栉风沐雨-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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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人会长大的，需要疲于应付各种烦恼，需要伪装需要撒谎需要隐藏需要自我欺骗。
　　从想明白的那刻起，江栉自觉应付还算不错。
　　所有人都知道他有一个温柔又慷慨的帅气监护人，身边还陪着一个够得上白富美标准的女朋友，现在的学习成绩稳定在年级十名以内，按本校往年的录取历史来看，考进重点将是铁板无争的事实。
　　前途如此似锦，借当初吵着回家的小学生江栉以三百个胆子，恐怕他也不敢想象自己将会有这样的完美人生。
　　这一切只源于妈妈在五年前将一个叫李沐雨的“咸蛋超人”领到了他的跟前。
　　妈妈恐怕不曾会想到，这个咸蛋超人恐怕会让她的儿子记上一辈子。
　　一辈子，到底能有多长？
　　八十年，九十年，或者会有一百年？
　　江栉知道自己还太年轻，只知道数字的大小，不知道这些数字会承载到的厚度。
　　很多事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而且想了也没什么用，就像每天在心里狂骂“李沐雨是天下第一号的大笨瓜”一样。
　　李沐雨当然不笨，只是善良，他给予的感情充盈而温暖，一如当初未曾改变。
　　只是被给予的人开始不满足这种单纯的施予，又不敢索取更多，于是越来越痛苦。
　　就算每天再骂一万遍的“江栉你这个大变态”，同样是一场聊胜于无的自我唾弃。
　　从朦胧到清晰再到渗入血液的渴望，这连串兑变跟化学反应一样，快速得他无力阻止。
　　于是，江栉每天在拯救自己或拯救渴望这两个选项之间彷徨。
　　或者这两个选项他都努力去尝试过，只是从来没有产生过任何让他欣喜的成效。
　　为了拯救自己，他不惜交上女朋友并让所有认识的人都知道，他们的期盼和认知会帮着他往掰正的方向上使劲。
　　而为了拯救渴望，他每时每刻地在幻想表白的那一刻，各种方式各种地点，甚至是各种可能产生的后果。
　　可是哪个傻冒会同时往两个互相矛盾的方向努力呢？所以江栉觉得自己大概是无可救药了，跟疯了没多大区别。
　　不过除去这个最大的困扰，高中生活开始得和预料中的一样波澜不惊。
　　至于李沐雨临走前给的那一堆禁令，没用一个星期都犯了个遍，而且心安理得，反正那个家伙远在一千公里之外……令人伤神的距离。
　　不喜欢两人相隔这么远，但江栉清楚李沐雨为他牺牲了很多，回去是应该的，所以现在静下心来细想，他也觉得因别离而大发脾气是有点不像话，虽然李沐雨没有生气。
　　江栉有时会极其痛恨知道他不像话还努力迁就的李沐雨，觉得造成今天他这幅疯样的原因，李沐雨应该负有很大的责任，可怎么才能让那个浑蛋知道这事并负起责任呢？
　　高中的数学习题越来越复杂，还得抽出精力来思考这些问题，他常觉两眼昏花脑不从心。
　　除了无法停止的想念，稚嫩的理智基本是长时间地罢着工。
　　自己对李沐雨无法言喻的种种，使江栉在任何小说和影视剧里看到“爱情”的桥段都会心惊肉跳。
　　对于这世上的大多数人来说，爱情只能发生于男女之间，其他统称为“不正常”，就像阿良曾经对他评价过的：多变态多恶心。
　　他明白，作为成人的李沐雨怎么会不明白？
　　除去这个无解的纠结，一遍遍在脑海里排练未来向李沐雨告白的情景，才是江栉做题烦了时的最大娱乐。
　　就算现实不容乐观，大多时间他都会挺激动地往好的一面去想，甚至会照搬小说情节幻想与李沐雨互诉衷肠，两人找个宽容的国度一起生活直至生命结束什么的。
　　一切都美好到惊心动魄，能让他脑补上几个小时都不觉疲倦。
　　可他知道当真实的李沐雨站在面前了，“江小朋友”就会不可控制地回到孩子的地位，而李沐雨就是个各种操心不完的尽职监护人罢了。
　　幻想过无数遍惊心动魄的美好，都遥不可及得像童话里才会出现的故事。
　　就算两人近在咫尺，其实和相距数千里的差别并不大。
