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而后生(烤翅)-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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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一霖趁机一把推开了他,还抖了抖领子,装作正襟危坐的模样,只有耳根的红泄露了他的心神。
苏峻平一见是刚才那些西装男,心中更是不爽,冷哼了一声,一脚架上惟一的空板凳,让那些该死的西装男全都傻愣愣的站着。
不过瞧他们的样子,他们也没想坐。
为首的一个向前一步,面上带着客套的笑容:“请问陈一霖先生在吗?”
陈一霖眨了眨眼睛,疑惑的举起了手:“是我。”
那个人的笑容一下子扩大了:“《拆迁赔偿事宜联名申请书》的发起人,就是您吧?”
☆、第四十四章
苏峻平只捕捉到了“拆迁”两字,后面的连个屁字都没有听明白,陈一霖就点了点头。
“是我。”
然后他们就叽里呱啦一堆讲话,苏峻平全程做掉线的表情包,还是陈一霖忙里偷闲的把他的冷茶换了说:“冷的喝了对胃不好。”
苏峻平:“……谢谢。”
接着又站起来端了份新鲜的绿豆糕过来——还是给苏峻平的,那些西装男不但没座位,连茶水也喝不上一口。陈一霖的偏颇太厉害,连以脸皮厚著称的苏峻平都看不过去,捧着杯子心里头发虚。
幸好他虽然心里发虚,但是脸上却瞧不出一丝神情,反而是眼角一挑,勾出来的全是嘲讽,一副高深莫测笑看尘世的模样,十分的想让人扑上去揍他两拳。
协商人员素质极高,对这群乳臭未干的小屁孩都不动怒,还仔细的探讨了一番才离开,走得时候还特地带上了门。
苏峻平保持这个姿势半分钟,然后钟点一到像按了开关一下蹦起来,跑到门口看他们走了没有,把脑袋缩回来神秘兮兮地讲:“走了。”
陈一霖:“……”
肯定走了,留着做什么。
陈一霖继续去做糕点,苏峻平也想帮忙,可他只会帮倒忙,陈一霖拨了一小堆面粉让他玩,自己开始在模板里面填馅儿了。
苏峻平看了眼陈一霖,低头的样子显得鼻梁挺拔,鼻梁撑出了他的气势,看上去格外英俊。
苏峻平问:“你奶奶呢?”
陈一霖:“感冒了,我让她在家休息。”
“要紧吗?”
“小感冒,昨天吃了两颗药烧就退了,就是精神头不好,中午我炖碗鸡汤给她补补。”
两人之后都没有说话,太阳一点点上来,阳光随着陈一霖睫毛的颤抖仿佛波浪似的波动开来,涨满了这一方天地。
陈一霖心不在焉地填完了馅儿,套上另一半模子去蒸屉上蒸,他总有那么几分心思在苏峻平那里,看苏峻平玩弄着那团雪白的面粉,一会儿做了个雪人,一会儿团了段蚊香,一会儿捏了个四不像,他只觉自己的心就是他手下的面团,随着那双手肆意摆弄,喜怒哀乐全不能自已。
陈一霖向来害怕未知的东西,他喜欢井井有条的生活,但跳脱的苏峻平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可他紧接着又想到了两人之间的巨大鸿沟,眼神又黯淡下来,他能做的,敢做的也就只有不动声色的做些小事,勾个手指就快乐半天,不能再前进一步。
陈一霖这么想着,苏峻平忽然伸手过来打了个措手不及,等他缩回手去他才反应过来苏峻平刚刚帮他扶了下眼镜。
陈一霖面色微微发红:“谢谢。”
苏峻平说了声没事,又瞧了陈一霖一会儿,最终憋不住地问:“刚才那些人……来干嘛?你不想说也没关系的。”
陈一霖想了会儿才说:“是房地产商来协商的,我们家住的旧城区要拆迁建新楼,但是赔款数额偏少,又没有拆迁户合适的配房,所以想协商提高一下价钱。”
苏峻平歪着脑袋理了半响才捋顺了思路,问:“配房是什么?”
