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舟之木-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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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花世界难道不精彩吗?”
沈深笑了,“把舍不得的人一起带走,这个花花世界就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蒋祐觉察到气氛微妙,却想不出哪儿不对,只是笑笑,“怎么带走?一起焚化?”
沈深摇摇头,“焚化是死后重逢,一起死去才是同行。”
室内温度很高,即便光着身子在被子里,还是热。蒋祐掀开被子,想坐起来,却觉得头晕晕乎乎,被沈深一拽,又躺了下来。
“你把空调打那么暖干什么?闷得我头疼。”
“密闭的空间,有空调空气流通得才快。”
蒋祐身上的汗止不住地流下来,床单也潮了一片,“我先去洗个澡……”
“哪儿也别去,就在这儿呆着。”
蒋祐抬了抬手臂,觉得疲惫万分,依言躺下。蒋祐扭头看向沈深,只见他面色潮红,目光温柔,忍不住笑了一声,迷迷糊糊说起话来。
“沈深。”
“嗯?”
“刚才你问我愿不愿意就这么死了,我想我是愿意的。只是一想到以后你当医生,我当教师,我们还有千千万万个这样的白天黑夜,我就忍不住想活下去。我很贪心,我要你的一辈子。你说你的命运已经被圈死了,这个豁口,我给你砸开。”
沈深不语,呼吸声平稳而沉重。
困意袭来,蒋祐迷迷糊糊将睡未睡时,沈深忽然起身,蒋祐睁开眼,看着他重重摔下床,在地上艰难地往窗口。
他用力地拉开了窗户,一阵寒风从二十六楼的上空涌进来。
——用户蒋祐,【重返2017年2月3日】回程倒数三十秒,二十九,二十八……
蒋祐看到,沈深红着眼睛,凝望自己,“蒋祐,是你说要替我砸出豁口,你别骗我。”
眼前的沈深模糊了,蒋祐的低语如同呢喃,“沈深,我们未来见。”
2017年2月3日,18点43分。
一声短促的鸣笛声让蒋祐醒转过来。
他睁开眼,赫然发觉已是黑夜,自己身上衣物完好,摸了摸口袋,摸到了包软壳的香烟,他收回手,扭头去看驾驶室里的沈深。
还是深色长风衣,内搭毛衣和衬衫,修剪过的头发,整洁的指甲和……
没有戒痕。
蒋祐定定看向沈深,一时难以分辨究竟之前是不是自己的一场梦境,后者回头似笑非笑地回视,“蒋老师,看够了么?”
“看不够。”
“上个星期有事,一直没和你联系。同居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同居……?”蒋祐吃了一惊。
——用户蒋祐,您已成功返程,并修正过往。任务目标与您交往甚密,请您继续努力,祝您生活幸福!
蒋祐微不可查地舒了口气,下意识摸进口袋里找烟,被沈深按住,“少抽点。”
对面驶来的车辆远光一闪,沈深平静似水的神情在明灭中被看了个仔细,“叔叔阿姨有没有催你相亲?”
“随他们催。”沈深用余光迅速扫了眼想拿烟的蒋祐,“你肺还要不要了?”
蒋祐失笑,“只抽一支,行不行?”
“豁口还没凿出来,就连命都不要了?”
蒋祐愕然半晌,“你还记得啊。”
“震撼不小,忘不了。”
“太久没抽了,让我抽一根吧。”
“上个星期你和我见面的时候明明还在抽。”
蒋祐哑然苦笑着,“也罢,饶了你这新车。”
说话间已到了酒店,蒋祐率先下了车,在门口等着沈深停好车,两人才走了进去。
包厢内灯火辉煌,见到蒋祐和沈深进来时,竟响起了一阵掌声。
“班花来了,大家掌声欢迎!”
道光穿了一身皮衣,遥遥挤过人潮走来,“两年不见,蒋祐你变化够大啊。”
蒋祐两手拽了拽他的皮衣领口,“可以啊道光,发家致富了。”
“假皮衣假皮衣,你女朋友带来没有?”
蒋祐一本正经,“怕你横刀夺爱,我怎么敢带来?”
后面传来哄笑声,一个女同学站起身来,“沈深,你还是不是单身?”