　　当然，还是个小青年的江栉对痛苦还没有感触到足以让他消沉丧志，因为所有的幻想都停留在极其朦胧的状态，在他脑补的爱情可以一遍遍地撒糖一遍遍地抹蜜，跟冰冷的现实扯不上一毛钱的关系，李沐雨不在面前反而能给他随时自娱的想象空间。
　　譬如想念泛滥成灾时，他就觉李沐雨必然也想得衣带渐宽。
　　这点倒似乎是可以肯定的，因为违反的禁条里包括了打生活报告，所以江栉很快就在寝室里接到了李沐雨气急败坏的长途电话。
　　两人按平时的谈话方式，一个不耐烦一个巨细靡遗的模式聊了几句。
　　撑到要挂了，江栉突然就控制不住，幻想过的所有情节跟开了闸似地推高了他的胆量。
　　然而千思百转反复沉伏，他最后只是淡然地问一句：“李沐雨，你想我吗？”
　　李沐雨失声数秒，然后呵呵：“你这不听话的小崽子，我才不要想呢！”
　　就算是玩笑话，江栉突然就委屈得不行了，他抖着手直想砸电话。
　　“不想就别来电话了！”
　　那头的李沐雨不明白自己好端端地怎么又踩雷了，他不禁长叹：“开玩笑的嘛。不想的话，怎么会要让你每个星期按时打电话啊？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来打好了，就怕你又嫌我太唠叨了。”
　　这话让江栉又舍不得挂了，抱着电话开始哼哼唧唧地说孩子话。
　　“李沐雨，你快回来吧，不要两个月了，我真的真的很想你。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都快死了，都是想你想的！”
　　李沐雨被逗乐了：“唉唉，你这都说的是什么胡话啊？真是越大越像个孩子了！每个星期打电话不要忘哦，别害我整天心神不定地惦着你。”
　　电话还是被挂了。
　　江栉的心情却微妙地好了起来，他挺得瑟地觉得自己也算是隐晦地成功告白过了一次。
　　就算李沐雨没当回事，他还是得到辛苦想念的热烈回应。
　　是啊，李沐雨当然也会一样的想念。毕竟除了他江栉，李沐雨还能有谁可想念的？
　　悟明白这点，江栉继续一脸幸福地去违背禁令，奔奔跳跳地蹿到隔壁寝室打牌，杀它个天昏地暗以安抚自己那些见不得人的郁闷。


第19章　答案
　　高中生活意外地没有江栉想象中的枯燥和辛苦。
　　所谓压力越大反弹就越嚣张，毕竟都到了给个胆就能撬地球的年纪了。
　　初中的校园情侣们还会害羞地半遮半掩，上了高中就有点明目张胆。
　　一方面是因荷尔蒙的泛滥分泌，另一方面是到了叛逆期的中场。
　　当园丁们发现苦口婆心的劝阻只会滋长对着干的心态，也聪明地学会不再地使吃力不讨好的无用功，只需反复要求家长留意，别让孩子在高考前整出需要上医院的事情来。
　　家长们要么棒打鸳鸯，要么提早结亲家，这年头的老师们都表示两种结果都可喜闻乐见。
　　江栉早就不担心被叫家长了，作为一对成绩名列前茅的学霸情侣，老师对他和陈艳的出入成双基本抱以宽容的一笑而过。
　　校园里的潜规则就是这么势利，从学渣到学霸，江栉也算百味穿肠过了。
　　但他不曾料到自己被太多烦恼折腾出来的忧郁，竟会成了竞选校草的最大亮点。
　　收到诸如“让我的热情扫去你脸上的阴霾”之类的表白，他一边笑得揉肚子，一边忍不住幻想这是李沐雨给的。
　　这种孩子气的臆念，让他自己都觉得羞耻得不忍直视。
　　可真实的李沐雨到底会如何表达爱情，他根本无从知晓。
　　唯一清楚的是那个能扰得他夜里睡不着的男人，其实从来就不是讲究“爱情”的文艺范。
　　这么多年，江栉在百般无奈中见识到李沐雨始终以马不停蹄的相亲来寻找结婚对象的，不曾见过他对谁动过心，似乎也从未想过要进行一场激情四溢的热恋。
　　或许对于过了三十的成年男人来说，情啊爱啊实在缥缈，不如踏踏实实的相亲有效率。
　　可光是这点，就能让江栉极度反感长大这事。
　　他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不会也长成这样的大人，在一次次挑人和被挑的相亲中，寻找“永远一起睡”的那位。
　　不过转念想想又庆幸地觉得自己应该不会沦落至此，永远一起睡的那位早在小学时，他已找到了。
　　但问题是所认定的人……似乎随时准备让他的未来沦落成不堪。
