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沧录-第2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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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白楼咬着牙说道:“你要放易潇走?”
魏灵衫平静说道:“是。”
易小安木然望着这三个人。
魏灵衫轻声说道:“这位客卿大人似乎还与我有话要说,你们俩,若是听清楚了我刚刚的话现在就可以走了。”
袁四指笑着转身驭马离开。
燕白楼呸得一声吐出一口血沫,沉默选了与袁忠诚截然相反的方向离去。
等到大稷山脉重新恢复了寂静。
易小安挑了挑眉,说道:“怎么称呼?”
魏灵衫面色自若。
她身上的粗布麻衣相当宽松,若是不露相,连男女性别都看不出来。
易小安的那句怎么称呼,现在听起来似乎怎么都带着些许的讽刺意味。
该称呼你北魏的龙雀郡主呢
还是风雪银城的闭门首徒?
因为无论哪一样,在此刻听起来都有些刺耳。
伏杀小殿下的,是北魏的森罗道。
穷追不舍的,是风雪银城的那位城主。
魏灵衫笑了笑。
她柔声对眼前的小姑娘说道:“易潇是你的哥哥。”
郡主大人眼里带笑。
她顿了顿,淡然说道:“所以你可以喊我嫂子。”
易小安笑意不减,冷笑喊道:“大嫂,什么时候嫁到齐梁来?我还等着吃你的喜酒呢。”
魏灵衫面色淡然说道:“急什么,你哥都不急。”
易小安居然发现自己此刻无话可说。
万万没想到佛塔里修行一年,修身养性,到头来两三句话,依旧落了这位大大方方的北魏郡主的下乘。
郡主大人用实际行动证明姜还是老的辣。
易小安咬牙切齿说道:“说这么多有什么用?你要是真喜欢我哥,怎么不早借剑?怎么不早让开路?两千铁骑围堵在大稷山脉,若是我哥不破九品,死在了这里怎么办?”
魏灵衫低垂眉眼。
她本没有必要向着眼前的小姑娘解释。
连一个字的解释都不需要。
但她想了片刻,依旧诚恳说道:“我这趟从风雪银城出来,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易小安微微怔住。
魏灵衫轻声说道:“你该明白,喜欢和爱是不一样的。喜欢一个人,是浮于表面的,你借给他一把剑,你想着他笑,想着他说谢谢,想着他接过你的剑,去杀该杀的人。”
“但爱一个人不一样。”
“爱一个人,你便不在意你的付出是不是有所回报。”
“借一把剑,就是单纯的借一把剑。”
“你可以接受他的一切,一切的冷落,一切的漠视,甚至一切的误会。只因为这一切,由于爱的缘故,都变得值得和可贵。”
站在大榕树上的女子听着有些微惘。
魏灵衫继续说道:“如果换成一年前的我,那么我希望他接过我的剑,去杀掉挡在面前的人。”
“但现在不一样。”
郡主大人笑了笑,说道:“我希望他举剑时候环顾四周,放剑时候做到心中无愧,不要为杀而杀,能够谨持本心,自始至终不要迷失自我。”
“他修行魔道也好,拜入圣岛也好,这些我都不在意的。”
“但是我不希望他杀光大稷山脉两千甲之后,变成一个残暴无度,只知挥剑杀戮的人,即便那时候我仍然爱他,可我不会允许我亲眼看着我爱的人走上这样的道路。”易小安有些明白了。
她呆呆望向端坐在马背上的宽大麻袍女子。
魏灵衫淡然说道:“若是他杀了任平生,会惹上无数的麻烦,就像他之前说的那样,北魏若是杀了他,只会促进战争的爆发,这些都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
“所以如果你不来,我会借剑给他,我也会在最后关头去阻止他。”
