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天下-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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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神不定间,晏聪想到灵使毙杀苍封神时所说的话,心中稍定,同时暗忖道:“灵使如何知道苍封神勾结外人,残杀六道门中人?其实即使是我自己,先前也是略有猜疑而已,直到两天前苍封神自以为稳操胜券,亲口承认方能确定这是事实。而灵使何以如此神通广大?”
正自思忖间,东面传来急骤的马蹄声,由远而近,踏碎了黄昏的寂寥。
回首望去,只见三匹快马如飞驰来。暮色沉沉,三骑便如同在夜色中滑翔而至,如此快疾行进,犹隐约可闻鞭击虚空之声偶尔响起,显然可见骑者心急如焚。
晏聪轻吸一口气,凭三骑来势判断,他相信必然是接到自己传讯赶来的六道门中人。
他不由向石桥那边扫了一眼,灵使尚未出现。
仅在短短的瞬息间,三匹快马已如飞而至,马嘶声中,马上骑者飘然掠下,马儿犹自在躁乱不安地跺着步子,铁蹄踏于石台上,发出清脆的“嗒嗒……”之声。三匹坐骑皆在大口大口地喷着热气,光亮的皮毛上渗出点点汗珠。
石桥上四名不二法门武士对此视若未睹,没有任何举措。
晏聪快步上前相迎,虽是在暮色中,但既为同门,晏聪仍是一眼便认出三人。当他辨清三人中年龄最大的老者时,微微吃了一惊,因为此人论辈分比苍封神仍要高,乃苍封神的师叔景睢,亦是六道门他这一辈人中硕果仅存的一人!当年武界群豪与邪道九极神教教大战时,六道门出力甚多,正因为如此,六道门方被世人视为名门正派,但为此六道门亦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伤亡大半。六道门与九极神数度血战后,景睢被斩断一腿一臂,仅能以假肢代步。他的六位师兄中有五人遇难,唯有掌门师兄文过非虽受致命重伤,却暂保性命。其时苍封神刚拜文过非为师,文过非在重伤将亡之前,将苍封神托付给景睢,并把“六道归元”传与了他。
景睢不负文过非所托,对苍封神勤加点拨,因眷顾师兄弟之情义,景睢待苍封神之恩义甚至在其谪传弟子之上。苍封神亦不枉景睢一番心血,无论武学智谋,都为同辈的佼佼者。最终,景睢将掌门之位传与了苍封神,而非自己的一干弟子。
之后,因为手足有疾,行动不便,加上年岁已高,景睢便将六道门全权交与苍封神主持,从此门内之事他极少过问。
晏聪仅是六道门普通门徒,进入六道门二年,亦只见过这位老门主三次。此次连景睢亦不辞辛劳策马而至,晏聪心中更为忐忑不安。
与老门主景睢同来的另外两人的身份亦不寻常,其中一人赫然是四旗主晋连,亦即当年被杀的晏摇红之夫!晋连面容消瘦,目光沉晦,在晏聪的印象中,晋连是六道门诸旗主中最沉默寡言者。
对晋连的出现,晏聪并不惊讶,因为他向六道门传讯时,声明有与苍封神有关的事要告之同门中人,让门中委派人员与他在此“求名台”相见,并要求晋连晋旗主应在其中。同时晏聪已预先告之六道门,因为事关重大,不二法门灵使已过问此事,将与众人一道追查诸事的是非曲直。
也许因为一则与苍封神有关,二则提及不二法门灵使,景睢三人才毫不犹豫地赶至这边。苍封神让晏聪追杀战传说,之后苍封神又自己追杀晏聪,这一切六道门其他人一无所知,所以对苍封神离开客栈后的去向,众皆不知。六道门一度陷入混乱中,直到得到与苍封神一道失踪的晏聪的音讯。
晏聪本是六道门的一名普通弟子,这一次却指明要与晋连约见,显然此事极不寻常。景睢虽是苍封神的师叔,但对苍封神的情义却决不亚于自己的谪传弟子。苍封神失踪之后,最为焦虑不安的也许就是老门主景睢,他不顾晚辈劝阻,执意要赶赴“求名台”。
晏聪见景睢白发苍苍,一脸风尘,不由心生不安,忖道:“不知得知真相后,他将会有何反应?”
赴约三人中最为年轻者年约二十六七岁,无论容貌、体形皆与苍封神惊人神似,此人正是苍封神唯一的儿子苍黍。不知为何,苍封神虽身为六道门门主,却未亲授其子苍黍武学,而是让苍黍拜九歌城城主萧九歌为师。苍黍有其父之风,沉稳持重,内敛却又智谋不凡,甚得九歌城城主萧九歌器重,并将其长女许配给苍黍。没想到平时身在九歌城的苍黍,今日会同景睢、晋连同赴“求名台”!
