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蝉-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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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有好长一段时间没看到这位宠妃了,乍一重逢,尽管没有热泪盈眶,但盛情依然是有的。它拿尾巴敲着窗户玻璃,催促于秋凉赶快开窗迎它进屋,于秋凉望见这校园里的小皇帝,不禁喜上眉梢,也不顾自己身上仅穿着一件薄外套,立马喜滋滋地开了窗。
“诶哟呵!”宋词然刚脱了外套,冷不防又从外头吹来一阵风,这风来势汹汹,掀翻了他桌面上摆着的薄笔记本。薄薄的本子被风吹落下地,发出啪嗒一声响,宋词然慌忙去捡拾,结果后腰露了出来,皮肉一招风,登时起了一层细细小小的鸡皮疙瘩。他感冒才没好多久,自然不想回到先前那苦苦煎熬的日子,为了报复,他把笔记本提溜起来,甩到了桌面上,紧接着扑到于秋凉那边,拿他两只冰冷的手去摸于秋凉的腰。
于秋凉刚把猫主子放进来,正盘算着怎样把这位老爷伺候得高高兴兴,腰间就覆上了两只冰冷的手。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要呼喊出声,旋即意识到这不是鬼而是他的同桌,于是那惊呼声硬生生折了个弯儿,一个猛子扎回了肚子里去。猫主子眯缝着眼,卧在于秋凉的课桌上,一副世家大老爷的派头。它身份高贵,理应自持,才不屑于管理仆人们的打打闹闹。
其他人的课桌上都罩了蓝色的桌布,但于秋凉的桌子上没有。当初他年少轻狂,在桌布上写了不少过激的言论,后来过了那个年龄,他开始因过去的举动而感到羞耻,于是他撤了桌布,从此将其打入冷宫,再不提起。的确,在夏天里,盖一层桌布会让人感到闷热,可是,如果是在冬天,那桌布就成了保暖的利器,于秋凉的桌面上少了一层布,又硬又冷,猫主子躺得不踏实,没过多久便跳了下来,又黏黏糊糊地往于秋凉身上蹭。
这些天于秋凉始终在家,是没穿过校服,不过余夏生素来勤劳,在他把校服换下的那天,就已将校服洗得干干净净。今早出门的时候,于秋凉穿着一身干净衣服,心情也好了不少,但是现在,这身刚洗干净没多久的校服,又要沾上猫主子的长毛。于秋凉咧了咧嘴,只盼余夏生这回能下手轻一些,别把他打成个皮开肉绽的惨相。
不知怎的,宋词然觉得于秋凉身上比之前热乎,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好友的脸,两片嘴唇动了动,仿佛想说什么,过了些时候却又闭上了嘴,安安心心地拿于秋凉做火炉,给他自己暖手。在实际的利益面前,一切疑问都是没必要的,宋词然不求一个解释,他只求一个手暖。他愉快地晃悠起来,于秋凉见他得意忘形,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觉得这家伙简直烦人到了极点。
有些人,他们是口是心非的生物,于秋凉也正是这样子的生物。他表里不一,内外并不一致,他心里装着一座庞大的山,却只在外头显露出一个小小的尖角;有时候,那尖角底下藏着的又不是山,而是其他的与山全然不同的东西。他觉得宋词然很烦人,但是他不抗拒对方黏着他,反而还盼着对方多陪他玩耍;他觉得猫毛沾到身上就不好清理,但是他绝不把猫往外面赶,相反的,他一下又一下地逗弄着猫儿,侍候得猫大爷发出了满意的叫声。
寂静的教室里,这点儿并不算响亮的叫声显得格外清晰。代课的英语老师看过来了,宋词然慌忙撤走了塞在于秋凉衣服里的手。于秋凉眼睫毛微微一动,似是和英语老师对视了一下,但英语老师没说什么,只稍稍停顿片刻,又继续讲她的课。于秋凉同样也没说什么,他低了头,继续摸那只猫,而很明显的是,他的动作没有刚才那么走心了。
猫主子对此表示抗议,它拿尾巴轻轻拍打着于秋凉的手背,叫它的爱妃不要走神,须得尽心尽力来伺候它。它的拍打非但没唤回于秋凉的灵魂,反倒叫那本就已经飞出躯壳的灵魂飞得更高更远了。猫这才着了急,咪呜咪呜叫了两声,讨好似的把小脑袋搁在于秋凉手心里,纡尊降贵地磨蹭着于秋凉的手。宋词然也想逗猫,此刻在一旁嫉妒得双眼发了红,于秋凉兴许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游离天外的魂魄终于归位,他的眼珠重又灵活地转动起来,一双巧手也轻轻地抚摩起了猫的后背。
“它怎么老黏着你?”直到下课,宋词然也没能分得一个逗猫的机会。他看着那只猫从于秋凉膝盖上跳下来,大摇大摆地出了教室,感到牙根发痒。他很想跟过去,厚颜无耻地贴在猫的屁股后头,他心甘情愿给猫主子做铲屎官。于秋凉瞥他一眼,知道他是还念着那只被他爹送走的小猫。这都是高一那会儿的事了,谁知道宋词然竟能记得这么清楚!那只被送走的小猫,已经成了他的心病,他的执念。
“唉——”于秋凉悠悠叹息,半是戏谑半是惋惜地说道,“自从和你分别之后,我看所有的猫,都像你。”
那原句被他改得面目全非,但这并不妨碍宋词然理解他的意思。他们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宋词然总能从于秋凉的话里听出点弦外之音来。他晓得于秋凉是在拿那只小猫的事取笑他,却也不生气,甚至还反唇相讥:“自从遇见你之后,我眼里心里就全是你,手机桌面也是你,锁屏也是你——”他凑近了,哈哈地笑,同时故作神秘地问:“电脑桌面是不是你?”