魏灵衫望向易小安,笑道:“只不过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
大雨,剑气,连珠,画壁。
芙蕖和九恨碰撞在一起,两道身影在凉甲城外一触即分,再度碰撞,速度快如奔雷,声势浩大不输千骑对撞。
一次又一次的对攻。
城门被剑气轰砸得斑驳摇晃,坚韧的墙皮在大雨侵刷之中未曾动摇,此刻被剑气洗漱刮落,层层推平。
剑道境界大圆满的任平生从交手的一刹那,就知道了这一战的结局。
一剑被压。
剑剑被压。
并不是九恨不如芙蕖。
也不是任平生的剑道境界不如易潇。
相反,小殿下的剑道境界距离这个瘦削男人还差了相当大的一截距离。
委实是两道天相加持,在九品境界实在太过逆天。
小殿下的小成域意,小成剑骨,小成金刚体魄,在九品境界交相糅合,就是没有缺漏的存在。
没有一丝一毫的缺陷。
完美无漏。
交手九十九剑,凉甲城外的重甲城门被一道瘦削身影狠狠砸中,哐当一声重响,那个反手握剑的男人这一次没有立即站起。
任平生七窍流血。
他不再双手反握九恨,而是双手叠掌,摇摇晃晃站起。
背后的重甲城门坑坑洼洼。
剑道对攻之中,这里不知道被自己砸中了多少次。
远方站在大雨里的那道身影依旧平静。
连气息都不曾紊乱。
让人感到绝望。
即便是没有走出那条大圆满道路,小殿下依旧可以横扫几乎所有的九品。
任平生有些后悔自己当初在乌乌镇没有动手杀了这个身负两道天相的齐梁妖孽。
他颤颤巍巍站起,深吸一口气。
换气。
有些枯萎的元力再度鼓荡双袖。
任平生高声喝道:“为剑而生,为剑而死。”
奔袭。
一路溅起无数泥泞,拖剑而起,自下而上翻斩而出。
刹那便过。
这一剑在雷光之中被定格。
任平生双目冲血,九恨被拖在地上,抬起之时被易潇一脚狠狠踩踏下去,重新砸回地面。
小殿下面色平静,不喜不悲。
“你输了。”
瘦削男人的表情有些惘然。
芙蕖的妖光刺目无比,缠绕住他的脖颈。
有些时候,输了,就是死。
剑客比剑,既分胜负,也分生死。
所以小殿下只需要轻轻抖动一下这柄妖剑,便是一颗硕大头颅落地。
这可能是西关最大的头颅之一。
然而小殿下没有这么做。
那道妖光如蛇吐信,最终缓缓探回身子。
易潇轻吐一口郁气,不再去看身子僵硬的任平生。
他走到二殿下的身旁,有些吃力抱起这个黑袍裹着的昏迷男人,将他重新背回背上。
路过任平生身旁的时候,小殿下微微停住,轻声说道:“不是一命还一命。”
“只是不想让她失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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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仇恨
在凉甲城外传来那一声悲壮的“为剑而生,为剑而死”之后,剑气暴涨,已经残破不堪的重甲门被无数剑气纵横画壁,嗤然龟裂。
可以说是如今西关第一剑的任平生,在凉甲城外分出了这一战的胜负。
按理来说,也分出了生死。
被袁四指勒令不许开门的凉甲城内,突然一阵喧嚣,接着重甲城门缓缓开启。
小殿下将芙蕖收回袖内,背起萧布衣,望向洞开的城门。
城门下的雨幕里冲出一骑青甲。
江轻衣声音沙哑,呼喊着策马而来,低下头伏在马背上颠簸,随黑马一同踏雨前行,身影显得孤独而决然。
背着二殿下的易潇已经行了一段路。
江轻衣打开城门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一幕。
一人站着,一人跪着。
这场结局,干脆利落。
小殿下望向在自己身前勒马的这位旧识。
他轻声说道:“你来替他收尸?”
江轻衣咬紧牙关,没有说话。
易潇面无表情说道:“可知我本就准备杀你,是他替你抵死,不然如今凉甲城外跪着的,就是你了。”
江轻衣双目通红说道:“要杀便杀,何须多言?”