苍黍的出现,无疑已予晏聪以更大的压力!
晏聪上前相见,神情恭敬却不卑谦,更无惶然不安之色。
景睢缓缓踱前几步,他的步伐显得僵硬而古怪,右臂荡然无存,空荡荡的袖管在迎风拂动。
“丁兄弟,我父亲何在?为何只有你一人在此?”苍黍道。说话时,他的目光扫过晏聪身上几处包扎好的伤口。
晏聪并不回避苍黍的目光,他略略沉默后,沉声道:“他——已死了!”
他的声音虽轻,却不啻于惊雷炸响,苍黍愕然而立!
晋连的身子微微一震!
景睢眼中精光暴闪,犹如穿破重重云层之惊电!他显得极为吃力地向晏聪走近两步,一字一字地道:“此言当真?”
晏聪平静地道:“弟子所言字字属实!”
“是谁杀了我父亲?你的武功远不及我父亲,为何你反而安然无事?”苍黍一把揪住晏聪的衣襟,高声喝问,他的双目似欲喷火,状如疯狂。
晋连暗自皱眉,心忖一向沉稳内敛的苍黍此刻却是有些不够稳重了。晏聪退后数步,道:“待不二法门灵使来后,自可知真相!”
“难道有老夫在此,你仍不能坦言一切?”景睢的言语中已隐隐含有森寒之气。
晋连道:“丁聪,有老门主在此,你不必有顾虑。门主被杀,是六道门一等大事,怎可有丝毫懈怠拖延?你是否知道是何人毒害门主?”
晏聪缓缓点头。
苍黍立时逼进一步,沉声道:“为何不将真相说出?我父亲的……遗骸又在何处?”
“遗骸”二字吐得很艰难,显然他并不愿相信父亲苍封神已被杀。
未等晏聪回答,只听得有沉厚的声音传来:“灵使即刻将至,苍公子要知道真相,亦不必急在一时。”
说话者赫然是石桥上不二法门四黑衣骑士之一。
苍黍神色一变,寒意笼罩其脸上。他的双眼渐渐眯起,腰间所配长剑铮然颤鸣。
气氛顿时显得极为紧张。
四黑衣骑士神态自若。
苍黍神色再变,终于渐渐松弛下来。他甚至哈哈一笑,道:“久闻不二法门明察秋毫,今日我苍黍与六道门三百弟子倒要见识见识!”
不二法门四黑衣骑士沉默不语。
却听晏聪道:“灵使未至,老门主、晋旗主、苍公子,三位可愿听丁聪说一段旧事?”
景睢与晋连相视一眼,皆有愕然之色,心知丁聪此言必有深意,当下微微颔首。
晏聪的目光投向苍茫夜色,缓缓地道:“世人一向皆推认‘大易剑法’与‘不堪七式’为最诡异奇玄的武学。‘不堪七式’自是千里宫宫主公孙断桥的绝学,而‘大易剑法’却是归属于本无什么名声的晏家。五十年前晏家晏道几奇迹般自异域废墟脱身而出后,创悟出了‘大易剑法’,天下震动。但晏道几却在不久后便无故暴亡,‘大易剑法’从此被晏家视作不祥之物,家族子弟一概不许问津此剑法……”
对于这段往事,景睢身为前辈高人,自然略有所闻,他喟叹一声,道:“当年确有此事,实是世事祸福难测。据说晏道几亡后,晏家从此家道败落……”
晏聪声音沉缓地道:“不错,晏家本算不得豪门世家,所以除了晏道几之外,晏家再无其他武功修为较高者。晏道几创悟‘大易剑法’后,武界为之震动,树大招风,江湖中人争勇好胜,晏道几难免因‘大易剑法’结下不少仇家,只是‘大易剑法’冠绝江湖,仇家慑于晏道几剑法如神,自不会轻举妄动……”
苍黍冷笑一声,道:“丁兄弟身为六道门中人,为何如此推崇他人剑法?莫非六道门根本不入你之眼?”略略一顿,接着又道,“对我父亲之事,你闪烁其词,反而大谈‘大易剑法’,究竟是何居心?”
晏聪道:“只因门主之死,与此事有着莫大的关系!”
