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之欲出-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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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应的时限将至,钱仍然没有着落。
苏云台闭了闭眼,长叹一声,让游雪给燕一汀去个电话,就说钱的事已经解决,云中君希望他来。
万小喜和游雪却没应声,她们看着苏云台,苏云台笑了笑,径自往办公室走。
窗户正对着江,灰扑扑的水在苏云台眼底下流,挡都挡不住。
他把支票拿出来,摊在眼前,签名日期都有,只剩个空荡荡的金额,先前是不愿意,如今别无选择,他在宋臻面前向来没有排面,昨晚上更是兵败如山倒,这么一点坚持,自己看来毫无必要,旁人看来惺惺作态,何必再坚持?
况且他的心上还压着一个苏云卿,他用命替他冲锋陷阵,苏云卿说苏云台不能当笼里的金丝雀,他就不能当,苏云卿说他害怕失望,他就不能让他失望。
一鼓作气,苏云台冲到桌边,抓起笔,笔尖抵在纸上,他要给自己的六年明码标价了。
开多少?三千万?六千万?一个亿?
当年温遥死去,他走投无路,做梦都想不到有一天他能值这么多钱。
他的心神都在笔尖上,外头有人敲门都没听见。
见没人应,万小喜拉开了一条门缝,风吹得张狂,把好容易凝聚起来的决心都要打散了。苏云台抬起头,看着她。
万小喜直觉这是个要紧时刻,话说起来还有点犹豫,“云台哥,有个电话找你,做信托的,说是你弟弟的受托人。”
第88章
现在想起来,苏云台仍觉得不真实,面前的拼图终于补上最后一块。他从来只当这片江河湖海远得没有边际,从未想过也有看清的一天,这一刻他手脚发凉,心头却被淬出一团热火。
电话里的人讲起中文来有口音,说自己是苏云卿的受托人,替他做的离岸信托,近几日收到了苏云卿的死亡证明,按照苏云卿生前的要求,向他指定的受益人询问资产的处理。
苏云台问,什么资产。
对方愣一愣,好像有几分疑惑,很快又解释:苏云卿在纽约有几套房产,还投资了不少艺术品,大头主要在股票、基金,两家特效公司的股权,甚至还有一部分保险金。苏云台垂着头听,对面顿了顿,给了个总结,林林总总加起来,有近十个亿。
苏云台垂着眼没说话,这个数字万小喜和游雪也听见了,三个人静默以待,屋子里的风都像停滞了,可苏云卿的名字在每个人的耳边回响,刹那之间,振聋发聩。
电话里没再多说,只约定了时间地点细谈。
苏云台挂了电话,手还紧紧攥着话筒,万小喜望着他,游雪去握他的手腕,叫他放开。
这是绝处逢生的境地,也是尘埃落定的一刻,无尽的汪洋里,他有一叶安身立命的扁舟。
资金到位,嘉文放人,燕一汀如愿以偿签约云中君。
消息一出,登时惊掉不少人的下巴,有人查了查云中君,名不见经传的小工作室,怎么就能把这尊大佛收入堂中,后来发现是游雪和苏云台在幕后操持,想来也是听到墨令行天高层的风声,早一步脱离出来的。
苏云台作品不多,却能一口气签下燕一汀,网上猜测纷纭,联系苏云台身上的事儿,便有人说,这么一大笔钱,要是没点家底,拿出来都要伤筋动骨,先前整件事里苏云台打了头阵,至今没把背后的金主爆出来,兴许这钱,就是上头赏的。
风头更大的是燕一汀,从嘉文转战云中君,有看好的,也有骂他蠢的,燕一汀一概收下,微博上挺大方地讲苏云台,说他是个有锐气的人,能摒弃过去,也能破开新局。
