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绒花-第28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柏原嗯一声。
小姨在外面啪啪打门:“柏原,出来吃饭。柏原!”
柏原听得不耐烦。他既不想下去吃饭,也不想出去溜达。不愿想公司的事,也不愿想今天的发布会,他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呆在这房间里。
他打开抽屉,看到那本相册。
在这个家,很少有合影。这里面,大多是小姨带他们出去或者学校有活动时才拍的。
比起耐心营造气氛让孩子露出开心的笑容,然后记录下他们的成长瞬间,小姨更热心如何让自己的眼睛看起来更大更深邃,怎样让自己的眉形更自然。所以,兄弟俩的照片很少。
而长大后,柏原总说合照合照,然后举着手机把胳膊伸出去老远,云修望望街上或是景区里来来往往的行人,很不情愿:他在意别人的目光。
有一张照片里,自己坐在一棵树上,咧着嘴笑。云修只有一个小小的背影,站在镜头边缘。很多照片,他都没有正脸。
他知道,小姨只是随便拍拍,她不在意云修,也没让他们亲密同框的打算,之所以拍照,纯粹由于很多家长出来都带相机,她也不能例外。
他记得这是去公园的时候;云修看见游乐车想玩。
大人带着小孩坐在车里,沿着高低不平的轨道转上一大圈,那些孩子们在拐弯时发出夸张的尖叫声。他们的另一个家长,站在围栏外,举着相机拍得不亦乐乎。
小姨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她穿了一件紧身长裙,不可能挤到那狭窄肮脏的座位上去,陪他们玩这种幼稚游戏:“这个不安全。前不久,有个孩子还从车里掉出来摔死了。”
云修很吃这一套。只要说不安全,他就闭上小嘴不再请求,但经过时,还是会露出羡慕的神情。
柏原不清楚他是真相信那些事故还是一种妥协,他那天爬到树上,准备找小鸟窝,并没注意到他一直站在那里,望着游乐场。
本来不知道他看不见的视线那边是游乐场。长大后,他翻到这张照片,问:“你在那里干什么啊?”
以为云修也记不清了,但他立刻回答:“我在看那边的孩子玩飞机。”
“纸飞机?还是模型飞机?”
“不是,是游乐场里的飞机,坐上去能旋转着飞起又落下的。”
柏原说:“你记得好牢啊。”
因此,有次经过游乐园。柏原问:“想进去玩玩吗?”
“小时候很想,现在不想了。大了,觉得什么都不稀奇了。”
但那次,他玩得很开心。即使孩提时存有遗憾,哪怕当初的心境已经不再,但照样能获得一种满足感。
坐在冷饮店前面的长凳上,啃着冰激凌,柏原说:“我们自拍一个吧?”
“不要,看着好奇怪。”
“那你来一趟,岂不是什么都没留下?”
“不是。再说,我想要的,也不是一张照片就能还给我的。”
现在想起这句话,突然胸口一阵憋闷。从小,他都是孤单的,哪怕自己以为给了他足够的关注。
他拿起手机,点亮,看到他的名字,落在上面的手指又停顿了,复又放下手机。
手机上存的是:云修。本来存的是“亲爱的弟弟”,后来被他看到了,强烈要求更改。
“这是我的手机,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你看这个标注都不会反胃么?”
柏原笑着:“不会,反胃那是你的事。”
云修抢过手机:“你那帮朋友坏得很。怪不得,上次有人看到我,嘻嘻笑说某人亲爱的弟弟来了。我以为闹着玩,原来是看你手机了。换掉!要么我就删掉你的号。”
柏原咕哝着:“真是小题大做,这样才好玩嘛。”
云修看着他改名,一边教育他:“你要这么标注,哪天手机丢了,别人一看联系人,就知道我跟你关系亲。然后,以你的名义要我汇钱怎么办?”
“有道理。虽然我知道你不会汇,哪怕我被绑架了。”
云修也笑着:“万一说你被绑架了,叫我过去。其实,他们想绑架的人是我呢?我就这样自动上钩了。”
“这样听起来,是有点不安全。”
而今,却是他,不敢再按下这个号码。他放回相册,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小时候,天花板是浅蓝色的,中间有一个蓝色星星吸顶灯。一开灯,就会出现许多细小的星星,簇拥在一起,合成一颗璀璨的星。
云修特别喜欢这天花板,因为他的房间里,只有白茫茫一片。晚上睡觉,总觉得有白白的东西漂浮在头顶。
后来柏原问小姨能不能把云修的天花板也涂成蓝色。小姨说,哪有功夫弄这个?再说,住进去了再刷漆,对小朋友不好,会流鼻血。
他就跟云修说:“你害怕时就睡到我这里来吧?”
