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愿天空不生云-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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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他真要的人还是我林若茴。唉!他骗了你,为了报复我,他竟骗了你。他谁都不爱,最爱自己。你怎么傻得成为他报复我的工具之一呢?你说过他学医是再适合不过的。我也问你为什么?你说因为他够冷血、残忍、无动于衷!既然如此,你又为何不能看透他这个无情的人呢?你又何尝不冷血、残忍、无动于衷?推拒了所有爱你的亲友去迁就一个少了心的人。
浪漫真的伤情吗?还是你心甘情愿地坠落在自己的绮想里?小红,虽然你与我曾这么的亲密过,但我永远不懂你的红尘情事。
若茴拎了一个土黄|色的旅行袋,步履蹒跚地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大腿,但只是几乎,不是全然,事实上,是她的每一根筋与每一条血管里都有千万只的蚂蚁在里面列队行军,热血滔滔似地教她刺痒难搪,她恨不得能把皮扯破让血流光算了。不过她还是认命地伸出双臂攀着只有些微倾斜的坡道,不顾雅观与否地翘着屁股,挣扎地爬上了这个废墟……特洛伊,这个经由盲诗人荷马嘴里吟唱出来,赫赫有名、威震八方的古城。
在今天以前,若茴光是想到能踏上这片古老的土地,就会夙寐难眠、兴奋好半天。现在她好后悔为何自己坚持要来到这个一度富荣鼎盛,曾经哀鸿遍野,如今却野草丛生、满目疮痍的荒原,看着这些颓倾的大石头散落在一望无垠的黄土石砾上,除了连青苔都不长的石头外还是石头,足以证明这些石头有多顽冥不灵了。这些石头的背后也许蕴藏滴滴血泪的故事,也许是导至最后一位尚在襁褓的少城主被希腊敌军从高墙上丢下后的罪魁祸首。但又干你林若茴什么事?
“林若茴,你毕竟只是个修历史的学生,考古的事还是留给考古学家吧!”若茴莫可奈何地随地捡了一块石头丢进皮袋后,便大剌剌地蹲在地上喝水。
头顶上的烈阳像一个天然烘烤炉,毫不留情地直射在她灼红的皮肤上,使她原本白皙的病态肌肤在短短不到半个月的日晒雨淋下,已俨然脱水成了风干福橘皮。
“太好了,林若茴。你这辈子不可能再比这个时候丑了,除了你死后入棺开始腐烂的那一刻。”她喃喃自语地自嘲着,双手摊开欧亚洲地图研究,当她无意地瞥见她那十只藏污纳垢的指甲时,母亲严厉的斥责顿时迸出,萦绕耳际。林若茴,你又耙土当饭吃了!呃!看看你的指甲,脏死了!下次再不听话,妈妈真的命把土里的蚯蚓挑出来,强迫你吞下去!多久了!那时她大概只有五岁吧!老是喜欢挖土回家,搞得有洁癖的母亲见她就躲,非得等到带上手套后才敢碰她。
半个月前,她从桃园中正机场经日本飞抵海参威,搭上了西伯利亚铁路到莫斯科,再辗转来到伊士坦堡,迢迢漫长路途中,人生地不熟,国语没讲上半句,她已经养成自说自话的习惯了。她的英文虽然差强人意,但要和第三国语言的居民沟通时,简直就是鸡同鸭讲,有沟没有通。后来她发现最受用的语言竟然是阿拉伯数字,而最受欢迎的护照便是绿花花的美金钞票,从此,她和卖主之间的关系便是非常的简单俐落;一个犹豫的YES后,才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一个冷酷的NO后,马上甩头走人。
“你这个大白痴,现在可好了,漫天黄沙里,只有你这只笨鸟才会蹲在这里孵蛋。即使有力气走到海边,量你也没胆游过去。”
三千年前特洛伊滨临黑海,如今在海水填石的大自然效应之下,离黑海已有相当远的距离了,她后悔没搭上饭店的服务生为她招徕的出租车,不过得怪那个司机漫天要价,她为了争一个理字,“NO”连说了三次,还外加一个“滚蛋”。好不容易搭上公车,跑上好几哩路才一偿宿愿。那时她在大饭店义正辞严直骂那个司机抢钱,表现的是大义凛然,有骨气得不得了。现在呢?骨气又有什么用?她连东南西北都搞不清楚了。她又是长长叹了口气,折好地图放回背包里,打直腰。
现在是下午一点,她得在晚上八点以前赶到伊士坦堡的机场,搭机赴希腊。如今照情况看来,机会是渺茫得跟一粒沙一般,因为根据时刻表显示,下一班公车要下午四点才发车,而从这儿返回饭店得花上三个小时,她连打包行囊都来不及,除非她生了对翅膀,脚上长了双飞鞋。思及此,她又开始自怨自艾了。“你喔!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连半个鸟人都没有,简直是个鸟地方。窝在这儿,死都不瞑目!”断定四下无人,她一恼怒,便仰天长啸了起来。
不料,一阵懒散的声音传来,“小姐,你死不瞑目就算了,干嘛黑心拖人下水?”
