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之别-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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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璟停住脚步:“蒋桐,你有多爱钱?”
蒋桐一愣:“什么?”
裴璟冷笑:“论文代写,餐厅后厨,家庭教师……你到底找了几份兼职?”
“你是通过政府公费留学项目来念书的,难道奖学金还不够生活?如果我没记错,那是很大一笔钱。”
蒋桐嗓子发紧:“裴璟,说话要讲证据。”
裴璟神色冰冷:“你一门心思想挣钱,就不要做科研。请把资源留给真正有理想的人。”
“顾教授收你时,我投了反对票。如果你进了实验室还像今天一样,我会想尽办法把你踢出去。”
裴璟语气淡淡,落在蒋桐耳中却如同一个炸雷,羞愤与愧疚叠加作用,令他从脖颈以上皆涨得通红。他仍要反驳,裴璟却已不耐烦听。正好电梯叮一声打开,他一步跨入电梯,当着蒋桐的面按下关门键。
麻烦总是如多米诺骨牌,一件连着一件,令人疲于应对。蒋桐回到家,将自己放倒在床上,几乎想一睡不醒。
总有些好事情。他划开手机查看银行账户余额,代写期中论文费用到账,一盒来那度胺的价格。
屏幕顶端划过微信提示信息。深夜来信总是不详征兆。他有些紧张,划开一看,竟是则好友申请。
名叫ftx的神秘好友没有头像,没有朋友圈,没有个性签名。蒋桐在脑子里过了一圈,又觉得荒谬,肖凤台哪里能弄来他的微信。
鬼使神差,他通过了ftx的好友请求。
“Hi”他噼里啪啦按屏幕:“请问您是哪位?”
神秘好友一言不发,在蒋桐几乎放弃,要重新把他删除时,两个气泡框从屏幕底端跳出来。
“I don’t dislike the poem。”
“I don’t dislike you。”
“没错,是我给他的。”陆奢嘎吱嘎吱咬苹果,斜瞄蒋桐。“我还没问你呢,肖少爷要你微信干啥?”
电话接通时,他几乎以为自己卧病时间过长出现幻觉。肖凤台语气平淡,表示有题目要请教蒋桐,陆奢很想说鬼才信你的话,当面却无论如何说不出一个不字。
看来这小鬼是和蒋桐杠上了,陆奢放下电话,忧心忡忡。考虑要不要提早出院,放蒋桐自由。
他还没有动作,蒋桐倒找上门来了。
“他只申请好友,还没说过话。”蒋桐将削下来的果皮用手归拢,扔进垃圾箱,又抽出一张餐巾纸随手将床头柜上水渍擦了。
陆奢盯着他看,十分夸张地长叹一声。
“不知哪个女生有这份运气”陆奢酸溜溜道:“你说你,模样不错,脑子聪明,脾气好,还这么贤惠!嫂子将来简直不要太爽。”
“别再给我介绍女朋友了”蒋桐笑着摇摇头:“我不想耽误人家。”
陆奢恨铁不成钢:“都是女生求着我跟你牵线好吧。大哥,你摆正一下对自己的认识!人家小姑娘都不欺少年穷,你还否定上自己了。你说你,矫情不矫情?作不作?”
“肖少爷找你时说过什么?”蒋桐强行转换话题。
“就说要找你请教问题——嗳,我跟你说正事,你别给我扯闲篇儿!“陆奢一着急就满嘴蹦京片子。
蒋桐开始收拾书包:“实验室最近事多,这几周我不来看你了,你好好恢复。”
“哼!我没有你这种忘恩负义的兄弟!”
