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被我活埋的人-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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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周·周二】
凌辰南坐在城南头的一家私房菜馆包厢里 —— 这里离他家和工作地都至少一个半小时车程,还是不堵车的情况下。他下意识订了不靠窗的位置,又自嘲惊弓之鸟。
单点的一杯薄荷茶刚端上来,凌辰南约见的人就到了 —— 是自己研究生时期的学长,叫陆柏舟。
陆柏舟淋得满头满肩都湿哒哒的,进了包厢后先把外套毛巾帽子通通扒掉,摆在暖气片上排成一排,然后再和凌辰南打招呼。
陆柏舟:“来晚了来晚了不好意思,临下班了忽然来个事儿,难得你请吃饭。”
凌辰南说:“没事,昨天才临时约你。”
陆柏舟走到他对面和他用力握了握手,然后一屁股坐下,他虽然看着有些疲惫但声音依旧洪亮有朝气:“我就说可以在城里见嘛,你还大老远跑到我们郊区来。”
凌辰南笑起来:“你这状态到城里我怕是已经饿昏,而且你……恐怕内裤都要湿透。”
陆柏舟也笑了:“怎么一上来就打人家内裤主意啊学弟。”
凌辰南边笑边摇了摇手里的菜单:“有什么推荐吗,学,长?”
陆柏舟把手机拿出来用餐巾纸擦干屏幕,无所谓地说:“他家那个甩饼好吃,其他你随便点。”
凌辰南点点头,招呼服务员点了几个菜,又帮对方叫了瓶啤酒,一边抿薄荷茶一边看他用纸巾吸头发上的水。
陆柏舟察觉他的视线,撩起眼皮瞅他,说:“被谁呼了一巴掌?”
凌辰南知道自己脸上有一道之前被白晟指甲划伤的红痕 —— 不深,已经看不太出了,随口说:“猫。”
陆柏舟嗤了一声,又问:“你之前电话里说的什么?让我帮你查的人。”
凌辰南在学校里的时候就和他很熟,虽不是每天都要联系的朋友类型,但投机投缘,彼此放心,所以也懒得和他周旋,坦然说:“叫沈寅川,应该是半年多前入狱的,罪名是故意伤害,判了两年多。”
陆柏舟是监狱特聘的心理医生,主要给重刑犯在出狱前做心理建设、准备和评估,以帮助他们按步骤重新适应社会环境。
他问:“查他干什么?”
凌辰南:“查查他是不是真在你们监狱,如果是,我想跟他聊聊。”
陆柏舟有些稀奇:“你连他入狱其他细节都知道了,会不知道他在哪间监狱服刑?”
凌辰南想了想,还是说:“道听途说,不太确定。”
陆柏舟挑起一边眉毛,一副“接着说啊?” 的表情。
凌辰南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才道:“怎么说呢……跟我一个客人有关,他病情大多和这个沈寅川跑不了关系,现在治疗有点瓶颈,想试试从其他方面了解看看有没有线索。”
陆柏舟笑了一声,说:“你是私家侦探还是心理医生啊,这种事也要调查?你负责诊疗疏导病人心态,又不是要摸清什么事实真相。” 他手撑着下巴,调笑道:“我还以为你们私人诊所的待遇好,不用加班呢。”
凌辰南苦笑:“学长……”
陆柏舟说:“保持距离啊学弟,心理医师最重要的能力是什么?”
凌辰南继续苦笑:“克制,我知道啦……”
陆柏舟打断他:“你不是一向超级冷漠的嘛,怎么会忽然有热情调查病人的私生活了。”
凌辰南失笑说:“我怎么冷漠了!我这么随和!而且……这不是私生活,怎么说呢,这和他的治疗很有关系,我…… 我不确定他是在妄想还是确有其事,哎,说来惭愧,判断不出来。”
陆柏舟扬着眉毛轻轻“哈” 了一声,凌辰南接着说:“比如,他说沈寅川在监狱里给他打电话,一天好几次,可他已经更换了电话号码,一个坐牢的人有资源调查到一个深居简出的人新号码吗?”
陆柏舟正想说什么,服务员就端菜进来了,两个人默契地无声喝水,等菜布好门关上后才再次开口。
陆柏舟:“判断不出来嘛…… 有些人妄想症状比较严重,故事在脑子里给自己讲了太多遍,讲到最后自己都相信了,这种情况下表情肢体上都比较协调,是不太容易判断对方是否在撒谎。你刚说什么,他说那个沈每天给他打电话?”