若茴一愣,当下倒退三步,双手紧捂着嘴,来回张望声音出处,足足等了一分钟都没再听到任何声响,她便断定自己被太阳晒昏了头,神智不清,要不然,便是她太想念国语,脑筋已开始反常,不仅能自言自语、自问自答,甚至到了自我调侃、消遣的地步了。
抱持着这种想法,她连忙拍着胸脯安抚自己。“你是假的,出自我的幻想……”
“我是真的,出自一个被你吵得睡不成一顿午觉的倒霉鬼!”这低沉的愤怒声,彷佛是从阴朝地府里传上来的。
不到一秒,若茴倏地楞住,她感受到有人在她的背后点了点,一阵毛骨悚然的凉意顿时从脚底板阴阴地袭上她的脑血管。这提醒她,高一时曾陪同父母亲上山扫墓过,那时她也是如此蹲坐着,忽地就被人点了点背,她一转身,却不见半个人影。她告诉母亲后,母亲讥她撞鬼了,父亲却一脸忧心忡忡的神情。那一次扫墓完毕回途中,父亲比往年多花了五个小时才离开那个山坡地。
后来拜土地规画的问题,父亲同几位兄弟及近亲商量的结果,才合资盖了间祠堂供奉祖先灵位,从此她就很少接触到这方面的事。不过一人夜晚深眠后,还是时常会有梦魇侵扰,那个梦魇是她升上国一以来便紧跟着她的,起初她惊慌失措,持续一个月硬是要挤在父母亲之间才睡得着,不过日子一久,她反而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然而这里是古战场,曾历经战乱,金兵嘶鸣,导致成千成万的大军溃败,死伤惨重无以计数。若今日撞见了异地鬼,再遇上鬼挡墙事件的话,她这趟欧洲之旅还没开始就得宣告终了。
她告诉自己不要回头,但是对方又用一个尖尖的东西点点她的肩,甚至戳她的背,她恼怒之下,就要转身准备面对这个可能有着任何惨状的倒霉鬼,“它”也许是一个少了头、少了胳臂、少了腿、满目狰狞或是一张面无表情的无脸鬼;若糟一点的话,大不了是她梦魇里那个纠缠她多年、五官模糊不清的巧克力Se情鬼现身了。若茴心一横,便将头重重往后扭,一接触到的影像竟是一个对她龇牙咧嘴的大胡子!
他的头从岌岌可危的倾垣上露出,与她的脸相距不到五公分,吐出来的气直吹上她的鼻头。这个倒霉鬼呼出的气息中竟然还带有微凉的薄荷味!连考虑都没有,她骤然拉开紧绷的喉头,发出足以震碎大石的尖锐音频,瘦弱的身子亦赫然跃起,一双手胡乱地便住口袋摸索着,想掏出东西,嘴里直嚷:“见鬼了!见鬼了!你别过来,倒霉鬼!我发誓我有十字架、大蒜、可兰经、观士音菩萨的咒语。总之,你赶快告诉我,你信奉什么教的?我好对症下药,请神捉妖。”那些玩意儿是老妈千叮咛万嘱咐为她准备的。
“我信睡觉!”这个倒霉鬼口气很差,态度不佳的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然后忽地临空一跃,翻越危墙,站在她面前与她对峙,还一步步地向前逼近。
“你……别过来,我会尖叫的。”原来这个倒霉鬼还是有手有脚的,若茴吞了一口口水,也一步步地往后退,看着节节逼近的大胡子抬起一只手往他的腰间一掏,他的手上顿时多了一把时髦的瑞土小刀,然后往肩膀一撩,割下了自己的肩膀……不!不是肩膀,是他卡其衬衫的袖子,然后粗鲁地将长袖子从中割成两半。
她抖着声音问:“你……要干嘛?”
