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之别-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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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妈妈走时候的样子,我一刻也忘不掉。”
肖凤台望着墓碑上的袖珍黑白肖像,肖鹤龄曾经对他笑过吗?她曾经这样美丽,这样温柔过吗?
有关母亲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只有一些破碎的片段——眼泪滴在脸颊上,流到脖子里,先是温热,然后渐渐冰凉。涂了红色蔻丹的指甲,边缘尖利,深深陷进胳膊里,一道一道的红印子。她的眼睛似乎比照片中更大,漆黑无神,像两洞深井。
大人说她生病了,因此不能同他住在一起。每周一次,他被领着去见她。他很害怕,很抗拒,却不敢说出来。在一间四壁都是白色海绵的房间里,他们坐在一张桌子两端,大部分时间沉默着,他的手里攥着一个小小的红色按钮。
“没生出你该多好”奶奶说她曾经是唱诗班的领唱,但在他记忆中,她的声音是像老鸦一般的粗哑低沉:“你,还有你爸爸,一样流着魔鬼的血。都是撒旦的化身。”
然而下一次见她,她又哭着抱着他道歉:“妈妈爱你,妈妈对不起你,让你自己待在那个家。你是不是经常受爸爸带回来的阿姨们欺负?都怪妈妈太软弱,没办法保护你。”
他很想说自己其实过得很好,爸爸带回来的阿姨们总给他带玩具和好吃的点心。只是半夜起来喝水,爸爸的卧室里总传来奇怪的声音,令他摸不着头脑。但母亲抱得太用力,他胸口发痛,渐渐地喘不上气,需要按下那个红色按钮,使外人强行分开他们。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她难得清醒,陪他一起拼拼图,与他和声细气地说了好久悄悄话。她夸他在学校里的成绩出色,说她为他感到骄傲,还亲了他的脸颊,承诺尽快离开医院,带他搬离这片是非之地开始新生活。
他其实并不想离开新加坡,但母亲开心,他怎样都可以。母亲让他保密,他谁都没说,只是每天在日历上偷偷画圈,偷偷地期待着。
然后,他等来了她趁护工看护不牢,跳楼自杀的噩耗。
肖夫人观察着他的脸色,露出意料之中的苦笑。
“别怪你妈妈”肖夫人叹息:“她那个时候控制不了自己。”
“我不记得了”他轻轻道:“她好的样子,坏的样子,我都不记得了。”
“忘了也好。”肖夫人揽住他的肩膀:“你妈妈……你妈妈也不希望你记得她后来的样子。”
“你可以不记得她,恨她,但不要怀疑她爱你。”她低声道:“你不知道她多么努力,想做一个好母亲。”
“但如果没有我,妈妈现在一定过着很快乐的生活吧。”肖凤台迷惘道:“我记得她说后悔生下我,她说我和爸爸毁了她的人生……”
“你妈妈这辈子做最对的事情就是生下你,最错的事情就是没有及时和你爸爸分手。”肖夫人迅速打断他。
“Kenh,别再和你妈妈走一样的路。”她的手臂收紧,环在肖凤台身上,像一道有温度,能延展的血肉桎梏。
“当年你妈妈离开,我的半条命也跟着她走了。如果你也出事……我在这世上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肖凤台有些不自然地挣了挣:“您说什么,我听不懂。”
肖夫人收回手,将头发拢了拢:“没什么,好久没见到你妈妈,我太激动,一时控制不住。”
“人上了年纪,容易多愁善感,别笑话奶奶。”肖夫人开玩笑一般拍拍他的肩膀:“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还不知道什么模样。”
不对,有什么事情背着他发生了。全世界的老人都可以任性,昏聩,不知所云,多愁善感,只有他的奶奶不会。凭借他人口中的只言片语,肖凤台无法拼凑出肖夫人年轻时的雷厉风行。他却清晰记得,母亲的葬礼上,人人手里都拿着一张擦泪的手绢,连父亲都忍不住痛哭。只有肖夫人一身黑衣,腰板挺直,一片悲声中神色冷静得怕人。
这是她唯一亲生女儿的葬礼,白发人送黑发人,她却自始至终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他心里觉得不对,每天存了心思观察奶奶。然而老人行动一切如常,直到她登机回英国,肖凤台连一丝破绽都找不到。
第37章
蜡烛两头烧,肖凤台将全副精力放在家里,难免忽略了蒋桐的动向。当蒋桐将柚木匣子放在眼前时,他仍然摸不着头脑。
“这是什么东西?”肖凤台指着包装精美的匣子问蒋桐。
“惊喜。”蒋桐笑得令他心里打鼓,他怂恿道:“快打开看看。”
肖凤台心里莫名其妙,按照蒋桐指示拆开包装。一支黑色钢笔映入眼帘,他仍然摸不着头脑:“笔不错,要送给谁?”