凌辰南点头:“一天两三次,而且他换过号。”
陆柏舟瘪了瘪嘴:“不大可能,咱们国家首先不是每个监狱都有这种往外打电话的服务,不过嘛恰好我们监狱有,但犯人拨打的电话号码都是需要核实查证的,得先确定了是直系亲属,然后添加到‘亲情电话’ 的名单上才能打,电话全程都是监控的,怕犯人商量越狱。而且就额度而言顶多每周一次,你那个病人怕是美剧看多了,你下次问问他是不是看过《女子监狱》。”
凌辰南不自觉地皱起眉:“你的意思是他在撒谎咯?”
陆柏舟啧了一声:“别那么严肃嘛,你脸也太臭了吧!” 他摆了摆手,自顾自拿起筷子开始夹菜,一边说:“也不好妄下结论,总之我后天上班帮你问一下,万一…… 你那个病人接到的电话是监狱同事找他核实电话号码的呢?不好说。”
凌辰南叹了一口气,也拿起筷子,说:“谢了,麻烦你了,开吃开吃,呐……你要的饼,趁热。”
陆柏舟嘴上说着“你也吃嘛” ,一边把整整一篮子葱香甩饼全端到了自己面前。
吃了一会东西,两人又聊了些其他的事,彼此更新了下自己和共同朋友的近况,包厢里依稀恢复了当年在学校门口夜市瞎侃的氛围,只除了两人都早已是成熟许多的社会人。
“学长……” 凌辰南犹豫着开口:“病人向你产生移情,是好事吧。”
陆柏舟兴致勃勃地在一盘红彤彤的干辣椒中找鸡丁玩儿,头也不抬地说:“当然啦,病人和你关系亲密了,愿意把内心的秩序体现给你,才算是建立了治疗关系的基础嘛。”
凌辰南说:“如果……这种移情比较极端呢?”
陆柏舟抬眼看他:“多极端?我之前有个病人,属于过着双重生活的那种嘛,每天都心惊胆战地对外界掩饰另一半的自己,把自己搞的巨矛盾,后来他开始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调查我你知道吗,大概是想要让我感受这种被外界探查的目光吧。”
凌辰南有些吃惊:“你也经历过这种事?然后呢?”
陆柏舟抓住关键词:“也?之后嘛,当然还是该怎么治疗怎么治疗咯,你也知道,要尽力真实准确地反射病人的情感,你自己就一定要保持客观,不然咱们入行前做的那么多自我体验是为了什么?反移情是治疗中最关键的一步,你既要最大程度地反射病人的情感,又要无比节制,毕竟一旦这种投射失真,很容易前功尽弃,绕不回来。”
凌辰南点点头,想起自己老师曾经总说的一句话:“治疗师最大的能耐不是有多少知识,而是看他多大程度地解决了自己的问题。”
陆柏舟也点点头。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饭菜酒水都见底,陆柏舟问:“你有病人在反向调查你?”
凌辰南叹了一口气:“他过去应该是被跟踪和密切监视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不过…… 他调查我的事根本远早于我俩开始进行治疗接触之前,要说这是因为我和他成功建立移情关系模式的成果……实在有点勉强。”
陆柏舟想了想,说:“到不一定,他如果是有过这种经历,难免很难建立跟陌生人的信任感,他既然想要寻求帮助,又心里没底,调查你,可能也是为了给自己安全感,给自己跟你接触的勇气。”
会调查到自己无法自拔,病态地跟踪自己一举一动吗。
凌辰南问:“你真这么觉得?”
陆柏舟正经不过三秒,笑道:“我当然是瞎说的啦!我又没见过他,以上言论本台概不负责。”
凌辰南瞪他。
他接着说:“怎么啦学弟,难得见你这么苦恼的样子,逗逗你不行嘛。”
凌辰南无奈极了,也坏心眼地说:“忘了告诉你,詹学姐要嫁人了,哦……看你这么惊讶的样子,没收到请柬吧?活该吧?嘴坏吧?”
陆柏舟怪叫了几声,又逼迫凌辰南给他看新郎新娘的婚纱照,哀叹了一会儿世事变迁旧爱移情,两人到话别之前再没讨论过工作相关的事。
【第九周·周五】
凌辰南又开始端着水杯在前台打旋儿,看得郑小姐眼晕,不得不出声制止:“医生,sit!”
凌辰南瞪着她,对她把自己当自家泰迪的行为表示不满。
他干脆凑过去趴在到她隔间上面,鬼鬼祟祟地瞅她电脑:“一会儿的预约没取消吗?”
郑小姐抬起头:“什么预约啊,该取消吗?”