“配房就是政府专门给拆迁户准备的房子,比如翠居苑小区,我们旧城区只有地段好,房子破,拿到的赔款金没法重新买套房,就算能买,估计也是郊区了。可偏偏翠居苑的房子不够。”
苏峻平“唔”了一声,一时间无话可说,在这种庞大的事情面前,他显得过分渺小。
苏峻平低下头去□□面团,让一只兔子头尾分家,他郁闷了会儿干巴巴的找了个话题:“做这种事情,真不像你的风格啊。”
陈一霖其实不擅长和人打交道,他自己也明白,一般避免主动的群体活动,所以他一个人写这种申请书不奇怪,奇怪的是他会拉上这么多人一起。
陈一霖笑了一声:“其实我也不想的,但是,怎么说,人多力量大嘛,我奶奶本来是要跟着他们一起去房地产商的门口静坐示威的,被我及时拉住了,”他想到这受不了的叹了口气,“没办法我就写了封申请书,干脆让他们一起签名好了。”
苏峻平看着那个脊背笔直的少年,五官将舒未舒分明是少年的轮廓,眉心的愁却是大人的模样了。他心里突然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和心疼,最后沉淀下来,他又把兔子尸体戳了几个洞。
“能行吗?”苏峻平问。
“不知道,我觉得要求不算过分啊,他们价格确实压得有点低。而且后年一月开始允许外地公积金买房,大城市的来买养老房房价能涨好一阵,他们得赶紧造楼,不会想拖的。”
苏峻平呆呆的看了他一阵,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陈一霖在他不知道的角落里,跐溜一下长成大人了。
陈一霖做完了糕点喝水休息,苏峻平也就抛弃了兔子尸体,坐到他身边去。
他们又聊了一阵,陈一霖看时候不早回家去熬汤,苏峻平也告了辞往家走。
开门的时候他看见了他爸,这可真是稀奇,虽说今天是周六,可苏峻平这么大了见他周末在家的次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
为了离婚吵得死去活来的男人和女人现在和和气气的坐在一张桌子上,和和气气的喝茶。
杨虹递过去两个橘子,苏文还会说谢谢。
苏峻平弯下腰脱了一只鞋,心想:“还是离了好。”他再脱另一只的时候听见他爸说:“我把你箱子里的东西都扔了。”
他呆了呆,过了几秒忽然反应过来一脚踢翻了鞋子,赤脚跑进了房间,他扒开柜子找了又找,只找到厚薄不一的被子,他的箱子不见了。
苏峻平不信邪,不信他能搜刮的这么彻底,把自己的书桌床底都翻了个遍,连米粒大小的海绵宝宝都没剩下。
一颗都没有。
他有那么片刻都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了,后知后觉的愤怒忽然以燎原之势在他心里烧了起来,苏峻平心想:“凭什么?!”
苏峻平梗着脖子一脚踹开房门,红着眼睛喊:“苏文!”
他爸手起掌落给了他一嘴巴,“啪”的一声,再清脆响亮没有了。苏峻平一下子被扇过脸去,舌尖上有股铁锈味儿。
他觉得自己的脸火烧似的疼,都疼麻了,他瞪着不服输的眼睛,看了苏文足足半分钟,这才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的东西你有什么资格碰?!”
又是一巴掌,左右各一下,很有几何美学。
苏峻平觉得自己都被打懵了,他飞快的笑了一下,然后挥舞拳头就要打回来,苏文在办公室坐久了自然没有儿子灵敏,就在电光石火间杨虹喊了声:“够了!”
她声音不大,却像根铁丝,堪堪拉住了他的动作。
杨虹走过来,看着苏峻平,似乎想要去摸他的脸,可是忍住了。
她说:“你爸爸扔东西的时候,我全程看着,后来的房间也是我扫的,你也要打我吗?”
苏峻平没说话。
杨虹说:“苏峻平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我以为你学习不尽心是因为担心家里的事,我还在想:‘孩子长大了,懂事了。’结果你呢?你看看你在干些什么?做生意?你小小年纪去跟那些微商干什么,我们这么努力的工作是为了让自己的儿子能有个光明的未来,一帆风顺,不是让你挣那几个破钱的!你以为那点钱有用吗?你就不能稍微体谅一下我们吗?爸爸妈妈真的做了很多了,我们踏出了九十九步就剩下那一步,你都不愿意踏出去吗?”
她说到最后都声嘶力竭了,苏峻平小心翼翼的去碰她,还没碰到就被杨虹打开。
她最后重复了一遍结论:“你太让失望了。”
说完就回房间里,苏文反关上门在里面低声和杨虹说了几句,那声音温柔倒不像是他平常的腔调,苏峻平愣愣的看着那扇原木色的门,一寸厚的木板轻而易举的阻断了两个世界。
他让她失望了?