蒋桐扑哧一声笑了:“你说呢。”
“明天是你的生日啊。不能陪你一起过,只好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少年的脸庞被惊喜点亮,又迅速黯淡。
“礼物太贵重了”肖凤台迟疑道:“我不能收。”
蒋桐按住他欲合上木匣的手:“我已经把收据撕了。左右不能货,你不收也只能放在我家里积灰。”
肖凤台不依不饶:“收下笔可以,我会打等额的款子到你账上。”
“我说不用就是不用”蒋桐的反驳温和却不容质疑:“这笔是我自己兼职赚来的,没用你的补课费,也没少给家里钱。”
“你只要教我中文这一份兼职就够了。”肖凤台委屈道:“我不是不喜欢你的礼物……你送什么我都会珍惜的。”
“不想知道我为什么送这支笔吗?”蒋桐反问。
肖凤台一时语塞。
“拿到美国学校的offer之后,你要亲笔签字确认接受。”蒋桐回答道:“等到开学,你要自己租房,办银行卡,买车,签实习合同。当你毕业之后开始工作——不管回到家里的企业还是自立门户,需要签字的场合只会更多。”
“一个签名都是一次选择,我希望每一次这样的场合,我都能陪在你身边。”
“如果事情顺利”他自己都觉得难为情,说不下去,低头笑了笑:“我希望这支笔,你能用一辈子。”
蒋桐没有继续说下去,与肖凤台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知道对方已经理解他尚未付诸于口的潜台词。
这是他的承诺,一份昂贵的决心,承诺一切只是刚刚开始,承诺他不会再畏首畏尾,瞻前顾后。他们还有漫长到看不见结尾的未来在前方。
肖凤台伸出手,小心翼翼抚上蒋桐的手臂。两人的呼吸都乱了。
“还有不到二十个小时,我就成年了。”他说。
他以为蒋桐会迅速把他的手拉下来,像以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然而蒋桐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他身侧,低垂眼帘,仿佛一尊沉默的蜡像。
他没有拒绝。
“蒋老师……”肖凤台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可以吗?”
身前光线突然黯淡,他整个人被蒋桐所笼罩。
“这句话该我来问”蒋桐低笑,胸腔震动,令肖凤台的心跳也一并乱了节奏。
“可以吗?”
他缓缓弯腰,给他听话勤勉的学生一个极温柔,极缠绵的深吻。柠檬薄荷香波的气息铺天盖地,肖凤台失去思考与行动的能力,只闭上双眼,领受蒋桐牵引,由着他攻城略地,直到口唇被吮吸得微微发麻。成年男人的喘息在他耳边,湿润的起伏的鼻息,像是隔着船舱听浪涛,人也在浪中上下颠簸,身不由己。
“可以吗?”
蒋桐的声音比想象中还要近,太近了。肖凤台因缺氧而头晕目眩,软倒在椅子上迷迷糊糊地想。朦胧中,胸前一点温凉的触感,是蒋桐修长有力,指尖带薄茧的手指抵在他的胸口,正仔仔细细解开他的纽扣。
身体突然凌空,他慌忙张开眼,只看到蒋桐的下巴上一点发青的胡茬。察觉到他的视线,蒋桐低头望了他一眼,没有笑,他的眼神中压抑着肖凤台看不懂的情绪,他突然有些害怕。
蒋桐将他稳稳放在床上,一把脱掉自己的上衣。他躺在床上,环抱肖凤台,以刻意控制的轻柔合宜的力道。他们之间离得很近,太近了,近到肖凤台能看到蒋桐眼中自己的倒影。
蒋桐的声音像是从肖凤台的心上发出来的。
“Kenh,可以吗?”