父亲不喜欢他们睡一个房间,所以,柏原每次都悄悄在门口喊他,弟弟就溜出来。
那时候,每晚跟弟弟聊些乱七八糟的事,就觉得很快乐。
柏原喜欢说学校的事,说谁上课偷吃零食,谁给女生递纸条被没收了,哪两个老师之间闹得不快活了,哪个考试得了倒数第一,哪些人在校长室罚站,因为下课的时候太吵,吵得校长头疼……好像,没一件事发生的时候他不在场。
云修不怎么说,只安静听。
柏原喜欢他这一点,如果也是话痨,他可能就不会这么想把他弄过来睡觉。没有人愿意听这些啰嗦的事,除了云修。虽然很多时候,云修不说话,只是因为他睡着了。
他睡了一觉,醒来,看见窗户都灰麻麻的了。帮佣阿姨再次来敲门,说老爷回来了,叫你吃饭。
柏原看着天花板,回答:“我没胃口。”
帮佣在门口走了几步,听见她下楼的声音。
程雄在楼下吃饭,脸上没有一点表情。要在平常,他绝对不容许这种事情出现。但今天,只让想再去叫外甥下来的小姨子坐下来。
他用接近悟道的口吻说:“吃饭吧。总有一天,也会剩下我们两个孤零零吃饭的。”
孩子们长大了,会飞离这个地方。尽管对自己的事业十分自信,但在这个灰蒙蒙的傍晚,他的情绪异常低落。总有一天,他们会反抗你的权威,会出去建立自己的生活轨道。而那时,他会成为一个孤独的老人。
等他们出去散步,柏原出来,在走廊里站了一会。
小时候,觉得这条走廊又长又暗,现在,还是这个感觉,只不过,这种感觉是感官上的。
墙上依旧挂着当年那些色调阴暗的油画,大人们说这是艺术。现在看来,只不过是人投射在上面的虚荣心。
颜料胡乱地堆砌在一起,就说是难以企及的高度。人们总是在给自己构建高档的陷井,让别人陷入,自己也会陷入,最后分不清谁陷害了谁,欺世盗名也好,自欺欺人也罢,他们深陷其中、乐此不疲。就像豪宅的深意,不过供人挡风避雨的地方,再繁复的装饰也掩饰不了情感的空虚。
他走进云修的房间。房间里空空荡荡,早上铺好的被子整整齐齐。床头柜上还放着那本《爱德华的奇妙之旅》,睡衣挂在衣帽架上,像一个茕茕孑立的人。
他怔怔立在地板上,心里开始焦躁。云修几乎没有单独出去过,而且这家伙不喜欢带钱,因为,基本上都是他花钱。
天色渐渐暗下来,他再次想打电话,但忍住了。这时候打过去,也许更容易触动他的情绪,让他更不愿意回家。
打开抽屉,看到一只红色首饰盒。里面空空如也,像是一只被挖掉珍珠的蚌壳。
柏原看着看着,眼泪就下来了。睡了一觉,白天的情景开始变得真实,这种真实让他难以面对,就像以为是噩梦却是现实。
他走到窗口,看着天一寸一寸黑下来,湖面上的灯像鬼火那样飘渺。他想了一会,立即回屋拿了件外套。
帮佣看见他,问要不要热饭时,柏原已经走出大厅,来到院子里发动车子。
正值下班高峰,柏原在滨湖大道耽搁了一段时间,先来到滨湖公园。
冷风从湖面上吹来,柏原缩紧肩膀;来到他经常坐的地方。那里,除了几个才跳完舞聊天的老奶奶,没有其他人。
他望一眼弯曲向上的山路,白兰花路灯发出微弱的光晕。萤火虫的光聚成这么一堆,都比它亮。云修喜欢坐在山顶的石头上,看着下面。但这么黑,他应该不敢上去。
刚想转身时,又想起人在伤心的时候,可能连鬼神都无所畏惧。决定还是上去看一眼。不看,心里不安。总害怕因为自己的疏忽,云修就在下一秒从山顶跳下来了。
他气喘吁吁地走上来,这地方就像一个鬼蜮。夏天的夜晚,还有小情侣在这里偷偷摸摸,现在一个人影都没有。
不知道又降温了还是在山上的缘故,风吹着更冷了。柏原在草坪上来回搜寻,确定没人之后,才开始小跑着往回走。以前,他总嘲笑云修的胆小。其实,他也胆大不到哪里去。
柏原在公园里绕了一圈,没有收获,转而来到那个酒吧。
他来到吧台,正好看见那个毛发旺盛的歌手从舞台上下来,观众发出挽留的欢呼声。
酒保看到他,刚要去调酒,柏原阻止。他就说:“你朋友没钱,酒费记在你账上了。”
柏原问:“哪个?”
