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周-第3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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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声起,有一队骑兵护送着辂车,由南至北行进至阊阖门前屏垣旁,数名随从扶着一名身着朝服的老者下车,宇文温定睛看去,却是丞相尉迟迥。
“丞相。。。”
问候声此起彼伏的响起,尉迟迥不住点头,却依旧目不斜视的直行,沿途朝官均是微微低头,无人敢与其对视,他如同行走在百兽之间的虎王,睥睨众生。
此时此地,宇文温自然不会如昨日书房里那般随意,他与郑万顷一起低头行礼,丞相如今的气势和昨日截然不同,大庭广众之下,该有的礼仪就得有。
尉迟迥走到朝官队列之前,整了整衣冠随即昂然而入,待其跨入阊阖门后左右朝官队列依次前行,而宇文温及郑万顷则在司仪的带领下,跟在队伍后列进入阊阖门。
见着最前方那孤零零的身影,宇文温思绪万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现在还不知道会是怎样的滋味,至于“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真想知道啊!
第三十二章 怎么回事啊!
皇宫,太极殿,禁军在外十步一岗,而里面也是热闹非凡,朝会正在进行,但和宇文温无关,此时的他正和郑万顷一起,在殿外等候。全本小说网;HTTPS://。.COm;
就像学校里被老师罚站的学生,百无聊赖的站在教室外,忍受着旁人的怪异目光。
巴州刺史宇文温,山南道行台左仆射郑万顷,他们属于外官,若是朝廷未有诏令,亦或是其上司未曾派遣,那么在职期间就不能擅自入京,轻者问责重者视同谋反。
即便是到了京城,要面君也得按步骤来,尤其是朝会,官再大没有传召就不能入殿,所以即便里面议论得热闹,都和宇文温、郑万顷无关。
“使君,一会可得仔细些,莫要闹出什么事来。”郑万顷低声说道,不是他啰嗦,而是这位宇文二郎有前科,不由得他不提醒。
“仆射请放心,那些话下官昨晚已背得滚瓜烂熟,绝不会出错。”宇文温郑重地说道,郑万顷闻言便没再说些什么,只是心里在暗暗鼓劲。
万一待会出什么事,我先把你敲昏了再说!
这是临行前大行台宇文亮交给他的秘密任务,一旦宇文二郎在大殿上乱来,郑万顷可以便宜行事,只要不出人命,怎么做都可以。
三年前,宇文温作为安州的使者到长安面君,朝会上原本背台词背得好好的,结果到后面宇文温忽然问丞相杨坚:“听说隋国公要谋反”,那场面火爆至极。
据在场的副使厍狄士文所述,杨坚听得那问话后面色铁青,已经处在爆发的边缘,也亏得宇文温把话绕了回来,没让事情闹到不可挽回。
杨坚后来确实篡位了,当时也亏得其岁数不老,算是宇文温父亲一辈的人,没被当场气出什么毛病来,如今在殿内的丞相尉迟迥可是其祖父一辈的人,经不起折腾。
郑万顷在走神,宇文温也在走神,他不是憋坏水要在等下面君时搞出一个大新闻,却是在打量着四周的环境,观察起这座新建的皇宫来。
邺城他没来过,所以看不出新旧皇宫有什么区别,六年前周平齐,周武帝宇文邕觉得齐国皇宫太过奢侈,便下令将其连同皇家园林一起拆了,材料都让邺城百姓自己拿回家用。
后世把他称作“邺城毁灭者”,不过在宇文温看来拆皇宫倒没什么,毕竟周国国都不会搬到这里,留着偌大个皇宫纯属浪费,每年还得花许多人力物力维护。
宇文邕不光拆了邺城的齐国皇宫,连着长安皇宫里一些他觉得奢侈的宫殿也拆了,为的就是节约维护费用,这般勤俭有为的皇帝,却是英年早逝,病死在讨伐突厥的行军途中。
宇文邕即位时是傀儡皇帝,蛰伏十余年一举掀翻权臣,然后就是励精图治,留下个实力雄厚的国家,一个即将统一中原的周国,却被熊孩子宇文赟败得一塌糊涂。
‘荒淫无道!’宇文温心中骂道,每次想起被他手刃的宇文赟依旧是唾骂不已,想着这对虎父犬子,他又记起另一个人来。
同样是国号为‘周’,五代末年的周世宗郭(柴)荣,也是年轻有为,也是励精图治,也是不幸英年早逝,也是死后江山为亲近之人篡夺。
莫非国号为周的王朝,就是这样的宿命么?
