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心饲爱-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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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建国一下慌了,只觉得瞬间头皮就都要爆炸,赶紧把他抱起来,小脑袋摁进自己颈侧:“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一个十二岁抱一个九岁半,其实还是略沉。
厉建国手臂就有点抖。
然后听到苏晏软软地咬着他的耳根说:“我也是。”
“嗯?”
“……开玩笑的啦。”语气里带着笑,漏出小小的得意,微不可查的那么一丁点。
厉建国把他的脸□□——果然看到他抿着嘴笑,露出唇角两个小小的靥窝。
厉建国发不出脾气。
只能回头叫保姆赶紧给少爷准备出门衣服。
终于并排坐到车上,厉建国帮苏晏绑好安全带,看那双小脚踏不到地,琢磨要不要去搞一个儿童座椅,转念一下自己从来就没用过那个东西,可转弯的时候苏晏歪过来,拽住他的衣角,就觉得还是必须要买一个儿童座椅——决定的时候厉建国想,神特么儿童座椅,必须离这孩子远点,他是真的有毒!
话虽然这么说,厉建国还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和苏晏变得熟络起来。
这是必然的:两个人类,每天定时见面,共同去完成一件固定的事情,实在很难不熟悉彼此。
何况他们还都是戒心比较轻的幼崽。
更何况厉建国先是接管苏晏的出入安排权。
然后接管苏家的家庭指令系统。
甚至还帮苏晏找了个新保姆——苏晏从小跟姆妈睡,粘人又怕黑,晚上没有人□□不着。又怕给人添麻烦,往往睁着眼睛到天亮,白天再找没人发现的时候补眠。苏府的下人居然就由他这样折腾,半个月下来,下眼睑乌青一片。被厉建国逼在墙角凶了一顿才说实话。厉建国当时就想给他一顿竹板揍屁股,可看看他抱着玩偶兔子,人还没兔子高,两条兔子腿在地上拖得灰扑扑的,低着头,扁着嘴,眼眶通红……就下不去手。当天就张罗给他找保姆。这个太凶,那个不细心,两天换了五六个终于定下来。
回头想想建国自己都觉得好笑:厉家的仆人自己都没审核过,这忙活得是什么劲。
但做这些事的当下,仿佛一切都理所应该、顺其自然。
以至于无论他怎么回想都想不起,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苏晏就真的变成这种大包大揽的模式。
恰如他想不起是什么时候,他和苏晏互相的称呼就从没有称呼变成“阿国哥哥”和“晏晏”。
“你和那个苏家的小子很熟?”
和朋友们出去玩的时候有人问起,建国才惊觉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换算成战斗力打一般兄弟可以五五开不会输”的程度。
“……也还好。”他犹豫着该怎么解释这个问题,想想没什么不能见人的,就直说,“我们俩有同一个姆妈。那女人最近病了,就一起去看看。”
“哟呵,厉少,什么时候这么有情有义起来?”建国心智早熟,个子也高,常和他玩在一起的是年长三四岁的孩子,已经进了青春期,带上点故作姿态的油气,“该不会……”
“哈哈,我听说苏夫人美得很,两个儿子都随她。”
“什么儿子,那就是个便宜药引子。不过漂亮倒是漂亮的。”
“看不出,厉少年纪小,志向却很大嘛!——什么时候带出来兄弟们一起……”
谈话没能继续。
因为厉建国直接动手了。
他年纪最小,一个打五六个。打到最后居然是唯一一个站着的人,天知道是有多凶。
停下手,理智回归,看着一地横七竖八哀叫的小伙伴,厉建国有点不好意思,忙把他们又一个一个拉起来,耐着性子低头道歉,叫人买赔罪的饮料零食:“那个什么,别开我这种玩笑。我爸那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敢情传到他耳朵里,被吊着打的不是你们。”
小伙伴们都讪讪的,不过还是很给面子地最少在表面上接受这样的解释。
于是这场莫名其妙的殴斗算是姑且混过去了。
可不久,它还是传到厉苛——厉建国父亲、也就是当时的厉家家主——耳朵里:“怎么回事?你和苏家那小子?”声音通过越洋电话传来有点失真,可厉建国还是一下听出话语中的探究和兴趣。
他立刻警觉起来。
“不要变成你爸爸。”他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被病痛折磨成一把枯骨的她拉着他的手,翻来覆去地你爸爸是错的,他根本不懂感情,他终将后悔,妈妈希望你心中有温暖,妈妈希望你能幸福,你要记住,不要变成你爸爸那样。
厉建国很郑重地对她说好。她才终于闭上眼睛。
可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厉苛因为个人原因,不可能有其他后代。建国是他唯一的选择。他像狮子训练幼崽那样训练自己的继承人。热衷于随时把厉建国推下山崖。有个流行杂志上写了个故事,说犹太商人教育儿子,告诉儿子跳下来爸爸会接住你,结果在儿子跳下来时闪开,教育摔伤的儿子不要相信任何人。厉苛专门把它圈出来让厉建国看。
你要习惯杀伐决断。你要能狠得下心。你不能有弱点。
厉苛言传身教,抓住一切机会锻炼厉建国——对自己的儿子远比同龄人成熟的心智感到满意。
他并不知道,厉建国最记得的,只是被父亲逼着亲手杀死了最喜欢的可爱的小仓鼠。
“听说你们最近经常在一起?”厉苛追问。
“是。”厉建国不敢撒谎。
“哦?你挺喜欢他?”
