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之别-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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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
肖凤台同她一样大——少年的面影突然浮出脑海,他炽热隐忍的眼神,秀美鲜明的五官线条,两道长眉浓黑舒展,使人绝不会将他真正错认为漂亮女孩。他向蒋桐说话时,时常微微扬起下巴,作出傲慢冷淡的模样,以掩盖眼神的波动——他的脸捏起来,会同蓓蓓一样细腻柔软吗?
“哥——”蒋桐一颤,女孩已猛扑到他身上,少女特有的馨香气息充溢他周身:“我准备好啦!”
蒋桐言出必行,带蓓蓓去本地知名餐厅吃牛排。餐厅坐落在博物馆中,欧式风格装修,侍者训练有素。此地因作为城市公共设施受政府资助,豪华不失典雅的氛围与平价菜单得以有幸共存。蓓蓓落座后满脸不自在,趁侍者下单偷偷问蒋桐:“这里是不是特别贵?”
“放心”蒋桐笑笑:“一顿饭钱我还出得起。”
“我认真的,要是贵的话就换一家”妹妹用一双漆黑大眼睛认真盯着他:“省下钱能干好些有用的事呢。”
蒋桐双手交叉叠在下颌,上下打量蒋蓓:“比如说?”
蓓蓓红了脸,眼神游移:“没,没什么……”
“家里出事了?”蒋桐的笑容逐渐收敛:“我上次和叔叔打电话,不是一切都好吗?“
蓓蓓慌忙澄清:“没有没有,家里真地好好的!”
“是我……我自己有东西想买。”
“本来想找个好机会跟你说的”蓓蓓低头来回揉餐巾边缘,声音细如蚊讷:“哥……我想买个新笔记本电脑。”
“我在学校参加模拟联合国,经常要整理资料准备ppt什么的,同学都用macbook,我用你留下来的笔记本电脑,个头大噪音响,最近夏天到了,他们都不愿意跟我坐一起,说我电脑发热太厉害。”蓓蓓看他不说话,慌忙解释。
“我不要macbook,只要个轻一点的电脑就可以,我看好型号了,没有很贵的。”
“我有1500块的压岁钱,你再借我一点好不好,等我上了大学,打工挣钱还给你。”
她央求地望着他:“哥——我不敢跟叔叔说,你就帮帮我嘛。”
蒋桐深吸一口气,将眼眶中的热意逼回身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你吓死我了。”
“吃完饭我们就去买”他向蓓蓓笑笑:“你哥最近打工挣了好多钱,我给你买个mac book。”
意料之外的回答令女孩喜出望外,她发出一声小小的欢呼,不顾周围人的眼光,从凳子上跳起来拥抱蒋桐。
“哥对我最好了!”
她太年轻,只满心沉浸在喜悦中,来不及质疑什么样的兼职工作,才能令一贯节俭的蒋桐可以斥巨资购买新款笔记本电脑而毫不手软。蒋蓓信任蒋桐,胜过信任父母。她因此对蒋桐反常的慷慨视若寻常,哥哥总能想出办法,哥哥永远是对的。
餐桌上剩下的时间,蒋桐维持着平稳微笑,听蒋蓓叽叽喳喳描述学校中的趣事。离开餐厅前,蒋蓓起身去洗手间。蒋桐拿出手机,打开邮箱草稿,盯着已经结尾的辞职信。
走进家门前,他刚刚拼好最后一行“kind regards“。标题已经就位,连肖凤台和陆奢的邮箱都已经输入了,只要按下发送,一切就可以在脱出轨道前结束。肖凤台可能会继续胡闹一阵,但他还年轻,并且富有,这世界上还有太多美好可爱的事物等着他垂怜享用。他会渐渐忘记蒋桐,回到他高高在上的生活中。而蒋桐自己……
“哥,你看什么呢?”蓓蓓回到座位,好奇问道。
“不是什么大事,给我一分钟,回下教授邮件。”蒋桐不动声色道。
他垂下眼脸,从落款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删掉了辞职信,然后是标题,然后是邮箱。
他关掉邮箱,挽着蓓蓓的胳膊出门。玻璃门的反光上映出两人的身影,男人身形颀长挺拔,规规矩矩三七分短发,一副老式无框眼镜,英俊得很循规蹈,是在人潮中会立刻被淹没的好好先生模样。
