。。
面容精致若瓷器的女子,怔怔看着此刻坐在自己身前的“大弟子”,心底一阵绞痛,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说到底,她只是这具身体的客人。
主人已死。
这真是一种矛盾又荒唐的感觉呐。
明明自己不在乎这个病怏男人的死活,师父与弟子的关系,在她看来,只不过是无用的累赘。
凡人之间产生的感情,都是无用的累赘。
可因为这具身子原主人的缘故,她的心底绞痛阵起,来回反复,难以平息。
她能感应到,那位银城城主,其实并不像江轻衣说的那样,全然没有感情。
或许他在捡回李长歌之前,行的是无情大道而在领养长歌之后,这位北地城主,心中生出了无限愧疚,还有后悔。
女子神魂有些难抑的疼痛。
她想到了自己在鬼门之中看到的场景,那个披着风雪大麾的男人,修为在一众宗师之中算得上顶尖,可绝不后退,一路前掠,一往无前。
他本可以不用那么卖命。
他本可以逃出生天。
他最终冲到了鬼门道场的极深之处,死在了围攻之下,自己才有机会以太虚偷天换日,掠得这具身子,重新来到人间。
女子陡然明白了。
这个男人,是在求死。
是了。
这样一位钟爱的弟子,千百曲折,命运玩弄,依旧奉行剑道至仁,大善之路。
若是有一天,他得知自己的悲凉身世,全是由自己的师父亲手所至。
会是怎样的崩溃?
即便是身在鬼门之中,看惯了人情恶毒的太虚女子,此刻也不忍去想,不忍去看。
。。。。。。
。。。。。。
假的。
都是假的。
恩重如山是假的,知遇之恩也是假的师徒之情是假的,所以。。。。。。授艺,赠剑,赠酒,都是假的。
李长歌呼吸有些不稳。
他沉闷咳嗽了数声,每一声咳嗽,都像是要把心,肝,肺全都咳出来一样,一声比一声严重,到了最后,这位本来看起来就羸弱不堪的银城大弟子,半个身子重新俯在地上,披头散发,眼泪都被咳了出来。
他的指尖掐入掌心,指节因为用力过猛,一片青白。
他咳嗽的声音越来越弱。
喘息。
最后起伏的胸膛,缓缓归于平静。
小殿下就站在李长歌的身旁,他摇了摇头,没有说任何一句话,只是微微偏转头颅,与剑宗明眼神对视。
大光明宫宫主轻轻点头,小殿下手握剑鞘中段,微微用力,将其插入地面,方便李长歌随时取用。
李长歌没有抬头,他缓缓攥紧大夏龙雀的刀鞘,将其递出,气若游丝说道:“这是给小师妹带的礼物。”
易潇接过刀鞘,待到对面松手之后,易潇手腕微微下坠,有些诧异于这柄刀鞘的重量之沉。
“待会。。。。。。帮我按住她。”
易潇有些微怔,接着明白了,他轻声说道:“我会的。”
李长歌声音沙哑:“谢谢你。”
易潇抿了抿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知道李长歌在谢什么。
这位银城大弟子,举世无亲,孤苦无依,除了他的师父,就只有魏灵衫这么一个“亲人”,两人自幼便被当做质子,各自在大魏洛阳和风雪银城,留有书信往来。
小殿下轻柔说道:“应该的。”
他退回剑宗明身后,来到如今面色苍白,气血缓缓好转的郡主身旁,扶住肩头。
魏灵衫嘴唇颤抖,江轻衣的那番话,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果然。。。。。。是质子。
郡主觉得很心疼。
不是自己。
而是长歌师兄。
怎样的打击,能够击垮一个人?
大概就是这样了。
小殿下揽住魏灵衫的肩头,低垂眉眼。
他默默地想,如果换做自己,此刻应当已经举起剑鞘,拔出“因果”,将这些都做一个了断。
只是。。。。。。
当一个拔剑之人,哪里有这么简单?
拔剑之时,其实并不是简单的握住剑柄,然后拔出就可以了。
剑可以斩断的东西,人无法斩断。
优柔寡断,不够果决,这是所有人的通病。
越善良,越不可避免。
越懦弱,越难以抉择。
即便是再杀伐果断冷血无情的剑客,逢上大事,也不敢轻易拔剑,生怕后悔终生。
人不如剑。
剑哪里需要考虑那么多?