上次他看到了于秋凉的锁屏,居然将其牢牢地记在了心里。于秋凉的脸刷一下变了颜色,好像刚从开水里捞出来似的,头顶还蒸腾着热气。他的脸皮没那么薄,会因为手机锁屏的事而害臊,他是想起来他那诡异的青春期的躁动。那害人的生理反应,每当他想起来,往往大乱阵脚,人经常被自己的生理反应所害,他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看他反应这么大,宋词然不好意思再逗他了,恰逢猫主子遛弯回来,它踩着上课铃又跳上了他们的课桌。这一次,猫主子打算换换口味,它不去找于秋凉了,转而趴上了宋词然的桌面。宋词然大喜过望,即刻把同桌抛到了九霄云外,一心一意地侍奉猫主子去了。
于秋凉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还感到空落落的,不知是忘记了什么。他呆呆地坐在原地,想了好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他今天中午不回家,得在学校吃饭,因为余夏生回不来。好在今天没有晚自习,余夏生承诺过要早点儿来接他。
他现在心里乱极了,他觉得上学给他带来的不仅是生理上的痛苦,更可怕的是心理上的痛苦;可能他那点儿难受和更严重的状况比起来就显得微不足道,然而他是当事人,就他自己的感受而言,这点儿难受就足够他喝一壶的了。他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时常烦躁,他只知道他的灵魂好像裂成了两半。这两半灵魂分别有不同的想法:一半想努力向上爬,爬到更高处,考个好的大学,认认真真读完大学然后再考研,而另一半则想就此打住,永远不再前进,做一个平常人,做一个逃避现实的懦夫。好像和大部分人不一样的就叫作懦夫。而且,除此之外,他也不太清楚他能做什么,会做什么。所以,他就是一个废物兼懦夫。
这两半灵魂一刻也不停地撕扯着他,让他陷入一种焦灼。他想做点儿有益于他人的事,但他感到他能做的极少。倘若他不进步,也许他能做到的就更少了。他脑子里浑浑噩噩的,他不晓得他能干什么,他沮丧地趴在了桌上,把脸藏在手臂里。
他的灵魂慢慢地下沉,他又快睡着了。语文老师的声音极轻,激不起他的精神。猫尾巴从宋词然的课桌上伸过来,轻轻地扫着他的脸颊,半梦半醒间,他想起自己先前的论调。
从前说过的有些话,经过一段时间后,他就觉得它们毫无道理,并且想不起来自己当时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而另外一部分言论,即使经过了很多年,他可能也不觉得它们有错,甚至还发展出了新的认识。于秋凉现在又开始考虑,是做一个难过的人好,还是做一只快乐的动物好。做人的好处貌似比动物要多,因为如今是人类社会,人能够享受到的福利比较多。但是,人在享受权利的同时,也要履行义务,除却必须履行的义务之外,别人的议论和指点也成了沉重的枷锁。每个人都是在套着锁链行走,只不过他们中的一些人用金钱和权势斩断了锁链而已。
大部分人的纠结和困惑都源于贫穷,世界上最难医治的就是因贫穷而生的心病。于秋凉的家庭不算贫穷,可他实际上能得到的也不太多。他想,羡慕富人不算是丢脸的事,他要是有了钱,他就把自己埋在一堆书里,到最后他死了的时候,满屋子只剩下书和本,纸张堆垒成他的坟墓。他想着想着,忽然笑了,头脑清醒了一些。他总是在想这种不切实际的问题,而不管它们能否变为现实。且不说他有没有做一只快乐的动物的可能,单是金钱的难题,他就无法解决。