肖凤台喜欢他什么呢,蒋桐疑惑。也许就像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也会希望来点清粥小菜清理肠道。小少爷看惯了豪奢漂亮的人物,被他的外表所迷惑,把从三流文艺电影中的情节套用到他身上,以为他清高,善良,儒雅,在尘世中摸爬滚打而自强不息,以为他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
你是个人渣。推开门,夜风扑面的一刻,他在心中道。
第16章
买了笔记本电脑,兄妹二人坐上回家的巴士。蓓蓓累得在车上睡着,半个身子靠在蒋桐身上,怀里仍紧紧抱着苹果电脑的包装盒。
手机嗡的一声震动,是肖凤台的信息。
“你不必勉强自己。”这话说得没头没尾,蒋桐却知道他是指今天下午的邀约。
信封还在他的大衣兜里,蒋桐产生奇异的错觉,仿佛存放信封的位置,开始微微发热。
“我没有”他慢慢回道:“谢谢你的邀请,我很期待。”
肖凤台没有再回复,也许他终于看出了蒋桐的言不由衷。蒋桐盯着手机上的已发送消息,对自己的虚伪再次感到由衷的厌恶。
他微妙的自厌情绪一直维持到回家。蒋蓓困得迷迷糊糊,草草洗漱后便上床蒙头大睡。蒋桐胸中一口浊气不散,他在客厅中坐了片刻,不愿惊动妹妹,索性起身去实验室。他迫切需要做一些事情,证明自己对这个社会还有无可置疑的正面价值。
周末的午夜,实验室安静空阔,只有离心机的嗡鸣持续不断,仿佛一种具有催眠效果的白噪音。蒋桐心中的躁动在白噪音中奇异地得到安抚,他打开电脑,准备处理白天的试验数据。
等待开机时,他突然听到背后传来极轻的咔哒一声。然而实验室是如此的寂静,令任何声响都被自动放大,。
蒋桐后背发凉,顺手抄起一个大烧瓶站起身,小心翼翼走近一看,才发现声源竟然是裴璟。
“怎么是你”他瞬间放松,随手将烧瓶放在桌面上:“刚才我进来的时候你也不打个招呼,害我以为实验室进了贼。”
裴璟全神贯注盯着,头也不抬:“你不是自己过来了么。”
典型他的作风。蒋桐哭笑不得,只得转移话题:“周末还要做到这么晚?”
“想尽快做完rna序列比对”裴璟低声道,脸上明晃晃写着请勿打扰四个大字。
蒋桐挠挠头:“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
他终于抬起头,以挑剔的眼神上下打量他。
“你会做rna定序?”
裴璟是欧亚混血,身材高大,五官轮廓鲜明。他年纪虽轻,额角已有星星点点的灰白浮现。一双灰蓝色眼睛嵌在幽深眼窝中,目光比常人更加冷肃严厉。
“之前在顾教授的课上做过”蒋桐无视他怀疑审视的神情,坦然答道。
裴璟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自己去拿样本。”
“如果不会,第一时间告诉我,切忌不懂装懂。”他停了停,以警告的语气低声道:“我不允许你的失误拖慢实验进度。”
蒋桐已习惯了他进入工作状态后的暴君风范,笑了笑便戴上手套,开始工作。
从某种角度讲,实验室民工操作基因定序同旧社会老太太守佛堂抄金刚经有异曲同工之妙——不断重复的机械工作,单调,枯燥,却需要参与者注意力高度集中。在肉体循环往复的简单运动中,大脑中多余的杂念被逐渐淡化,只剩下一片忘我的空白。
蒋桐一口气做完,抬头看表,已经是凌晨五点。裴璟还在电脑前一动不动,背脊挺直,不时哒哒敲动键盘。如果不是他眼下的青迹又重了一层,蒋桐几乎要怀疑他是电力驱动的机器人。
“我做好了。”蒋桐走向裴璟:“数据已经发到你的电脑上。”
“我正在看。”裴璟目光炯炯,嘴角竟不自觉带上笑容。原始数据一般人看不出好歹,但他满眼爱怜注视屏幕的模样,就好像电脑住着个绝世美人似的。
裴璟肯定是处男。他突然想起实验室学姐的评论——做出成果带给他的快感远高于一次愉快的性生活。
好几个g的数据,电脑处理需要时间。裴璟设置好软件,终于将背向后靠了靠,轻舒一口气。
“你做得不错。”他淡淡道:“初进lab的博士生也不过如此了。等这篇论文完成,教授应该会给你写一封漂亮的推荐信。”
“这几个月我学到很多”蒋桐连忙道:“谢谢你和顾教授给我机会。”
裴璟像是突然对他产生了兴趣,以一种科学家特有的观察眼神打量蒋桐:“为什么周末不回家?白天我看到你带妹妹在实验室,晚上你不陪她?”