宇文温觉得自己越想越离谱,赶紧收拾心情回到现实,他看着身边这座宏伟的大殿,想着别人对其的介绍来:
太极殿,其殿周一百二十柱,基高九尺,以珉石砌之,门窗以金银为饰,外画古忠谏直臣,内画古贤酣兴之士,採楸斗拱,尽以沉香木。
掾端复一金兽头,每间缀一五色朱丝网,上属飞簪,以碍飞雀,阶间石面隐起千秋万岁字,诸奇禽异兽之幕。瓦用胡桃油,光辉夺目。
殿上金葱台十三枚,各受一七斗石云,又有各色香炉,做珍禽异兽状,燃香之时殿内宛若仙境。
‘画的是谁啊,一个个都不认识,也不知道有没有诸葛丞相。。。’宇文温心中叹道,他看向大殿窗上画着的人物,没一个是能够认出来的,当然他又没见过真人,自然是认不出来,只能是凭着图上一角所书人物名字来辨认。
“建一座皇宫得花掉多少钱。。。”宇文温本能的算起账来,不过他没营造过此类工程,自然也不知道花费多少,只觉得花费甚巨,还不如拿来养兵、练兵。
“宣!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散骑常侍、西阳郡公、巴州刺史宇文温。。。。入殿觐见!”
声音一道道从殿内传出,经过人声接力后传到殿外,宇文温闻言一个激灵赶紧站好,候在一旁的司仪也是走近身边,确定他的冠服有无凌乱之处。
又有声音传来,宣山南道行台左仆射郑万顷入殿,宇文温和郑万顷来到殿门,取下佩剑交给禁军,脱履后跨过门槛,低下头小步快走向着殿内前进。
两侧文武百官的身影快速后退,两人来到玉阶下行叩拜礼,赞礼官唱出他二人官职名讳,宇文温和郑万顷随即拜曰:“臣,宇文温/郑万顷,觐见陛下!”
全套礼仪流程走下来,宇文温及郑万顷起身,见着上首端坐的那位小皇帝宇文乾铿,还有左侧的丞相尉迟迥,宇文温深呼一口气,随即开始背台词:
“。。。臣等山南将士百姓,如嗷嗷待哺之婴儿,盼朝廷天恩沐浴。。。”
“。。。杨逆篡位,窃据神器,大周宗室,为其屠戮,忠臣义士,血染江山。。。”
“。。。山南将士泣血三年,无一日不思收复故土,无一人不恨窃国恶贼。。。”
郑万顷默默的听着,紧张得手心都是汗,身边这位的表现还不错,背出的内容没有磕磕巴巴,算是行云流水,若不是这内容为他亲笔所写,还真就以为对方是临场发挥。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今日一定会顺顺利利的!
宇文温利落的背完台词,忽然跪下哭喊道:“陛下!杨逆屠戮我大周宗室五十余人,此仇不报,臣等有何面目告慰历代先帝,又有何面目见太祖于九泉之下!”
然后就是压轴大戏,宇文温心中哀叹一声,随即奋力叩头,砰砰声响彻大殿,他声音悲凉的喊道:“臣,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饮其血,臣请陛下重整河山,为死难宗室,还有无数将士、百姓报仇雪恨!”
“陛下!”郑万顷接上话来,随即下跪拜曰:“山南将士枕戈待旦,愿为陛下披荆斩棘,浴血奋战!”
因为年岁已高,得赐座的丞相尉迟迥,见状起身向着上首的小皇帝躬身行礼:“臣尉迟迥无能,让山河破碎、陛下蒙羞,愿以老朽残躯,戴罪立功,率大周将士为陛下收复河山!”
“臣请戴罪立功,为陛下收复河山!”满朝文武下跪喊道。
小皇帝见着如此情景,眼眶发红紧握双拳,语音哽咽的说道:“众卿。。。齐心协力,一定要诛杀杨逆,收复大周河山!”