他不敢再往下想了,再往下想,就会陷入一个圈套。他有时候觉得,人类社会就是巨大的阴谋,真正意义上的平等根本无从实现,因为天生的缺陷是任何法律法规都无法消除的东西。说得难听一点儿,如果一个人天生就是废物,或者后天的什么境遇使他变成废物,那他翻身的机会就少得可怜了。于秋凉不喜欢喝鸡汤,他觉得那些故事太虚假,太不真实。
人永远不要以为自己所生活的世界很完美,总有一些黑暗,是大多数人看不到的。于秋凉可能见识过其中的一种,不过,更黑的,或者是稍微光明一丁点的,他也没有见到。人对事物的认知受主观的影响,这个人眼中的世界和那个人眼中的世界总有微小的差别,尽管他们的世界大体上相同。
于秋凉中午没吃饭,他心情不好,食欲不振,他不饿。
宋词然和另外的同学一起去食堂了,回来的时候居然还记得给同桌带俩花卷。于秋凉被他叫醒,嗅见花卷和烤肠的香气,这才觉出饿来。他从兜里摸出几块钱,放在了宋词然的桌上,低声说了句谢谢。
宋词然把午饭递给他,站在原地盯着他看,没有作声。
“怎么了?”于秋凉心里发毛,嘴里还鼓鼓囊囊塞着食物,就急忙抬起头。宋词然却像是在发呆,于秋凉出声问他,他才回过神。他眼里闪烁着水光,在阳光照射之下,亮晶晶的犹如黑宝石,这才是有朝气的孩子所拥有的双眼。于秋凉面对着他那双眼,不由自惭形秽,低下了头,细细咀嚼着口中的食物。他讨厌他自己的眼睛,那是一潭死水,什么东西也激不起它的波澜。
“还有几个月就毕业了。”宋词然拉开椅子,在于秋凉身边坐下。猫主子早就不知跑到了哪里去,可能它也到食堂吃饭了。迄今为止,于秋凉还真没见过猫主子吃饭,这可能是因为他鲜少去食堂。
于秋凉慢吞吞地吃完花卷,起身把塑料袋丢进教室后面的垃圾桶里。他不知道宋词然在这时候提起毕业有何特殊用意,但他还是顺着对方的话往下接:“等你毕业了,想考哪个学校?”
“我上次和你说的那个女生……她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宋词然笑了笑。他越往后说,声音越低,仿佛此事是不可告人的秘密一般。于秋凉被他逗笑了,还好没吸进凉气,否则又要打嗝。
宋词然以为他取笑自己,脸一下子红成了大番茄。他支支吾吾老半天,最后恼羞成怒,在于秋凉背上捶了一拳:“那你呢?你去哪?要不我跟着你走得了,然后大学再一起玩儿。”
“不用,好好学你的吧。”于秋凉又笑,“我不打算上学。”
“为什么?”宋词然大吃一惊,“不打算上学,那你打算干什么?”
于秋凉打算干什么?他本人也不知道。他好像就没考虑过找怎样的工作,也没考虑过要怎样生活。实话实说,他唯一期盼的就是赶快把所有事都结束,顺带着把他自己的生命也结束。他生活在这世界上,着实有点儿受不了,焦虑总是占了大多数。
他蓦地想到,顾嘉是可以重新开始另一段新人生的,只要愿意走,好像都是能走的。可他目前没有去处。那么,究竟是余夏生和路怀明把他留在了这里继续学习,继续生活,还是他自己把自己困在了原地呢?他到底有没有那么绝望呢?
他想了好半天。最后他觉得,他心里的希望和绝望各占一半,只是绝望常常压倒希望,侵吞他的整颗心脏。
余夏生果然说话算话,下课铃还没响,离放学还有十来分钟,于秋凉就在学校门口看到了他的身影。于秋凉的座位靠着窗户,能清楚地看到学校大门,不过,站在门外的余夏生看不到他,因为余夏生面对着教学楼,而教学楼有很多很多扇窗,余夏生不能确切地记住哪一扇窗是属于他家孩子的。
到了下午,猫没有来,可能是去其他班级,临幸它另外的宠妃了。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