沈深抿唇笑了笑,“你上个月刚订婚,这个问题我不太敢回答。”
一室哄笑,王卅隔了几桌远远地招手,蒋祐拉着沈深坐了过去。
包厢的电视上正在放着方忍冬在演唱会上翻唱的《我要你》,电视屏幕上方忍冬穿着一身华美的小丑服,切到近景时,方忍冬满面浓妆,看起来怪诞而滑稽,开口的瞬间,却带着淡淡哀意。
酒席还没开始多久,王卅已是满脸通红,沈深笑了,“怎么就灌你一个?”
“周辰快生了不能喝,他们硬说是敬我孩子的。”
沈深笑了,“受不了就别喝了。周辰呢?”
“来了,在女同学那桌坐着。”
“别顾着自己喝,照看着点。”
王卅点了点头,沈深一回头,就见蒋祐拉着道光神神秘秘地往外面走。
“道光,身上有没有打火机?”
“没有。”
蒋祐啧了一声,“你穿这么一身,连个打火机也没有?”
“身上没有,车上有点烟器。”
蒋祐探头往楼下看,恰好有一人侧身在楼角点烟,他快步走下去,“大哥,劳烦借个……”
他的那个“火”字,卡在喉咙口没有说出来,方忍冬侧身站在楼角,舒眉展眼,苍白的指尖夹着根烟,半根已经燃尽,他却一口也没抽,只是垂眸望着,他甚至都没有抬眼看向来人,就把手里的烟递了出去。
“借火吗?给。”
蒋祐沉默地拿过烟,借火点燃了自己的,把烟还给方忍冬。
道光追过来,“蒋祐,还不上来?”
方忍冬闻言转身,抬眸看向蒋祐,微微惊奇,脸上浮起柔和的笑意,“真巧。”
“嗯……怎么有空回W市?”
“过年正好闲着,说要办同学会,我就过来了。”方忍冬笑了笑,“你还唱吗?”
“当年还能勉强唱唱,抽了几年烟,只能唱杨坤了。”
方忍冬此时笑意才到达眼底,“杨坤老师也不错。”
蒋祐耸了耸肩,“我先过去了。”
方忍冬抬手示意他自便,蒋祐拾级而上,回到包厢,恰好撞见班长清点人数。
“应到四十九人,实到四十九人!”
包厢内一时掌声雷动。
披肩卷发,画着淡妆的林珊珊走过来,蒋祐含笑看着她,不动声色地背过手去,把已点燃的香烟放在身后。
“蒋祐,你还记得佟落雁吗?”
热闹气氛霎时凝结成冰,没听清的还在高声谈笑,被人扯了扯衣袖,低语了几句,也沉默了。
班长叹气,“是我不对,二班是五十个人,不是四十九个人。”
杨侯伦举起酒杯,“这一杯酒,敬佟落雁!”
一时间云合响应,许多人都举起酒杯,“敬佟落雁!”
蒋祐轻咳几声,“我当然记得。”
“佟落雁和我说,如果她二十五岁时还在,这封信她亲自给你,如果她不在了,让我给你。”林珊珊泪光盈盈从包里摸出信封,蒋祐接过来。
“我没打开过,她应该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刚进门不久的蒋祐,又转身出了包厢,缓缓拆看信封,读了起来。
第21章
蒋祐:
展信佳!
现在是2011年4月1日,你的生日。这是封来自佟落雁的手写信。
首先祝你生日快乐,给你唱首歌吧。没法亲自到你面前唱,为你抄一段歌词,权当我唱过了,好不好?
接下来是21病室3号病床佟落雁为你带来的《光阴的故事》,请蒋祐掌声欢迎!