剑只需要递出去就好了。
眼前是人,那就杀人。
眼前是物,那就断物。
人,做不到。
。。。。。。
。。。。。。
李长歌缓缓闭上眼,再度睁开后,视线有些模糊。
他盯着自己眼前,那一滩被鲜血溅开的灰尘。
瞳孔聚焦,那一滩猩红不断放大,再放大。
大风吹起,掠过荒域大地,视野逐渐清楚了起来。
他的喉咙里一片苦涩。
不断有发丝遮住视线,落下又扬起。
双手撑地,头重脚轻的艰难站起。
摇摇欲坠,最终仰起头来,一片昏沉,恍恍惚惚,宛若隔世。
风雪银城的风雪,在他身旁萦绕,来回,旋转,反复不止。
风雪包裹了师徒二人。
那柄“因果”,就在李长歌的手边。
他只是随意瞥了一眼“因果”,并没有伸手去拔。
大风大雪,在这片荒凉之地上飞舞,掠过。
风雪银城城主有些愕然的听着自己的弟子,喃喃重复着一些外人听不清的晦涩话语。
“废我道统。”
“逐出师门。”
这是她之前所说的话。
狼心狗肺,忘恩负义,还有诸多类似这般。
听到李长歌此刻一字一句,将这些话轻轻念来,连她自己,也觉得无比讽刺。
一只酒壶,砸在地上,滚到银城城主的大袖旁边。
她怔怔看着李长歌。
“两清吧,师父。”
病怏怏的男人摇摇晃晃,终于站定。
他低低笑了一声,望向那个女子,语调凄凉:“无须您动手,长歌把这些年您给的。。。。。。全都还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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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 剑骨,还你(下)
李长歌站在风雪之中。
他缓缓闭上眼。
所有的这一切,从若水寨开始,到南海,不都是因为自己的剑骨而起吗?
师父想要自己的剑骨,为银城造势,为银城留下薪火。
师父。。。。。。没有错。
曹之轩想要自己的剑骨,为北魏缔盟,为子民造福。
曹之轩。。。。。。也没有错。
总要有人牺牲的。
自己受的这些苦,难,折磨,既然已经过去了,何必再追究?
李长歌抿紧嘴唇。
可是自己的生父生母,若水寨的那些人,做错了吗?
他们全都死了。
这些问题,不能去想,不能去念,越想越念,这柄剑便越发深入骨髓,令人绝望,无力。
一杀还一杀,一报还一报,一恩还一恩,一怨还一怨。
李长歌轻声而坚决:“既然都是因为这副剑骨。。。。。。”
他猛然拔出“因果”,起势迅猛,因果刹那出鞘,剑锋震颤。
李长歌抬臂倒持剑,剑尖对准自己的腰腹。
他灿烂笑着说道:“师父。。。。。。这副剑骨,还给你。”
剑气大起,风雪大作!
。。。。。。
。。。。。。
小殿下愕然睁大了双眼。
魏灵衫直接冲了出去,被剑宗明一手拦住,下一刹那龙雀真身直接浮现,她尖啸着撞破剑宗明的阻拦,却被无形的剑气弹开。
李长歌拔出“因果”,天地齐震,浩大剑气膨胀开来。
剑宗明抬起头来,面无表情望向这道通天剑气光柱。
当今世上,这柄“因果”,只有两人能够拔出。
这副场面煞是壮观。
魏灵衫撕心裂肺,尖啸声音在剑气鼓荡之间刹那湮灭,她五指如钩,拼命前伸,探入剑气之中,瞬间被激荡而出的“因果”剑气绞得血肉模糊,鲜血淋漓溅出,撒了满面,剑气刮面,泪眼朦胧,郡主大人依旧要将剩下的身子探入剑气之中,紧接着被小殿下和青石两人合力止住,扯出了剑气风暴范围。
整片荒域,此刻以李长歌为圆心,剑气肆意鼓荡开来。
所有人的剑气尽数被压制,唯有剑宗明的剑气无形荡开,在“因果”之中形成一片足够宽敞的“安全区域”。
天风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