厉建国背后的汗毛“嗖”地全都站起来。
一切以利益为先。他想起父亲的话。不能留这种可笑的弱点。说这话时,父亲把那只小仓鼠放在他的手心里。
它通体雪白。背后有一道黑色的纹。柔软的,温暖的,完全信任自己,在掌心里安然地熟睡。只在断气的时候轻轻地挣了几下。颤动的幅度弱而驯从。就像,就像……
……就像伏在他怀里哭泣的苏晏。
他不敢回答。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
想了想,摁着胸,字斟句酌:“他也算是苏家少爷。他家老大身体差,夫人不能再生,苏家以后多半是他的。早点认识总没错。多个朋友多条路。您不也总说,苏家这么大家业,就那么孤零零地放着,谁都沾不到一点油星,可惜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好嘛,你小子倒是未雨绸缪,比我还能打算。”就挂了。
厉建国知道父亲这是满意他的解释不再追究的意思。
长长地松口气。
这才发现捏着电话的手抖得像筛糠,上衣后背早湿透了。
厉建国开始疏远苏晏。
有意识和无意识地。
这件事已经引起父亲的注意,就算暂时还没有被阻止,他也不敢掉以轻心。他家世算是顶尖,为人老成有“大哥”做派,在这群富家子弟中人缘很好,走到哪里都是朋友。之前,父亲从来没有对他的任何一个发小、玩伴表现出一丁点兴趣。只有苏晏,认识不到一个月,他就专门打电话来……建国无论如何都不相信父亲只是心血来潮。
别墅的管家看出一些端倪,在吃饭的时候提起苏晏,说他太瘦,会不会营养不良,想了想又旁敲侧击地安慰道,那孩子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少爷,不至于的——建国知道他是一语双关,只能做安心状点头。心里却说,你是在消夏别墅住惯了没亲眼见过他发疯的样子。他疯起来别说大户人家的少爷,大户人家的老爷也一样搞。
这么一想就收不住,脑洞一日千里。
不多时就从“父亲和苏先生在生意场上掐得你死我活并且最终父亲惨败,不得不借苏晏报复”,滑到“父亲是‘苏先生狂热追求者团体’的核心成员,求不得产生扭曲心理看不得苏先生生活美满打算拿作为大儿子救命稻草的小儿子出气把他们家所有后代一波带走”——可怕的是,不管哪一种,都非常符合父亲的人设,完全像是可能在他身上发生的事。
建国被脑内的狗血修罗场吓得半死,生怕哪怕有一点点擦边。
苏晏年纪小,但并不愚蠢,也不迟钝。
很快察觉建国的变化。
于是在建国做出实质性的改变之前,先一步拒绝建国的继续帮助:
“明天我自己去就好啦。”某天下午从医院回来,车停在苏家门口,苏晏忽然说,“我已经安排好了,不会有问题的。这两个星期实在给你添麻烦了。你不是还要乘帆船出海吗?——总之,这些天非常感谢。”
说着跳下车,对建国微微鞠躬。
礼貌得有些疏离,又像是刚认识的时候。
建国楞了一下。
心想原来总共才过去两星期。
又想他怎么会知道我要出海?什么时候和他说的?