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以及冬天的落阳/忧郁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经无知的这么想/风车在四季轮回的歌里它天天的流转/风花雪月的诗句里我在年年的成长/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一个人/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等待的青春
(啊,这么一来,这封信就变得很长了呢。为了不抄错歌词,我已经尽力了,但还是抄错了几个。)
蒋祐,我说没说过,你是我见过最好的男孩子?长得斯文帅气,读书用功,性格坚强,尽管遇到了很多不顺利,还是会坚强挺过来,这一点我特别想向你学习。
我还能想起你第一次和我说话,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你主动邀请我一起吃饭,我拒绝了(我真傻,如果还有机会的话,即便你喊我一起去跑马拉松去地心去月球,我也愿意),后来我看到你故意放慢脚步站在宣传栏等我,其实我有点生气,我觉得我只是你的扮演绅士的工具。
后来我才知道,你从来不需要扮演一个好人,因为你根本当不了坏人。
即使卓老师误解了晚自习吵闹的是你,后来还对你恶语相向,你却没有当着同学的面说过她的错处,潜心学习被她误解成绩是作弊得来的,你也没有开口为自己争辩。当时我就觉得,你真的很与众不同,明明和别人一样说着脏话,做出锱铢必较的模样,心里却大度得很,对女孩子又客气又礼貌,严肃又认真。
高二的时候,我们寝室里有一本原版的《红楼梦》,古文阅读起来很艰涩催眠,睡前我总会翻几页。
《红楼梦》里有一句话让我感触很深,贾宝玉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我与贾宝玉的感受大致相同,只是唯独不一样的是,我觉得你是浊臭逼人的男人堆里让我干干净净的那一个。
林珊珊说,或许是因为贾宝玉喜欢女人,所以觉得女人是水做的骨肉,见之清爽。我想也或许是因为我喜欢你,才觉得你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我喜欢你的事情,我们班女生大多都知道了,男同学还不清楚。我知道是你隐瞒了这件事,没有把这件事拿出去炫耀,谢谢你,蒋祐。
不过即便他们知道也没有关系,喜欢你这件事,我一点也不觉得丢人,反而很骄傲。
我希望这封信是由25岁的我亲手交到你手上的。你可能会觉得奇怪,为什么我要这么执着于25岁呢?我把原因说给你听,但请你千万别笑。
前几天,我在病床上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你正在过25岁的生日,你已经完成了你的梦想,是个畅销书的作家,你很感慨,为什么自己的书卖得那么好,却没有一个读者愿意给你寄信呢?你身边有很多人,都在劝你想开,这是个网络时代,不是个流行手写信的年代,可你依然看起来闷闷不乐。
不知道为什么,梦里的我很清楚,其实不是没有读者给你写信,而是这个读者住在一个很偏远的地方,从那里到W市,要跨越海洋,翻过高山,走过大道,趟过溪流,而且交通闭塞,她住的地方根本没有邮差,所以那封信一直都没有寄出来,还整整齐齐地放在她的桌上。
为了让你高兴,也为了让她的心意被你看见,梦里的我决定出面帮忙。梦里的我手脚健全,背上还有一对展开来有三米多长的翅膀,我在一个空旷的山坡上起飞,翻过了一座座高山,也穿过了落日时分涌动着黑暗浪潮的海洋,溪流和峡谷从下面一晃而过,我终于到了。
我取了信,想往回飞时,发现原来我已经在飞越层层阻碍这件事上花费了好几天,即使我能瞬间移动再回去,也没法在生日当天把信给你了。
梦里的我悔恨地哭了起来,醒过来的时候还是半夜,枕头都是湿的,我翻了个身,月光从窗帘的缝里洒到了我的被子上。我下了床,拉开了窗帘,半睡半醒地看了一个晚上的月光。
(每次我看到月光就会想到你,这是我的秘密,我谁也没有告诉,也不会告诉你。连你都不知道的话,那一天月光下的蒋祐也就只属于我一个人了。)
有时候我会想,像我这样活着压根一点意思也没有,被别人用好奇的,怜悯的,或是带着恶意的目光注视,都要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别人也总说,要像对待正常人一样对待我。可我不是个混进芸芸众生里就认不出来的女孩子,谁都知道,连我自己都知道。
刻意的善和刻意的恶一样,都让我无法消化。
但一想到,我离开了这个世界后,抛弃了我的父母不会伤心,抚养我长大的爷爷可能会因此一蹶不振,我就控制不住感到悲伤。我很不幸,可能最大的幸运就是遇到了一个爱我疼我愿意照顾我的爷爷,还有一个友爱的高中班级。
以及一个对我而言意义非凡的你,蒋祐。
这几天当我回忆起高一,你对我的叮咛时,我在怀疑是不是当时你就知道我的病情,所以才会总是劝我多吃瘦肉和水果,少吃豆腐海鲜。如果你之前就知道的话,我会生气的,虽然从我的外表就能推测出来我的病情,但我不想让所有人,尤其是你知道我的身体情况。我只想在你心里当一个成绩好,好说话的普通女高中生。
我从来没奢求过你能喜欢我,我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