肖凤台突然安定下来,他伸出手,回抱住蒋桐。男人宽阔的肩背,流畅紧致的肌肉线条,他的呼吸,低语,注视,抚摸,他的欲望与他的痛苦,全都是他的,是他一个人的。
肖凤台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蒋老师”他张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哽咽:“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起初的插入是痛苦的,肖凤台心里已有准备,却还是痛得叫出声。仿佛身体被利刃劈开般清晰剧烈令一切绮思杂念归零的疼痛,令他几乎要从床上弹起来。然而蒋桐与他十指交缠,牢牢将他扣在床上,细细吻去他额头上细密的冷汗。他受到鼓舞,便忍受着体内的异物感,咬牙配合蒋桐的律动。
说不清是在什么时候,疼痛渐渐退去,快感取而代之如潮水涌上,从尾椎骨一路触电般蔓延的酥麻。小公寓消失了,不,不仅是他们所处的小隔间,窗外的阳光,车声,蝉鸣,物理世界的一切都在融解稀释。一个只有他和蒋桐的漆黑的宇宙。他在悬浮,在下坠,在欲望的波涛中随波逐流,只能更紧更紧地拥抱住蒋桐,像溺水者抱住一根浮木。
然而他哪里是浮木呢,蒋桐便是海洋本身。以外在的风平浪静掩饰暗潮涌动的大海,终于掀起漆黑的滚烫的波涛,裹挟千军万马之势,将他枯燥压抑的生活一举荡平。
肖凤台失神地盯着天花板,他听见自己变了调的喘息,在晃动的模糊的视野中,只有蒋桐是清晰的。他因情欲而泛红的眼角,额头的汗水,似欢欣而又似痛苦的神情。
“对不起”蒋桐一边吻他,一边含混不清地在他耳边低语:“kenh,对不起。”
肖凤台心里忽然发了狠,他倾身咬住蒋桐的嘴唇,仿佛要将男人未出口的歉意吞吃下肚,淡淡的血腥气在两人唇舌间蔓延。
一切都变了。闭上眼,全身心投入在这个吻时,肖凤台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是清晰的。
他再也不会爱上除蒋桐之外的任何人了。
第38章
手机闹钟响了三遍,两人才爬起来收拾残局。肖凤台初历人事,骤一起身腿软得差点站不住,只能被蒋桐半托半抱地送到浴室由里到外清洗了一回。
送他出门时,蒋桐还放不下心:“自己一个人下楼没问题吗?”
肖凤台摆摆手:“没事,你回去吧。”
他脚步轻快地走进电梯,头发刚刚吹干,蓬松柔软,随着动作一颠一颠,显现出罕见的符合年龄的活泼可爱。
蒋桐站在窗边,从拉起的窗帘缝隙中向外望,眼看着肖凤台走出公寓楼,钻进早已等在楼下的轿车。上车前,肖凤台似有所感,回头仰望公寓。没有找到蒋桐,他却像想起了什么有趣的甜蜜的事情,低头抿嘴笑了笑,才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蒋桐一直注视着肖凤台的背影。直到少年所乘坐的轿车消失在路尽头,他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脸上也挂着微笑。
他应当坚持到肖凤台成年的,送一份精心准备的昂贵礼物,也并不是为了骗少年情动之下以身相许。是肖夫人的影子在他心里生了根,令他生出妄念,生出含有杂质的占有欲。
她不是看不起他吗?看不起他,以至于连厌恶和鄙视都懒得遮掩。她想尽办法把他从她的宝贝孙子身边驱赶,仿佛他是什么有毒的致病菌。然而她细心呵护的宝贝孙子自己从无菌仓里一次次溜出来,用湿润的眷恋的眼神望着他,亲吻他,抚摸他,求他占有他。
他毫不怀疑自己对肖凤台的感情。可是当两人一同攀上情欲的最高峰时,蒋桐一片混沌空白的内心电光火石般划过一个想法——要是现在能打电话给肖夫人就好了,好让她听听肖凤台的喘息呻吟,听听他是如何在他身下求欢。
他轻快的心情维持了整整一天,直到方大勇深夜来电。
宋依依的发作很突然。头一天中午,她还吃了一小碗蒸蛋羹,半碗米饭,半个窝窝头,下午和蒋蓓出门在街心花园转了一圈。可能在外面吹了风,第二天她出现轻微的感冒症状,食欲不振,吃了感冒药便躺回床上休息了。晚上方大勇特地给她熬了清粥,她还没喝上粥,先因为呕吐与剧烈抽搐被救护车送进医院。
进院做检查,癌细胞已经蔓延到脑部,医生委婉暗示,家里人可以开始准备后事了。
“没有道理啊”方大勇在电话里惶惶然翻来覆去地重复着:“昨天还好好的,能吃能睡的大活人,怎么今天就进icu了?一定是医院弄错了……没有道理啊!”
蒋桐在绝望中感到一丝荒谬——癌症进展如果有道理可循,又怎么会是绝症呢?
“您先冷静,医生肯定要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