蒋桐确实是忙。每天早上一睁眼,他盯着天花板,脑子里就浮现出裴璟的棺材板脸。他知道裴璟说到做到。
顾教授在单抗领域的研究称得上亚洲顶尖,蒋桐蹲在办公室门口堵了他一个月,才勉强获得实验室刷试管的资格。和海外交换过的同学相比,蒋桐缺乏面对面套瓷心仪教授的机会,一封重量级推荐信就尤为重要。
顾教授的实验室大牛云集,蒋桐每天闷头刷试管,并不着急表现自己。试管刷完了,他也不离开实验室,东晃晃西转转,做些换移液头,整理载玻片,甚至是倒垃圾扫地擦桌子的杂活,很快与全组人打成一片。
蒋桐尤其得研究生姐姐们欢心。象牙塔生活寂寞,有个小帅哥天天在眼前晃来晃去本就是美事一桩。更何况这小帅哥干活又快又好,态度也踏实谦逊。
革命形势一片大好,只有裴璟是唯一不和谐音符。自从小组实验不欢而散,裴璟遇到蒋桐一概无视,蒋桐自知理亏,依旧对裴璟笑脸相迎。
研究生姐姐们替他不平。
“裴璟大学时就天天半死不活的,小桐桐你不要往心里去。”姐姐a本想安慰他,话题却一路跑偏,成为对裴璟的个人吐槽。
“他将来做了老板,一定是最刻薄,事儿最多的那种!”。
蒋桐接话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能报以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姐姐b试图挽回局面:“唉,也不怪他,教授派给他做的项目进展不顺。你没看他最近天天恨不得住在实验室。”
“哪里不顺利呢?”蒋桐小心翼翼问。
学姐b 漫不经心回答:“细胞不好培养吧。我没听他细说,好像骨髓细胞在体外挺难活的。”
“别说他了,怪晦气的。”学姐A愤怒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小桐桐,周末跟我们一起去唱卡拉ok吧,唱了就让你跟着我们做实验。”
“到时候看看吧。”蒋桐笑道。
实验室一周七天机器嗡鸣不断,只有周五晚上是例外。一周辛劳工作结束,而周末还未到来。处在旧疲惫与新欢愉的夹缝间,人很容易懈怠。哪怕周六周日还要回来加班,周五晚上也是实验室小民工们雷打不动的欢乐时光。
在一片喜庆祥和的气氛中,只有裴璟不为所动,满心惦记着他薄命的骨髓细胞。他和导师初步讨论过,也试了几个办法,可一旦离开体外,骨髓细胞就如经霜的茄子,迅速打蔫,继而萎缩死亡。
再这样下去,只能要求病人重新抽一次骨髓。
不知病人家属会不会找上门来打砸实验室。
显微镜下观测结果不尽如人意。裴璟摘下眼镜,按揉眉心,默默抵御后脑勺阵阵抽痛。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回头一看,竟然是蒋桐。
裴璟立刻起身收拾东西。
“我有一个建议”蒋桐赶忙道:“骨髓细胞培养不成功,可能是因为培养基环境与真实情况。可不可以模拟人体环境,尝试把骨髓细胞和基质细胞一起培养?”
裴璟停下手上动作。
“谁告诉你的?”他低声问,面无表情。只有极其亲近的人,才能从他冰冷的眼神中,分辨出一丝近乎于无的兴奋。
“我查了一些文献”蒋桐理直气壮:“虽然不是有关骨髓的,但涉及类似的实验设计。我不认为除此之外,我们会有更好的选择。”
“哦。”裴璟道,继续收拾桌面。
“我去和教授讨论一下”他们共同走出实验室。等电梯时,裴璟突然发声。
“方案合理的话,你协助我,一起做这部分实验。”
天上掉馅饼,蒋桐被馅饼砸中,不由得张口结舌,一时说不出话。
裴璟严苛,却是极为公平的。协助他做实验一切顺利,将使蒋桐获得一次在顾教授眼皮底下露脸的机会。
他快活得想要大叫,左右无法平静,索性徒步回家。新加坡遍植凤凰花树,眼下正是季节,大片橙红艳红橘红的花朵,在夜色中静静怒放,仿佛黑暗中一片片燃烧的红云。
蒋桐心情激荡,看什么都是美的,一时冲动,拍了张风景照发上朋友圈。他平时几乎从不发声,想想不妥,打算删掉,却发现ftx已经给照片点了赞。
再一刷新,ftx又把赞取消了。
蒋桐觉得好笑,戳进对话框:“你不喜欢那张照片吗?”