“她睡了。我反正也没什么事,就来实验室看看。”
“结果被我抓了壮丁。”裴璟勾起唇角,罕见地开了个玩笑。
“为什么周末你也来加班?”看他心情不错,蒋桐内心的好奇战胜一切,他小心翼翼问道。
“顾教授上周布置试验进度,说我们下周做好定序也来得及。”
裴璟的回答简单干脆:“我想早点见到结果。”
“就像彩票开奖——与其在家中坐立不安,不如早点揭晓结果。反正也没什么其他的事情。”
蒋桐心悦诚服:“你是我见过最热爱科研的人。”
第17章
裴璟将他的评语当作一种恭维,笑容越发扩大:“我很幸运,生活在科技昌明的二十一世纪。”
“为什么?”
“否则我可能会成为著名黑暗炼金术士或者科学怪人”裴璟一本正经道:“你知道的,海德博士或者弗兰肯斯坦那种。”
蒋桐开始后悔提起科研,裴璟谈兴愈浓,双目如电,令他想起嗑药后精神亢奋的瘾君子。
他在空中将手一挥,踌躇满志:“七十年前人类才终于破解dna双螺旋结构,2000年对人类基因的测序工作刚刚完成。我们对人类因何为人的研究不会比对宇宙的了解更多。蒋桐,想想二十世纪的物理学界,后人回看历史时,我们这一代人将成为生物学的奠基者和拓荒者。”
“只要移动几个核苷酸的位置,激活或者抑制几种蛋白质,我们就可以改变亿万人的生活——治愈癌症,消灭遗传病,加强人体机能,甚至实现人类的永生。我永远理解不了为什么哈利波特风靡全球,我们明明已经有了生物学——这就是二十一世纪的魔法。”
十几岁的少年说这样的话是容易的,但裴璟已经是博士生了,是要开始和人争抢论文上名字排序,考虑毕业就职的成年人。蒋桐心中震撼,裴璟不止热爱科研,他对自己的事业有一种宗教式的狂热信仰。
青少年时,喜怒哀乐都是纯粹的,然而年级越长,生活的杂质掺杂其中,人的选择渐渐身不由己。蒋桐选择生物,自然有理想的成分在,却也是理智权衡过损益平衡的结果。他在裴璟面前感到一种微妙的自惭形秽。惭愧中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妒忌,仿佛他和裴璟共同追求一个姑娘,却沮丧地发现情敌的爱远比自己真诚。
“你呢?”裴璟话锋一转:“你为什么选择做科研?”
一些从没有在外人面前透露的想法自然而然流泻而出:“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开发出所有人都可以负担的抗癌药。”
“你说得没错,生物科技是二十一世纪的魔法,可只有少数人才有幸欣赏他的神奇。”蒋桐低声道:“来那度胺可以使多发性骨髓瘤患者多活两年以上,赫赛汀能够将乳腺癌患者的无进展生存期延长三分之一,前提是病人付得起每月一万美元的医药费。”
“你知道中国普通家庭的人均收入是多少?”蒋桐苦笑一声:“每月一万人民币吧。”
他脑海中浮现出母亲的脸。浮肿变形,蜡黄中泛着青白的脸。皱纹与瘢痕如蛛网般爬满了她的面庞,她乌黑浓密的头发在化疗中一把把脱落,只剩下稀稀落落的薄薄一层,怎么遮掩也看得出光亮的头皮。
她的肉体仍然存续着,但病痛已令她的灵魂腐烂变形。她大部分时间昏睡,少部分时间清醒,清醒时脾气暴躁,反应迟钝,将自己的痛苦尽可能平摊到周围的每一个人身上。
她现在好些了,可以回家休养,每天浇浇花,晒晒太阳。但蒋桐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只是暂时的喘息。肿瘤细胞迟早会卷土重来,在肝,肺,在不知道什么器官上重新聚集生长。每击退它们一次,下一轮攻势就会更加凶猛。
如果他们足够富有——如果母亲能够定期体检,及早治疗,如果他们早些筹到钱,如果他能送母亲来新加坡看病。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或者更早一些。如果父亲不为赚钱远走非洲,母亲还会为家人生计操劳伤身吗?如果她一直做幸福的家庭主妇,还会不会生病?
裴璟上下打量他,以他的聪明,不可能不意识到一些事情。
“我向你道歉。”他郑重道:“我之前说过的一些话可能欠缺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