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君之躬-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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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笑了一声:“只在大学期间来过一两次,没想到七年过去了,它还活得好好的。”
二人敲了门,应门的服务员快速看了钟沭黎一眼,将他们带到一处精致的包厢内。路识珺打量着室内略显民俗的古朴装饰,道:“这是你安排的风格?”
“是,当时在装修店面的时候,是我拿的主意。也是五年前济泽校庆的时候,我来柳城逛了逛,无意路过这家店铺。”
“我记得这家店当年的生意不是很好,门面也只有居民楼的一楼一隅,很是寒酸,难为你竟然能发掘出它来。”
“确实是无心之举。那时候我,高总叫我在柳城帮他看看有什么值得投资的地皮,此处四通八达,民居零散,很适合发展为商业街。有次无意间走到这家店,觉得这家的汤包若是哪天悄无声息地就这么没了确实可惜,就当了有限合伙人,砸了一笔钱完全改装。它现在还能扎根于厮,刘师傅的几个徒弟又开了两家分店,这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
正说话间,茶足碟整,三笼汤包便端上来了,每个竹篾编的笼子里,均只呈着两只珠粉玉砌的汤包。
钟沭黎每品尝完一只汤包便要饮足一杯茶,三笼均尝过后,问路识珺道:“你觉得哪笼最为可心。”
路识珺摇头道:“除了中间这份味道略重些,我尝不出什么区别。”
钟沭黎笑着对服务员道:“左边这份汤熬得极好,就是肉质太绵,想是过了火候;右边的葱油不是葱花炸的,缺了点味道;中间这份最地道。”
服务员点点头,又给他们上了些其他的菜肴,便离开了。
钟沭黎解释道:“今天是刘师傅和他几个徒弟互相切磋的日子,汤包都是几处趁热送来的,非要请我品鉴品鉴,我便借花献佛管你一顿晚饭。”
路识珺对刘师傅印象不深,只记得是个个性倔强的小老头,从来不容许客人将汤包外带,兼离学校远,所以自己很少来吃。看着对方游刃有余的样子,不由得有些羡慕和酸楚:“你莫非是属蜚蠊的,在什么地方都能左右逢源。”
钟沭黎脸上未退的笑意慢慢变浅:“这三年来,变的东西太多。唯独合伙合同上,高沭黎三个字还没来得及褪色。”
“我好像还没问过你,这三年除了守着打印机,还做了什么?”
钟沭黎微仰着头开始盘算起来:“嗯,做了很多,我看看。高旌破产后,我先是跟着我妈回到沭阳,借住在那边的亲戚家,当地的养猪场在招饲养员,我就去了。后来养猪场有人得了乙脑,猪场也没能经营下去了,就开始送外卖,送快递。大概攒了一些钱,能给我妈安置一个住处后,就跑来了济泽。”
“为什么不去找个广告公司待着,以你的学力,找个小公司应该很好驾驭的才对。”
钟沭黎笑了,眉眼舒展:“识珺,我有没有同你说过,我要过的,必须是一往无前的人生。回忆或者重操旧业,对我而言实在太无趣,像是把碎裂的瓷片粘起来假装它完好无损的样子,我不喜欢后悔,更不喜欢回头。”
“你确实说过这样的话。只是,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决绝。”
他觉得胸腔里一阵烦渴,很想抽支烟,道:“过去的人和事,我早些年就放下了。识珺,你也不必再挂念了,像你这样天天回母校重游,日子久了终究会相看两厌的。”
“确实,”路识珺低下头去,眼里泛起倦意,“终究有一方先厌烦了。”
钟沭黎将路识珺送到校门口,路识珺开了车门离开,对方摇下车窗道:“识珺,以后晚上想找人吃饭,记得别跟我客气。”
他颔首道:“一定。”转身离开,脚步却没来由地觉得虚浮,潮闷的热风拂过,吹得脸都要肿胀起来。
钟沭黎掉头便把车开回了打印店,却没有立即下来,半伏在方向盘上,车子像是被高跟鞋踩了一脚般立即尖叫起来,刺耳的鸣笛声隔着车窗涌进来,淹没了一句低语:“什么一往无前,骗谁呢?”