这次他倒是秒回:“it’s not me。”
蒋桐起了逗弄他的念头:“说中文。”
“我的表弟偷了我的手机。”
“不许用google translate。”
消息石沉大海,再也没有回音。
蒋桐想象小少年气得秀眉倒竖,冷哼一声将手机扔在床上的模样,没意识到自己嘴角噙着笑容。
第7章
肖凤台借口学习中文要来蒋桐微信,却再也没有给他留过言。倒是蒋桐想到有个后进生可能会偶尔点开他的朋友圈,积极转发了几个有关中文学习的小视频。
他不知道肖凤台看没看视频。当面上课时,肖凤台从不提起两人莫名其妙的深夜对话与微信点赞乌龙。蒋桐猜他大概是不好意思,心中暗笑,脸上纹丝不动,陪着他装傻。
经过短暂磨合期,蒋桐初步摸到与肖凤台和平相处的法门。中文兼职课因此显得愈发轻松,甚至称得上繁忙生活中,一种有益的消闲。
肖凤台接受精英西式教育长大,理解能力惊人,思维活跃开阔。他以槛外人视角品鉴唐诗,常有令蒋桐耳目一新的评论。
“这个人我不喜欢。”肖凤台如是评价《听筝》:“太自恋。”
“为什么?”蒋桐奇道。
他花不少力气,同肖凤台科普周郎与拂弦的故事,本想引出李端善于用典,诗文构思精巧,取景独到,有四两拨千斤之势。却没想到肖凤台跳过诗文本身,只将注意力放在作者身上。
“演奏者犯错,一定十分尴尬。作者还特地写诗,说这位女士暗恋他。”肖凤台满脸不以为然:“这下好了,过一千多年大家都还记得,有个漂亮女孩弹琴时被他迷住,失误不断。”
“’周郎’也可能是一同饮宴的同伴”蒋桐试图替李才子辩解。
“那就更奇怪”肖凤台看他一眼:“难道他嫉妒自己的朋友?看筝女和自己的朋友互相有好感,不开心?”
他的目光坦荡澄澈,蒋桐扶额:“你说的……都有道理,算是两种解读的新思路。”
好在课程接近尾声,不然放肖凤台想象力一路信马由缰,还不知要歪到什么地方去。
收拾纸笔时,蒋桐竟有些不舍。
“我再代四次课,陆奢就回来了。”他笑道:“谢天谢地,你终于不用再忍受我。”
肖凤台身形一僵。
蒋桐谆谆教诲:“你理解力强,懂得举一反三,只是之前不甚努力,读写基础不扎实。”
“好好学习,将来你去中国,我带你四处游玩。”他促狭地眨眨眼:“我老家这里风光如画,山清水秀,还有很多漂亮姑娘。”
“中国的食物又好吃又便宜。早餐铺子里小馄饨七块钱一碗,价格只是新加坡零头,每天早上现熬鸡汤现做馅,汤头鲜得你舌头都要吞下去。”
肖凤台轻轻笑了一声,却令蒋桐联想起初次见面时的模样。美则美矣,失之傲慢苛刻,像一柄雪亮削薄的刀刃,银光炫目,刺痛人眼。
“单价不到一美元的食物,我不敢吃。”肖凤台恶意道:“我对穷人的旅游方式同样不感兴趣。”
十六七岁的年轻人,还没有学会以假笑应付一切不愉快。他挑战地望着蒋桐,并未发觉自己眼底的不忿与焦虑。
蒋桐冷不防被他一顶,脸色有些难看。但他长年做和事佬,替朋友们收拾烂摊子,已经锻炼得大多数时候虚怀若谷,笑一笑便从容告辞了。
肖凤台坐在窗边,一动不动,遥望蒋桐的身影逐渐变小,变模糊,最终被建筑物遮挡不见。
他拨通陆奢的电话。
“Hi Kenh”陆奢语气讨好得近乎于造作:“请问我有什么事情可以帮忙?”
“以后你不要再来了”他平淡道:“每次课5000新币的费用,我还是会按时打到你的卡上。”
“作为交换,我要你想个办法,把蒋桐留下来。”
肖凤台说不清楚,自己对蒋桐到底是什么态度。
蒋桐生一双好脾气的下垂眼,面容勉强算是清俊,在人群中并不出挑。初见时,肖凤台上下扫一眼,以为自己已将他看得透彻。
无论肖凤台多么不屑一顾,从小耳濡目染,察言观色与审时度势的能力已经融进肖家人基因,成为一种本能反应:蒋桐戴着老式无框眼镜,他身上洗到褪色的格子衬衫,边缘发毛的旧背包,都透露出一件事——他很需要钱。
历任中文课老师中,陆奢矬子里拔将军,勉强对他的胃口。肖凤台不打算为难陆奢的朋友。三千新币对于蒋桐应当不算一笔小钱,他自觉足够慷慨。
他知道这姿态显得不那么尊重,但他不在乎。蒋桐的分量,并不值得他尊重。
他遇到过太多像他一样的人——家中较有野心的仆人,学校里想打入他社交圈的普通人家小孩,他爸爸的女朋友们……他们被他捉弄,被他羞辱,当面却不得不装得无事发生,对他和颜悦色。
比起他的尊重,他们更喜欢他的钱。他渐渐发现,在很多人眼里,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张银行卡,一笔股权,一套房产。
起初,他还会难过心慌,渐渐地习惯成自然,他学会鉴赏身边人趋炎附势,阿谀奉承的丑态,甚至还看出一点趣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