“就在那儿,跟你来过几次,长得很帅。”他一指舞台方向,发现那个位子上没有人,“可能才离开吧。”
柏原一听,急忙出去了。
外面风变大了,吹得酒吧门口的三角招牌歪歪扭扭。
柏原到处看,街上的行人不多,没看到云修。就这样,他几乎找遍了附近每个酒吧,甚至去了澡堂,都一无所获。
茫茫人海,真要找一个人比想象中难得多。
经过一家刚开业的理发店,他顺手摘走花篮上的一朵花。花瓣落下来,他一边数着“原谅”“不原谅”,一边走在着凄冷的夜色中。最后一片花瓣显示“原谅”,但他抬头四处张望,并没看见云修。
十点半,他开车行驶在湖滨大道上。
路灯照在这条黑色马路上,扭头正好看见那栋别墅,他和云修经常经过的地方。
别墅里灯火通明,二楼窗户散发出柔和的光线。他收回目光,车前灯的光影指引着他回家的方向。
☆、墓前的真相
一阵干干的冷风,吹得那簇杂草歪在一边。云修觉得这是没人整修的原因。
赵医生没有告诉他,这是她最喜欢的花,会在春天里开出金黄色花朵。
云修站在墓前,盯着石碑上那张黑白照片,久久说不出话来。横亘久远的岁月,终于等到与妈妈相见的这一天。但浮上心头的,不是激动,也不是难受,而是平静的怀疑。
一早,赵医生对着才起床的他说:“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云修想,收留我一夜,就准备带我去见人?也太唐突了。
赵医生不准备解释,只拿出几件衣服,有外套有针织衫,看样子也是新买的。
“不知道你的尺码,昨夜估摸着去买的。来不及洗了,先穿上试试。”
其实,合适不合适,只客套一下,他并没打算去换。心里只想快点出门,然后盘算着如何组织自己的语言。虽然他昨晚就已经在盘算,几乎一宿没睡。
云修惊讶了:昨天那么晚,还出去买衣服?就为今天要出门?
尽管不理解,还是照做了。衣服很合身,赵医生上下打量着他,眼眶都有些湿润了。趁还没失控,他急急出门,云修跟在后面。
来到郊区一座墓园门口,云修更吃惊了。
赵医生一声不吭,只管往大门里边走。来到半山腰这处墓前,赵医生望着照片上的女人,像历经半个世纪的沧桑,语调凄怆地说:“苏悦啊,来看看你的儿子!”
云修半晌说不出话来,此情此景,比他站在发布会的台上还要震惊。
一个在过去十几年都没怎么打招呼的家庭医生,突然有一天,像骑士那样把自己从危困中解救出来,睡一觉,醒来却发现世界都不再原来的轨道上了。这样一个不算很熟的人,突然把他带到到一个陌生女人的坟前,告诉他这是你妈妈!
他想问清楚,但一种强烈的感情干扰着思维。想到自己的梦到了尽头,虽然一直认为妈妈可能早已离世,但偶尔也会这样理解,她生活在别处,只是出于某种难言之隐才没来看他。
眼前的情景如梦似幻,想接受,却又有疑惑。
赵医生是谁?这女人又是谁?他被人不止一次推到台前,然后由旁边人告诉他应该扮演哪种角色。他茫然无措,不确定这是否又是另一个剧本。这些,都是别人给他的设定,自己无力做出判断。
“你说?她是我妈妈?”
赵医生蹲下来,轻轻抚着墓碑,说:“你可能一时难以接受,但这就是你妈妈,叫苏悦。她已经等了你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