燕一汀要的,正是一个新局。
不出半个月,回报就来了,燕一汀一人拿了六家代言,风声水起之间,还确定要登上明年某家主流媒体的新年晚会。
云中君一跃上了台面,苏云台本人也接到不少合作的邀约,早几个月前他还是后路全无的烫手山芋,眼下倒成了话题人物。
热归热,苏云台心思却不在这儿。敲定与赵敲敲的合作之后,他便带着万小喜去了G省,进入《尽吹散》的剧组。
演的是个后期跳反的侯爷,形象上温文尔雅,干的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事儿。苏云台一进组,赶上拍打仗的场面,踏花侯阵前请战,趁着乱,一箭把信他至深的小太子弄死了,双方混战之际,踏花侯带上小太子的尸体,策马扬鞭往营里赶。
导演听闻苏云台能骑马,真牵了匹黑马叫他试试。苏云台一身金甲戎装,扛着副弓箭,臂弯里还有装作小太子的铺盖卷儿,负担很重,跑起来更是颠得慌,这一幕拍了一下午,傍晚收工,屁股都疼,脚踝还蹭开了。
万小喜带的创可贴不够用,临时去药店买,回来时见他一个人坐在椅子里,手有一搭没一搭给自己的腿按摩,眼睛望着片场。
场上还在拍两军对垒的大场面,洒了一地的热血和头颅,万小喜以为他看呆了,走近了才发现他不在看,至少眼睛的视线没落在实处,他仅仅只是在发呆。
这是最近常有的事儿。
眼下这一行当里哀鸿遍野,苏云台能逆流而上,多亏了苏云卿那十个亿,只是这过程太过惨烈,犹如刮骨剜肉,让人疼痛。
万小喜定在原地,没敢过去。
按着预定的行程,苏云台得在《尽吹散》拍到明年一月中,导演怕天气太冷,有的场景不好发挥。干脆把后头的戏先调上来,苏云台那一场自戕戏也在里头。
当天苏云台还起了个大早,重新瞧了瞧剧本,踏花侯这个角儿飒气得很,心狠手辣,一路谋划,大权唾手可得之际,又干脆放了手,从容赴死。
小半年前,苏云台还卧在沙发里跟宋臻讨论过这个角色,当时他想,这是惯常的伎俩,反派得有反派的腔调,踏花侯打小筹谋,一辈子就朝一个方向走,等走到了头,权力躺在了他跟前,反倒没了继续往前走的意义,因此才束手就擒,这是他骨子里的疯狂,也是故事的诱因,观众向来爱看这样睥睨一世又跌落尘土的角色。
宋臻只管笑,二话不说上来吻他,叫他再想想。
于是他便再想想,故事的结尾,踏花侯一眼望遍刑场,从前的挚友监刑,从前的兵丁拍手称快,苏云台闭上眼,脑子里响起他最后一句台词——好友,吾再请你一回酒。
苏云台捂住脸,好像又突然懂了,也许踏花侯这一路只是求一个同道之人,求一个纠缠不休,这最后广阔无垠的一眼,看见的只有失望。
戏里尚且如此,何况这残酷的现实。
他站起来,天快亮了,酒店里人声渐响,万小喜还没来敲他的门。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苏云台看了看,游雪发来的,是个链接。
点开进去是个有名的视频播放平台,先前《一念成谶》的网络播出权就在这家手里,游雪发来的正是《一念成谶》的播出页。
起先苏云台还没瞧出端倪,拉下去才看见介绍底下有四个小字:未删减版。他拖到最后几集看了看,原先他被删减的镜头又回来了。
他给游雪打电话,问这是怎么回事?
游雪给不出答案,当初《一念成谶》遭到删减,全网惋惜,程廷芳都没松口,这个时候却悄没声儿地换了片源。
苏云台的封杀令是上头亲口传下来的,视频网站肯定没这个胆子去触霉头,游雪猜测,是不是程廷芳改了口?