“将一只吵死人的乌鸦嘴堵起来。”他拉扯着布条,似在测试那条布的韧劲,最后努着一张看不太清楚的嘴,满意地点了头,欺身上前扳住若茴的手,三两下的功夫就把她的双手紧紧地绑在身后。
若茴吓死了,她根本不是撞到倒霉鬼,而是个活生生的大色鬼,她才是那个倒霉鬼。她就要被劫财劫色了!在这里,一个鸟不生蛋、狗不拉屎的石堆中。她突然觉得跟鬼打交道比和人打交道要安全多了,最起码她所认识的鬼从来没有攻击过她。
“你要干嘛?在这里装神弄鬼的,还不放开我!亏你还是中国人,这样对待落难同胞,我告诉你,我宁死不屈!”她双手拚命地在背后摩搓着,嘴里放狠话,“喂!你最好别轻举妄动,我会报警的,即使死了,也要向……嗯……嗯……”
他长布一盖上她的嘴,便在她脑后打了一个结,大手来回拍了三下,身子一矮便一屁股地坐在地上,双手环抱胸前,仰视眼前这只双手被他反绑在屁股后的聒噪乌鸦,气急败坏的跳来跳去,嘴里咿咿喔喔地跟他做无谓的抗议。
“这回换我开口说话了,小姐。我得说你今早在饭店雄赳赳气昂昂的表现实非明智之举。”他看若茴原本气得狭长的眼睛缓慢地睁得跟铜铃般大,便放声朗笑,“对!没错!毋庸怀疑。我跟你住同一家饭店,也的确是跟踪你来此,不过只比你早到半个小时,好不容易躲进一处可遮点阳的墙角歇息,就被你这只喋喋不休的乌鸦吵得心烦气躁。你听清楚!你是要坐下来省点力气,还是要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展露身材?这荒郊野地,你我孤男寡女的独处,很容易让人突增歹念,虽然你长得非常爱国,但男人的色欲一旦被激起是跟禽兽无异,我才懒得管你是不是尼姑、修女或是平民老百姓呢!那套民胞物与的高调不适用在我这个野蛮人身上。”他用瑞士刀刮着胡子,恐吓地威胁她。
若茴听出他的言下之意,马上停下身子,跌坐地上,双脚刻意的并拢,神色戒备地瞪着这个黑得跟煤炭无异的鲁男子瞧。
“很好!你满听话的。出门在外,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满意地说着,还一边伸手拿起她放在地上的水壶,不看她一眼便举壶跟她比了一下,象征性的征求她的同意后,虚伪地说:“谢了,我不客气了。”他灌了好久,把整壶水都喝光了,才打一个呵欠,躺在地上问:“想不想离开这里?”
若茴听他这么一问,想这个“鲁国来的男子”毕竟还是有一丁点同胞爱,便决定尽释前嫌的猛点头。
“那有什么问题!”他欣然允诺,“可以,但我有两个条件。第一,我缺钱用,你得先借我二千块美金。”
若茴怒视这个趁火打劫的狮子跟她张嘴索价,她才刚对这个王八乌龟有些好的评价,不及一秒他又原形毕露,她之所以住得起高级饭店,全是拜一个挚友的死才得以有这么奢华的享受,她身上的钱还是东凑西凑才攒到的,二千块美金等于她全部财产约三分之一!说什么她都不会拍电报回去求她母亲汇钱给她。
她试着发出声音请他解开嘴上的咸袖子,好跟他讨价还价。
“可以!那有什么问题!你先点头再说。”
若茴气得就要左右大摇其头时,想到今早为争一个理字的处境后,颓然地安慰自己,无论如何,老天就是要她花钱消灾就是了。抱定这个想法后,她遂心不甘情不愿的点了头。
鲁男子见她一点头后,便毫不客气的伸过手要触她的腰,吓得若茴以为他又心怀不轨,便要用脚去踹他。但他迅如闪电的手,快速一伸一缩便取走她的腰包,当下拉开腰包拉链,拈指数着钞票,啧啧有声地说:“哇!小富婆一个,都是绿花花的钞票,”然后把她的钞票洗劫一空,一古脑地往自己的裤袋里塞,还故作潇洒地说:“其它的钱我帮你保管,看来我跟你是跟对了。”
若茴闻声眼一眨,等到他松开她嘴上的布料时,劈头问:“你说什么?跟上我是对的?”
他送给她恶意的一瞥。“跟你三天了!跑遍了整个土耳其,镇日看着一只长脚鹭鸶蹲在地上到处挖土捡虫吃。”
原来她被人盯梢多时,而她竟没有警觉到,不假思索便骂道:“你这个没有国格的败类!”
“哎呀!讲这么难听!”他嘻皮笑脸的为自己的行为辩护。“全球中国人口已破十二亿,身为黄帝的后代,同是天涯沦落人,又来自台湾,我们更该珍惜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才是啊!反正这区区三千块美金对你而言是九牛一毛,算是我借的,以后有机会再还你。”
“你会才怪!”若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