小殿下冷笑一声。
却是理也不理这个冒死出城为了替好友收尸,连命都不要了的傻子。
江轻衣怔住了。
小殿下与他擦肩而过,面色始终平静,来到凉甲城大门之时。
这座城池的兵力已经死绝在大稷山脉。
城主府里登城楼眺望的几个所谓“大人物”,双腿颤抖发软,望着城下的杀胚男人,连一丝抵抗的勇气都**。
“听好了,我只是借过的。”
“凉甲城驻守兵力已经死完了。”易潇背着萧布衣,抬起头面色平静对他们说道:“你们该做的都做了,现在打开城门,让我过了凉甲城,西关不会有人为难你们,这座城里,也不会再死任何一个无辜的人。”
城主府上诸人摇摇欲坠。
凉甲城外,江轻衣乘马而起,一路奔驰,最终重重从马背上跌落,落在任平生旁边。
他颤抖着双手,去探了探瘦削男人的鼻息。
任平生声音苦涩说道:“没死呢,怕什么。”
江轻衣双眸早已经通红,此刻深吸一口气,满脸说不清楚是雨水还是泪水,狠狠擦了一把,回头扯着嗓子大声喝道:“给他开城门,让道!”
易潇背着萧布衣。
他走进凉甲城里。
雨夜里一片肃杀,整座城池没有一个人睡着,婴儿的啼哭声音撕裂黑夜。
小殿下的面色始终平静。
亮着灯的木窗里悄然无声。
薄弱的窗纸之后,是屏住呼吸的眼睛。
注视着徒步过城的易潇。
这些说不清是什么意味的目光,成千上百双,遥遥盯住了他。
都属于凉甲城里的百姓平民。
有些人的家人,就战死在了大稷山脉。
有些人畏惧,有些人惊恐,有些人愤怒。
城主府的近侍队排成一条长队,护住了易潇走过的道路两边,防止有人热血上涌冲出来。
因为他们知道修行者与自己的不同,知道背人过城的这个魔头,与城里的平民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天地鸿沟。
大稷山脉的两千黑甲被称为西关骄傲的十六字营,都死在了他一个人的手里!
这区区的一座凉甲城,凭借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病妇,哪里有抵抗之力?
所有的近侍都担心这个背人缓慢前行的男人,在凉甲城里再度大开杀戮。
寂静之中,有一扇木门被推开。
少年猛然冲出屋子,早已经哭红了眼,向着路中央的那道声音掷出一块石头。
石头砰然在易潇头顶碎开。
小殿下停住脚步。
他挑起眉毛,极为缓慢极为缓慢挪动视角。
最终望向掷出石头的那个方向。
热血上头的那个少年,奋起了再多的力量,终究不过是毛头孩子的年龄,此刻胸膛里的热血还未平息。
正对上了小殿下的眼神。
那是在尸山血海里沉浸过的眼神。
经历过了生与死,变得漠然而无情,高高在上,理所当然地视诸生如草芥。
这样的一个眼神,比刀剑捅进心肺带出血来,还要来得震撼。
少年想冲出屋子,拿石头砸死这个恶人。
这真的是一个恶人。
自己的爹爹,凉甲城里的叔叔伯伯,都不会再回来了。
都死在了他的手里。
他不知道为什么城主大人为什么要开门,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乡亲父老们拿恐惧的眼光去看这个男人。
为什么不动手?
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这个男人从这里走过去吗?
难道自己的爹爹,那些壮士,就这么死了吗?
一文也不值?
所以有些话他必须要说出来。
他要这个恶人以命还命。
只可惜在此刻
蓄势已久的那些话,却突兀卡在了嗓子眼里,他的胸膛泛起一阵恶心,紧接着头晕目眩,站立不稳。
他拼命张口,将那些话连珠般从口中喊了出来。
但当骨子里那股热血迅速变凉之后,那些本来气势汹汹的话,已经变得不再有气势,不再有力度。
凉甲城里一片寂静。
寂静了很久。
少年喘着粗气,嗫嚅着嘴唇,赤红着眼,眼角泪两行。
双手扶膝,大脑一片空白。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他抬起头,倔强望向易潇。
少年知道这个恶人,是双手沾满鲜血恶贯满盈的魔头,他不畏惧死亡,他只要说出那些话就好。
他现在等着那个恶人出手杀人。
他相信这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