苏云台拿不准,但他直觉这是个信号,或好或坏。
风平浪静拍了两天戏,网上多了几张江酹月的照片。
万小喜抱起手机,照旧替苏云台在微博上营业,今天拍片场的猫,明天逗酒店的鸟。一切看似往好的方向运转,苏云台却始终觉得异样,就像事情起了个头,却没走到结尾,心里总有东西吊着。
戏一直拍到年底,苏云台的戏份所剩不多,就在杀青之前,剧组里传出个消息,上头几家投资方出了岔子,可能有人要撤资。
撤资这种事儿确实时有发生,尤其是高成本的制作上,资方钱扔进去,却好几年没听见个响儿,出于及时止损的心理,一多半都会动这个心思。去年有部科幻片,特效和场景太烧钱,其中一个资方是院线里的龙头,一见这无底洞,率先撤了出来,这一撤,其他资方也跟着撤,到后来,导演自掏腰包,演员自降薪酬,八方筹措,好容易才登上了荧幕。
目前这消息没有证实,只是工作人员之间小声传递的“闲话”,没想到仅仅隔了一天,却坐实了。
要撤的是家小公司,也就300来万的数额。
《尽吹散》是华众起的头,谢瑞宁在里头的分量最重,加上吞并墨令行天之后,先前宋臻手上拿出去的一个亿,也算到了他的名下,谢瑞宁实际的份额要占到一多半儿。相比起来,300来万确实还不到人心浮动的程度。
导演与副导演轮番打电话,找那小公司的负责人,好容易联系上,对方对此却闭口不谈,只透了句话,让他们该停停,别被搭进去。
剧组还琢磨着这句话,当天又有三家公司撤了资,导演愁眉不展,烟都烧得更多了。
苏云台打了电话问游雪,游雪压低了声儿,说最近有风透出来,谢瑞宁出了问题。
具体什么问题却不清楚,可能是他犯了事儿,也可能是新一轮的大洗牌。导演联系谢瑞宁,却没找着人,找墨令行天,负责人说了,这事儿得看谢总的意思。
也是这时候,网上有了传闻,一家放得上台面的媒体爆出来,说华众娱乐的账面上亏空近3个亿,旗下多个项目资金链断裂,昨儿个深夜,谢瑞宁就被控制起来了。据说当天他人还出现在S市的机场,是为了送自己太太出境,这家媒体还附了张照片,方江天落地洛杉矶,粉色的围巾包着头,她没化妆,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
华众娱乐发展了这么些年,旗下的分公司子公司就不在少数,业务往来错综复杂。谢瑞宁前脚被控制,后脚调查组就进驻了,行云流水,像是有备而来。
几天下来,形势越烧越烈,华众手底下的众多项目几近停摆,股价接连跳水,几乎到了戴帽边缘。调查进行得不急不缓,内部传不出新的消息,外头却已经是人心惶惶。
当初墨令行天遭难,人心倒还稳定,毕竟宋臻身后有嘉文,宋老爷子要是愿意,随时能让它起死回生。反观华众,谢瑞宁单打独斗这么些年,家大业大,责任也大,靠着这巨山吃饭的大有人在,明星艺人兴许还好,其他普普通通的从业者说不定就此失掉饭碗。
半年里墨令行天与华众接连遭殃,网上的质疑与发声也不断,眼看《尽吹散》片如其名,立马要散,这个节骨眼上,却是个意想不到的人站了出来,陆小为。
满打满算,陆小为出道不过三年,真正算得上红透漫山遍野的,也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再怎么能吸金,要想撑起华众这大大小小为数众多的项目,根本够不上数儿。外界说他口出狂言,加上先前跳槽的事儿,怎么看都是小孩子家的不自量力。
结果人说到做到,第一手就砸进去近一个亿,一边关停了不少重度资金依赖的项目,一边还联系院线,把华众手上的一批器材租了出去,算作融资。兴许是他天运不错,局面真给稳住了,华众勉勉强强地运转了下去。
万小喜对他啧啧称奇,原先拍《一念成谶》那会儿,她没少对他冷嘲热讽,如今才发现,这花孔雀底下还有点料。
苏云台没表态,华众这事他一路跟下来,只觉得这手起刀落的架势格外眼熟。
谢瑞宁被控制在自己家里,调查组也还在查,眼见大半个月过去,还是没听见半点水花,网上还有人说,谢瑞宁账做得好,查不出什么猫腻,这几天连对他的控制都撤了。
眼见年关到来,风波也将近平息,这其实倒不算意外,再怎么说,谢瑞宁是方明渊的女婿,姓方的总不能坐视谢瑞宁蹲局子。
除夕当晚,苏云台在家里摆了个宴,从酒店订的餐,和游雪一道过年,晚些时候万小喜也来了,还带着她那条讨人厌的柯基,电视上燕一汀在歌唱祖国,电视外柯基对着他汪汪直叫。
游雪拍了一桌子的菜,发给燕一汀,问他吃过没有。
隔了一会儿,燕一汀回了个恰柠檬的表情,以示自己现在很酸。
也是这一天,一袋子举报材料送到了郊外的疗养院。特殊病房里住了个老先生,纪检的老人了,冬天胃不好,来S市疗养了一个多月,当天贪嘴,小米粥喝多了,一过午就睡着了。醒来床头柜上多了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个牛皮纸包,破破烂烂,边都磨破了。
老先生打开一看,举报的材料从新到旧整整一摞,矛头直指B市某位大人物,指他利用公职之便谋取私利,利用S市某家娱乐公司洗钱、转移资产,翻到最后,还有一项罪名——强/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