宇文乾铿的父亲赵王宇文招以及四个兄长,均在三年前为杨坚所害,那时年幼无知的他还留在父亲封国,为相州总管尉迟迥接到邺城拥立为帝。
他孤单一人过了三年,如今见着亲族在面前叩头哭喊着要为宗室报仇,又见得满朝文武众志成城,想起音容笑貌宛若昨日才见的父兄,宇文乾铿不由得悲从心来,复仇之火在心中熊熊燃烧。
得皇帝下令“平身”,满朝文武站了起来,叩头叩得头昏眼花的宇文温被人扶起,虽说是事先就定好的步骤,但他却是不由自主带入个人心情。
想着王朝末路,想着风雨飘零,想着一家子缩在巴州,漫漫荆棘路也不知前途为何,宇文温一时间入戏太深。
他忍着额头的肿胀和疼痛,向着上首的小皇帝行礼:“陛下,臣与杞国公宇文亮,世子宇文明,挂念陛下久矣,还望陛下保重身体。”
宇文温在宗法上已是生父宇文亮的侄子,所以像朝会这种极度讲究礼法的正式场合,称呼宇文亮就不能用‘家父’,同样也不能称兄长宇文明为‘家兄’。
他三个是周国仅存的成年宗室,宇文亮是小皇帝的堂伯,而宇文明、宇文温是其堂兄,也是宇文乾铿唯一能够依仗的亲人。
“西阳公。”宇文乾铿开口说道,为表亲近他省去了爵位中的‘郡’字,“杞公和世子如今可好?”
“请陛下放心,杞国公和世子如今安好,正在厉兵秣马,为朝廷尽力。”
“如此甚好,西阳公难得来一次,可得在邺城久住。”
“臣遵旨。”宇文温答道,直到这时他才得以堂堂正正和小皇帝对视,见着这位年纪和自己侄子相仿的天子,心中也是叹了一声。
‘还只是个孩子啊。。。’
见着堂兄愿意留在邺城,宇文乾铿心情好了起来,他的姊姊远嫁突厥,今生也不知能否见到,想着日后可以有亲人陪着自己聊天,不由得喜出望外:“西阳公要何时回山南呢?”
“臣听陛下的。”
“那就过完年再走吧。”
宇文温闻言一愣,不由自主的瞥向丞相尉迟迥,见其似乎有些错愕的表情,宇文温无奈的回道:“臣遵旨。”
过完年再走!!!不是沟通好了么?怎么回事啊!
第三十三章 大局为重
朝会正在进行,退到班列的宇文温沉默着,额头上的淤肿触目惊心,郑万顷站在其身旁,心里暗暗提防,提防着即将爆发的宇文二郎。(全本小说网,HTTPS://。)
方才例行公事,结果天子要留宇文温在邺城过完年才‘放人’,这和事先说好的不一样,是不是尉迟丞相别有用心也未可知,郑万顷惊讶之余顾不上深思,先要防着宇文温搞出事来。
郑万顷是山南道大行台宇文亮的心腹,对宇文温的性格大致了解,这位宇文二郎行事不同常人,也就其父宇文亮能制住,就算是其兄长宇文明都未必每次都能压得了。
虽说如今殿上有丞相尉迟迥镇着,宇文温不太可能会直接挑衅,但是这位脑子里莫名其妙的想法很多,万一当面破罐破摔那大家面子上就难看许多。
比如说装病,倒地抽搐发羊癫疯什么的!!
‘要不要倒地装病,来个发羊癫疯什么的?反正叩头过度,把脑子叩坏了也说得过去嘛!’宇文温心中如是想,这想法蠢蠢欲动,他愈发的想要在大庭广众上‘扑殿’了。
昨日拜访丞相尉迟迥,说好了他在邺城也就待三个月左右,等九月九重阳节过后,宇文温就可以‘挥泪’辞别小皇帝,一步三回头的往山南而去。
不是他不把堂弟当一回事,如今这事情也就尉迟丞相做得了主,昨日双方谈妥后,按说对方应该和小皇帝通气,把定好的期限交个底。
今日的朝会上,小皇帝就该盛情挽留他留在邺城,等过了重阳节再回去,结果后来变成了过完年再走,停留时间从三月变成七个月,宇文温只觉得自己的脸被人狠狠抽了一耳光。
方才小皇帝做出决定时,宇文温想脱口而出“丞相已承诺,是过了重阳节”,可还是硬生生忍住,这句话说出来,无异于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在小皇帝脸上。
邺城朝廷是尉迟迥一手撑起来的,辅政丞相总理朝政,小皇帝宇文乾铿就是一尊供起来受香火的神像,和傀儡真的没什么区别,此事文武百官心知肚明,但不可能有人当面说破。
宇文温作为小皇帝所剩不多的亲族,在大殿上把和丞相约定期限的事情说出来,就是当场拆穿宇文乾铿做不了主的事实,宗室理应护着皇帝,却做出当面打脸的事情,那对小皇帝心理可以造成双倍伤害。
所以方才他也就硬着头皮答应了,先给皇帝一个面子,至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