凌辰南无辜脸:“我不知道啊。”
郑小姐不理他了。
凌辰南讨了个没趣,委屈地回办公室里了。
四点刚过两分钟,敲门声响起,他赶紧跑回办公桌后佯装淡定地坐好,下一刻,白晟的脸从门缝后探出。
凌辰南看着他,有点惊讶他真的来了,又觉得似乎理所应当。
对方还是那个白白净净的样子,穿着军绿色的厚大衣,整张脸陷在大帽子边儿的一圈毛里。他开口叫:“医生。”
短短的一秒钟里,凌辰南脑子里转了无数句话,很多疑问,很多质询,但他终于还是面无表情地答应:“嗯。”
白晟不觉有异,转过身去把外套脱下挂起,浅灰色的毛衣里空落落的,他手放在围巾上顿了一下,还是把它取了下来。
走近坐下后,凌辰南发现他脖子靠近下巴的地方还有青紫色的痕迹,不出意外是自己的杰作。
察觉到他的目光,白晟有点不好意思地用手遮了遮,说:“不知道怎么回事,痛了好几天。”
凌辰南面无表情:“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白晟:“是呀,好像是周五弄的,周六一天咽东西都疼。” 好像怕他担心一样,他补充道:“不过没事啦。”
凌辰南微微抬起下巴,不自觉带上审视的目光,问:“周五你从我这出去后干嘛了?”
白晟“啊?” 了一声,凌辰南又问:“你是怎么回的家?”
白晟微张着嘴,表情十分空白。凌辰南说:“我开车送你回去的,记得吗?”
白晟瞳孔放大了一点,但只有短短一瞬间,是实打实的惊讶。
凌辰南:“还是拉着手唱着歌……”
白晟:“什么?”
凌辰南说:“你抱着我不撒手,一撒手就哭。”
白晟完全懵了,凌辰南问:“你一点儿都不记得?”
白晟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一昧瞪着眼睛,支支吾吾:“我……什么……我……”
凌辰南打断他:“白晟,你有没有什么事想要跟我说的?”
白晟动了动嘴唇,糯糯地问:“什,什么意思?” 随即他咬起嘴唇,脸上带着一丝慌乱地左顾右看,但这又和上周他惊惧流泪的样子有什么说不出的不同。
凌辰南说:“上周五你在这边的时候情绪不太稳定,我们就没有去打球,然后是我送你回家的,我送你上了楼,进了你家里,而且……”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说:“我进了你的卧室。”
白晟这下不再冷静,他哗地一下站起来,凳子向后翻到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凌辰南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试图寻找疯狂的迹象—— 白晟犹豫了半秒,扭头就想跑,于是他赶紧两大步冲上去越过他,背对着办公室的门啪地一声反锁上。
白晟焦虑得团团转,好像什么误入陷阱的野鹿,带着哭腔:“医生……”
凌辰南心里有点怕他再发作,但还是强自镇定地说:“我在,你先冷静下来,我还没说什么呢。”
白晟紧张极了,但暂且看不出什么攻击性,凌辰南心跳飞快,大着胆子向他走了一步,伸出手说:“过来一点儿。”
白晟侧过头看他伸出的手,有点困惑,想了想后也伸出手和他虚虚地拉着,不像上周那样死死攥着他。凌辰南把他带到沙发边,自己挨着他坐下。
白晟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抓过一个垫子掖在怀里。
又从粘人的小动物变成了怕人的小动物,凌辰南想。
他问:“你不知道我进了你家门的事?怎么可能,你当时就在客厅。”
白晟低垂着眼睛,认真地抠着垫子边的流苏,凌辰南又问:“你要告诉我你失忆了吗?你不记得发生什么事?那你记得自己袭击我的事吗?”
白晟猛地抬头看他,吃惊极了:“什么?我真的……我还以为……” 他语无伦次:“我有时候会产生一些幻觉,我以为不是真的……”
凌辰南眯起眼睛问:“幻觉?什么样的幻觉?”
【白晟的第五段故事·失真】
【是什么时候开始失忆的呢?
起初你也不知道那是失忆,只是一直一直睡不着,昼夜颠倒之下你很难察觉时间流逝,也时常分不清是梦是醒。
你精神恍惚,不知昼夜,有时候,你散步到了一个布满阳光的小公园里,喷泉在阳光下折射出一道彩虹,凉丝丝的水雾洒在你身上,周围都是面容模糊的路人,他们似乎在笑,又似乎在沉默。
于是你惊醒了,你发现自己在漆黑的屋内,百叶窗外已没有日光,一切只是一场幻觉。
有时候你也会做梦,你梦见自己去了平时不会去的地方,认识了从未见过的人,你在梦里不再是那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