　　江栉想起对李沐雨感情生活的最近一次窥探，还是在初三临近中考那会儿。
　　有个周末，李沐雨带回来一个女人，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干。
　　女人不漂亮，年纪也不小，笑起来满眼角的鱼尾纹。
　　李沐雨却似乎对她挺满意，招待得很殷勤，水果零食茶水摆满沙发几。
　　两人坐客厅里聊了几个小时还不见收场。
　　其实这一切都没有碍着江栉什么事，他当时正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啃模拟卷。
　　偶然从门缝里钻进来的欢声笑语，被寂静和烦躁放大。
　　他控制不住耳朵的自我意识，不肯放过李沐雨一丝一缕的声音，而理智又将神思拼命地往习题上拉。
　　反复如此，他就崩溃了，扔了笔就气势汹汹地冲进客厅。
　　“你们烦死了，滚滚滚，快滚出我的家！”
　　李沐雨被他吼得愣了整整半分多钟，才回过神来，脸色蓦然尴尬。
　　然后那个女人就被礼貌地送了回去，以后也没再见她上过门。
　　这种不讲理的疯狂，让江栉做好被暴揍一顿的准备。
　　然而没有，李沐雨甚至都没有再提这事。
　　江栉估计是看他要中考有心理压力的份上没计较。
　　逃过皮肉之苦后，他很明白自己到底在发什么疯。
　　他恨不能明目张胆地警告李沐雨：别让我看见你泡女人。
　　他知道自己有时就像个心眼堪比针眼的小泼妇，比陈艳还糟糕。陈艳对男友收到的情书从不放心上。因为在其他女孩子面前，她可以理所当然地扮演女朋友的角色，以自己的美丽和聪慧大大方方地摒退竞争者的觊觎。
　　而江栉知道自己面对李沐雨迟早要来的婚姻是毫无办法的，除了披着孩子的外貌来发疯外。他不可能再跟小学生江栉一样，一遍遍地跟李沐雨强调：不要结婚，你是属于我的。
　　要知道，现在觉得孩子已经长大的李沐雨，平时连个拥抱地吝啬给予了。
　　冰冷的现实，让所有幻想的美好都遥不可及到心灰意冷。
　　而女朋友陈艳对他的烦恼……当然一无所知。
　　对于陈艳来说，男朋友江栉是个让她印证爱情是奇迹的活例。
　　他在她眼里从厌恶的“矮老鼠”到深刻进脑海的暗恋对象，过程就像首激昂的情歌一样跌宕起伏。
　　初三结束前她觉得自己总算做对了一件事，鼓起勇气自动出击，让情敌何薇薇因无谓的矜持而落败。
　　这种痛快淋漓的舒爽，使她对江栉的感情燃高了好几度。
　　谁也没有料到江栉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包括陈艳自己。她还清楚得记得在一场万众瞩目的校际联赛后，江栉没有和往常一样跑向何薇薇，而是慢悠悠地踱到她面前。
　　“还想做朋友吗，最要好的那种？”他伸出一只带着热汗的手。
　　身后的同学轰然长嘘，无数热情的目光见证了这浪漫可爱的一幕，而何薇薇的惊滞让攀比心得到彻底的满足。
　　陈艳毫不犹豫地握住了伸过来的手。
　　她骄傲如打胜一场硬仗的将军，奇迹般地赢了凡事压过一头的校花何薇薇。
　　这个奇迹带来的激爽，恐怕要比男朋友是江栉这件事更值得回味。
　　两人像其他小情侣一样的约会时，也曾问过江栉怎么会接受她而放弃何薇薇的。
　　江栉回得模棱两可：因为你是陈艳呗。
　　当又问“是不是早就喜欢我了”？
　　江栉就不吭声了，垂下眼睑，不知是因为害羞还是不知道怎么回。
　　不过陈艳并非真的想要答案。
　　毕竟对于高中女生来说，男朋友的作用除了拿来攒面子出风头外，其他用处还不明显。
　　更何况江栉作为男朋友，除模样和成绩这两个优点外，其他都差强人意，常常无故发少爷脾气对人爱理不理。
　　但陈艳觉得自己还是能容忍的，她也不再是傻乎乎的小学生了，女孩子的心智要比男孩子成熟得快。
　　所以除了被其他女生羡慕的陈艳外，江栉在男生们的眼里也潇洒得如同人生标杆。
　　而江栉将自己身上所发生的所有美好，都归功于那个叫李沐雨的男人。
　　就像以前常认为的，李沐雨大概就是老天派来拯救他的咸蛋超人。
　　可就是谁也料想不到，他对这个咸蛋超人的感情会发生一些古怪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