他居然让她失望了?
他这么多年,闯过无数次祸,打过无数次架,甚至有把人打到医院的光荣记录,他妈也从来不曾对他用过“失望”的字眼。
现在他长大了,听话了,懂事了,开始为家里考虑了,开开心心地像个傻逼一样存钱想到时候买两顶漂亮帽子送给她,反而彻彻底底的被否定了。
那两个字,把他自以为是的骄傲打得溃不成军。
苏峻平想:“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这个世界的情理,好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被人颠了个个儿。
一切都乱套了。
他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苏文推门出来,轻手轻脚的关上了门。
他一改之前的大嗓门,低声说:“你妈太累了,睡一会儿,不要吵她。”
他又看了一眼苏峻平,那一眼实在是让苏峻平印象深刻,好像千言万语千锤百炼的打出了一把刀,刀锋堪堪刮过他的脸。
苏文说:“你回房间,自己好好想想到底该干什么,别再让你妈失望了。”
说完拎了沙发上的公文包,关门走了。
可不是乱套了吗?
苏文怎么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呢?他以前哪怕有现在一半的好,他们父子也不至于闹到现在这个样子。
可是为什么呢?这个世界如此扭曲颠覆,地球还是照常自转公转。
他不知道。
苏峻平踢开了房门,想要再踢一脚,想起什么忍住了,小心的把门关上。
他扑在床上以为自己会想很多,没想到思考到一半就睡着了。
他是做噩梦惊醒的。
他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呆在房间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一片漆黑,他很冷也很饿,但他不管怎么喊,一个人都没有,他开不了门也拉不开窗帘,他一直喊啊喊,可是谁都没有听见,他看着自己的皮肤一点点松弛长出褶皱,他看着自己一点点变老,然后他死了,他又看着自己一点点腐烂,最后化为一副白骨。
他还是在喊,他一刻不停的喊,哪怕死亡之后也没有停止,可是没有人来救他。
那是永无止境的孤独。
十一月的秋天,分明就是冬天,苏峻平只穿了薄薄的灯芯绒衬衫和毛线背心,醒来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但冷,还头晕,喉咙疼,好像是感冒了。
他本来不在意,可是第二天醒来头昏昏沉沉的路都走不直,一量,38。9,直接送去医院吊盐水瓶了。
换季的时候感冒的人本来就多,他坐在输液室里听着耳边小孩子的哭声此起彼伏,恨不得拿块砖把自己拍晕过去。偏偏那医生还给他开了四瓶,让他挂完,他绝望的看着滴滴答答的点滴,觉得漫长的好像没个尽头。
惟一的好事大概是不用上课。
苏峻平虽然昨天睡了很多,但噩梦让他感觉特累,没什么睡眠质量,他伴着小孩的哭声头一点一点的就要睡着了,被手机的铃声一激灵。
苏峻平看来电显示是王文杰,拿起手机就打算问候他祖宗,却听王文杰急切地说:“班长家里出事了!”
☆、第四十五章
陈一霖上英语课上到一半被谢老板叫出去。
“你奶奶出车祸了,性命无忧,只是要动一个小手术需要你签字……等下!我送你过去!”
听到一半的陈一霖冲回去拿了银/行/卡和钱,谢老板把想一口气冲出校门的他拉住,塞到车的副驾驶座带他去了医院。
明明是个外地人,却对当地七拐八拐的羊肠小道很熟悉,抄了好几次近路,可运气不佳,他们碰上了堵车。
谢老板面色阴沉的踹了一脚地毯,抓起水杯灌了两大口水才平复了一点心情,转去安慰陈一霖,可他转过去的时候发现,陈一霖冷静得出乎他的意料。
他没有哭闹,没有大声咒骂,他只是低头检查了一遍自己带的东西,然后向谢老板问清了地址,最后他问:“大概要堵多久?”
按照导航上的显示,起码要有二十分钟。
陈一霖听了点点头,说:“开门吧,我自己跑过去。”
谢老板瞪大了眼睛:“你疯了!导航……导航也不一定准的,可能马上就疏松了呢,它会变来变去的……你干什么!”
陈一霖把东西揣到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