苍黍一怔。
“晏道几去逝后,晏家便犹如风中之烛,随时都有可能因为仇家前来挑衅而遭遇灭顶之灾。权衡之下,晏家终作出决定,只留小部分人在晏家祖宅看守家业,其余家人皆在深夜连夜迁徙至异地,分作几处隐居,只求武界淡忘晏家时再重返故居。晏家的担忧很快成了现实,就在他们连夜迁离后不过二个月,留守在故居的二十余人竟齐齐神秘失踪。迁徙至异地的晏道几的二子一女自然知道这蹊跷的事定是仇家所为,可怜晏家二子一女担心被仇家知晓行踪,竟不敢将此事报官——何况,武界恩怨,官府即使过问,又有何用?”说到此处,晏聪似乎心神激动,停了良久,方接着道:
“祸不单行,此后十年时间内,分居三地的晏道几二子一女中,长子与次女竟再度相继遇害,其家人亦遭不幸!但此时的晏家在武界中已是默默无闻,加上为免除灾祸,他们皆隐名易姓,他人又怎会对此事留意太多?
“唯一幸存的三子晏文在晏道几去逝后,尚未满周岁,隐居异地时,一直与其母形影不离。在晏文之兄姐相继被害时,他亦年仅十四岁。晏文已成晏家唯一血脉,其母为求避祸,携晏文退隐至东海之滨。晏母本是富贵门第出身,何尝料到会困窘至此?所幸他们母子二人尚有一些祖传珍物,可补家用。
“待到晏文年长,晏母便替他结了一门亲事,晏文之妻产下一子一女后,晏文既喜且忧,想到多年来东奔西走亡命天涯,深感苍凉,今后一子一女是否又将重蹈此路,不得安生呢?思忖之余,他忽然想到当年父亲在世之时,虽亦有仇家,却不曾有任何危难降临于晏家身上!究其原因,无非因为其父之剑法足以让他人望而却步。既然东奔西走亦永无宁日,何不让自己之子习练武学,一旦有所成,也许从此便无须东躲西藏。心意一决,晏文便将其子送上求武之路。
“此后晏家倒平静了一些日子,直到十年前晏文女儿晏摇红在海边救起一人后,晏家再度卷入了是非恩怨中!”
听到此处,晋连的眼中闪过复杂之色。
晏聪看了晋连一眼,接道:“旗主是否觉得奇怪,为何我所说的事与旗主十年前的遭遇如此相似?旗主也是十年前在东海之滨被救起,将旗主救起的亦是一少女,名为摇红,只是救起旗主的少女摇红是姓温,而不是姓晏,是也不是?”
晋连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如纸!
六道门老门主景睢若有所思地捋着长须,神情深晦莫测。
晏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旗主,你是否知道当年救起的女子其实不姓温,而是姓晏?”
未等晋连回答,晏聪已接着道:“你当然不知道了。事实上六道门中知晓此事的唯有三人,一人是晏摇红自己,另一人是在下,还有一人,则是门主苍封神!”
他忽然直呼苍封神之名,景睢吃惊不小,苍黍勃然大怒道:“你怎敢直呼我父之名?!”
晏聪一声冷笑,自顾道:“晋旗主当年依门主吩咐前去与雄霸海上的圣水教交涉一事,孰料中途却遭遇来历不明的高手伏击,重伤晕死,正好被晏摇红遇见救起,正因为此事,方有晋旗主娶晏摇红为妻之事,是也不是?”
晋连神情恍惚,对晏聪所言竟恍若未闻。
“晋旗主恐怕不知当年袭击你的神秘高手,却是六道门门主的安排!”
说话者竟不是晏聪!
此声浑厚,听似从容道来,却有发聋振馈之效。
众皆一惊,连晏聪亦神色微变。循声望去,却见河面上不知何时已有船只逆流而上,未见艄公,只有一人立于船头,竹笠低垂,青衣飘扬,虽仅是负手而立,超凡气度却显露无遗。
待过了石桥,船只悄无声息地滑出数丈,竟自行稳稳停于河中,任凭水拥浪逐而沉稳异常。
景睢乃六道门昔日门主,自有卓绝修为,见多识广,目睹此情景,仍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但见以那船只为中心四周的水浪荡开了一个一个大大小小的涟漪,在涌动的河水中仍清晰可辨,仿若无数盛开的鲜花,让人叹为观止。
晋连虽深为船上青衣人的气度风范所折服,但仍高声道:“阁下何人?为何中伤我六道门门主?”
事实上,无论是晋连、苍黍,还是景睢、晏聪,皆已猜知此人的身份。
果然,只听得那青衣人道:“老夫便是不二法门元尊麾下四使之灵使!”
苍黍身躯剧震!
不二法门所言从无偏差,不二法门所定决计,从无人能更改,这是武界共知之事。灵使在不二法门中地位尊崇,没想到他竟直言苍封神是袭击晋连的主谋人!此说法委实让人无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