路识珺走到镜子面前梳洗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嘲讽的苦笑已经保持了许久,面部都僵硬了,手臂上淡淡的痒意复苏,大概是路上被蚊子叮咬了一口。他想起前两天见面后对方的自述:“那年我27岁,完全接掌了整个公司,我常站在高旌的顶层眺望整个桑都,看到昼夜不息的车水马龙,不过感慨一句“逝者如斯夫”。那时我还没意识到世上最好走的路是下坡路,而是在一马平川的虚幻里拼命地索取,直到一切都像掌心的流沙,攥得越紧就流失得越快。那次的事故,并不是一个命运的征兆,而是它触礁的轰鸣,从此我把船上的负载一件件丢弃,直至无物可弃,纵身跃入海中。”
钟沭黎批阅着陆思婕提交上来的几篇文案,学生尚没有惜字如金的习惯,总是说完一句话,又用不同字体重复一遍。耳边响起了耐心的“嗡嗡”声,他凝神看向那只在耳边转悠的蚊子,思考着蚊香被放在哪了。
很难说这只蚊子是不是路上曾叮咬过路识珺的那只,毕竟过了近半个小时,来到打印店的路程对它绰绰有余,说不定它被同样的血质吸引,只是已经填饱了肚子不好再悄无声息地下嘴,便盘旋着先观察一下自己的猎物。
他突然联想到有句关于苍蝇的比喻,好像是鲁迅笔下的话,说是营营地在某处搓着足,你打它一下便蹿走了,过一阵却又落回原地。他不好给任何的广告商品加注脚,但自己的注脚就像这只不知何处飞来或是潜伏在身边已久的蚊子,把关于苍蝇的文字在他耳边吟唱完。古人诚不我欺,生活原来是一锤子一锤子将人的脊梁砸弯,而不是到了某个年岁突然将人拦腰折断。蚊子的悲剧是有解的,下一瞬间它得意的营营声便成了挣命的哀嚎,因为钟沭黎终于想起自己并未购置蚊香,随手抄了一沓废纸将它拍死在墙上;而钟沭黎的悲剧是无解的,他看着墙上即时成型的标本,隐隐有些杀生后的心悸,拿了一张面巾纸将血迹擦干,并且明白即使有天自己买了蚊香,这样的事情还要不断重复下去。
路识珺打开电脑,看到群里的文案和美术正在讨论有张平面应该填什么。
文案不由分说发了一个整合文件过去,美术部的却叫嚣着“文案你再不把话说清楚我就和老板娘跑路了“。
“泽南唯步,泽南唯步,最大女鞋厂倒闭啦!王八蛋乙方美工,带着老板娘跑路了,老板欲哭无泪。原价两三千、四五千一双的高档高跟鞋,统统两百元一双,两百元一双……“文案也不客气。
他点开看了一眼原图,一个穿着高跟鞋的模特,置身于一条黄昏的小道前,上身被交叠的树影和雾霭吞没,只留下一个窈窕的身形,衬得那双皮制高跟鞋更加尖锐妖娆,却在暗色调中显出一点颓败来。
平面上又一块较大的文本空缺,若是放几句连续的标语进去,仿佛有些驴唇不对马嘴,若是只加上产品性能的特征概述,甲方想必会对这种焚琴煮鹤的做法相当满意。
他看见文案蹦出一串字来:“我能为你走出九十九步,你呢,可敢跨出最后唯一的步伐?”
摇了摇头,他随手敲下:
“这个世界要努力的事情太多,
我最多只能为你走五十步,
剩下的一生,
你若不来,
我就停下了。”
一时群里骤然无声,他自觉有些越俎代庖之嫌,补充道:“随便写的一点建议,不合适的话没关系。”
文案立即跳了出来: “总监你这是要抢我们饭碗啊——砸得漂亮!D□□id,用斜体雅黑!”