就这么走神的一瞬间,苏晏已经向他挥挥手:“那么再见啦!”说着转身跳上门口玄关的台阶,到对话范围之外去——没有给建国任何答应或拒绝的机会。
这样……也好吧。
建国想。
也对他挥挥手。
苏晏冲他甜甜地一笑,狭窄的肩膀轻轻一晃,就消失在巨大的门后面。
厉建国觉得太阳穴随着关门“砰”的声音抽跳一下:苏晏的身体那么小,就像随时会消失。
然而这种感觉只是一瞬间。
他和几个好友预定了游艇级帆船,打算一起出海玩一趟。现在总算凑齐人,做好各种准备,开心得要飞升,心里根本装不进其他事。
在海上浪过一轮回来已经是十天以后。吐到倒胃,累到变形。在床上睡了整整两天缓过来,才想起这几天都没见苏晏也没听到他的消息,不知怎么样了。
抓住管家一打听,大新闻:姆妈已过世。两个亲儿子发现她真的再赚不来钱都不管。只有苏晏记得给她个体面后事。出殡时想让亲儿子来扶灵捧骨灰,没想到亲儿子们坐地开张,漫天要价。实在谈不下来,苏晏只得披麻戴孝,亲自上阵。这可真是破天荒的出格之举,一时少爷小姐间沦为笑谈。
建国一听就火:妈逼谁敢笑他?
又问:连俩□□的儿子都敢刁难他,那这事还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呢?
无非是花钱。花一点解决不了的,就花更多一点。苏晏虽然聪明,但第一次办这样的事,没人帮衬,头狼也抵不住一群野狗。加上伤心和心急,思虑就更不周全。简直变成一只行走的肥羊,哪里都有人赶着上来咬他一口。没过几天连家里墙上挂的画都拿出来卖。
厉建国听得眉间打起一个结:把账单、明细、相关经手人员名单都找给我。又问:他现在人呢?
建国在墓园里找到苏晏的时候恰巧是傍晚。
夕阳把半边天都燎得通红。
苏晏小小的背影嵌在漫天的火烧云里,又窄又薄,颜色深得像某种无法调制的黑,宛如一截被残阳燃尽的枯木。
这个比喻真不吉利。
不该用在还不满十岁的孩子身上。
他甩甩头,走上前叫:“晏晏。”
苏晏微微一颤,回过头,建国发现他瘦了许多,脖颈下的锁骨锐利地凸出来,动作迟缓而僵硬,像个形销骨立的小木偶。他瞪着凹陷的大眼睛,盯了厉建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阿国哥哥。”
表情木然。
像是看着建国,又仿佛透过面前的身体,看到无尽的远方。
厉建国的心一下就疼了。
管家说苏晏这两天都没有哭过。建国简直不敢想是为什么。他张开手臂一把把苏晏摁进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苏晏又硬又凉。
好半天才被暖过来一点点,弱弱地开口问:“阿国哥哥,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没有,你做得很对。”
“那为什么他们……”
“别管他们,一群混账。”
“姆妈不在了,我很伤心。”苏晏的头耷拉在建国的颈窝里,软绵绵的,“我不是姆妈的亲儿子,可我真的很伤心。姆妈是……是对我最好的人……没有人像她这样对我好……”
建国抚着他骨节突出的背脊,不断地说:“是的、是的,我知道。”
“我是不是傻?”苏晏抬起眼来问。
他的眼睛真漂亮。长而翘的睫毛,上挑的桃花眼。眼珠大而且圆。棕色的眼眸在夕阳下仿佛蠢蠢欲动的液态黄金。
“说你傻的人才傻。”建国郑重其事地说。
“那我现在可以哭吗?”苏晏犹豫着问。
厉建国没有回答,只是用力把他摁回怀里。
再过一日就是头七。
当地风俗,当晚还要守夜。
厉建国留下来陪苏晏。
只有厉建国留下来陪苏晏。
建国看到那空荡荡的灵堂一下就火了,在灵堂里不好高声,压着脾气问:“管家呢?其他人呢?”
“去休息了。”苏晏正在灵牌添香,听到他的声音转过头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