群里又是一片欢腾,他的头像却灰了下来。
只是,我舍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TVC=电视广告
KPI=关键绩效指标
第7章 第七章
“那么,就由我来总结一下校友基金会的宣传方案。宣传时长共计3个月,平台为网络和纸媒。初期主要是以微信文章、校友的联系为主;中期着重点在纸媒和大幅的网络版面;校庆结束后,通过自媒体继续渲染、加强营销效果。下面大家看到的资料是我们模拟老校友的口吻叙述校园生活的微信文章,目的是引起各界共鸣和关注…………”
陆思捷的话音戛然而止,钟沭黎略低头,感受到了久违的喧腾的压抑,扫了一眼四周假装仍在翻看资料的学生们,终于评价道:“不必再改了。今晚之前就提交上去吧。”
室内的的空气瞬间流畅了许多,他微笑道:“半个月了,大家都不容易,不如我们今晚去放松一下,想去哪家酒吧,on my treat。”
说着对上大家诧异的眼神,忙改口道:“抱歉,忘了你们还是学生。”
又拿出五百块钱,道:“不如这样,我们在学校附近找家餐馆,好好犒劳一下自己。”程思承皱眉瞄了他一眼:“老板,你确定?我们即使拿了比赛的奖金,也不过2000元呢。你这可有点竭泽而渔的架势啊。”
“才两千元啊,”钟沭黎这时才后悔参与了这样一场抽筋扒皮式的剥削。
陆思婕道:“哦,我记得LS有额外的奖励,貌似是两千加全薪的实习生资格。”
“罢了。犯不着为区区两千元委屈自己,左右是我请客,你们放开肚皮吃就行了。”
“对了,老板,前阵子老来找你吃晚饭的那人呢?最近怎么都没见他。”一个女生问道。
他一摊手:“人家一个4a公司的总监,我总不能成天让他陪我在食堂里吃糠咽菜吧。”
众人惊讶之余无不憾恨:“这么好的资源,老板你竟然只打发他给我们带炸鸡外卖,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他记得广告学专业是有中文课程的,“暴殄天物”这个词,总让他心里不太熨帖,他道:“人家不是物,我哪能差遣来打发去的。仓廪实而知礼节,肚子饱了脑子不就动起来了?”
送这帮学生回校后再回家已将近十一点,楼道里的灯一闪一闪,照着旧墙上人影婆娑,本来是有些可怖的景象,但三楼夫妻响彻寰宇的吵骂声,一楼孩子有如周一闹铃的哭声,各种倒水声、说话声和地下室蹦出来的沉重的音符,将惨淡的灯光这味阴冷的调料冲淡稀释。
晚饭全程没吃多少,学生们对烤肉的热衷,他是不太能感同身受的,barbecue一类火候难以把握的聚餐,即使长期处于饮食品味臭名昭著如英国,他也不能视为改善伙食。
他拉开抽屉,几大袋卷纸便迫不及待膨胀开来,再继续拿开梁靖趁打折一起买的小半摞垃圾袋,角落里就只缩着一包包装艳俗欺骗性极强的方便面。
他顺着身旁的墙面颓坐下来,胃开始隐隐作痛,事实上已经快四年了,却没有任何办法阻止自己联想到每一个慵懒漫长的周六。
烹饪对于他而言,从准备食材到洗碗擦桌,是挫败感甚于成就值的慢性谋杀,但有天暴雨如注不想出门,再翻一眼调味料和食用油鼓吹出来的外卖单,便只能寄希望于顾识珺。
床上的人拦住他掏向烟盒的手,皱眉道:”既然是出于你的要求,那我做什么你可都得把自己的份吃完。“本没抱多少期望,端上来的是两碗盛在阔白瓷碗里的方便面,分别卧着一个荷包蛋,几片火腿肠规矩地挨在一起,又有几根青菜贴在碗边。兴许是那天太饿了,或者是他平生第一次认真吃方便面,顾识珺的面相当好吃,一度让他误认为对方是个深藏若虚的角色。后面相处得久了,才知道,顾识珺的极限也就是蛋炒饭了,方便面是因为吃得多了不得已玩出的花样。不过当初顾识珺对于炸鸡的喜爱,是他不大能认同的,顾识珺淡淡一句撇开他的嫌弃:“大少爷不懂我们这种巴甫洛夫养大的狗崽子,小时候拼命拿95+吃汉堡,长大了也没别的追求了。“
他起身撕开包装,往面里加了热水和调料包,静静看着蒸汽艰难地从碗上倒扣地盘子上匍匐而出。从前他未曾想过,将来有一段时间,自己不得不以方便面为生;也不曾预料,顾识珺对炸鸡也有深恶痛绝的一天。
那天请他帮忙去买点炸鸡带给学生,学生们蠢蠢欲动之时,还朝两人谦让了一番。他扫了一眼油光发亮的脆皮,费力思索炸鸡块和油+肉+热的区别;与此同时,顾识珺的表情已经相当难看,从进门时将食物提得远远的到现在几乎落荒而逃地摆手拒绝。钟沭黎询问他身体是否出了什么状况,顾识珺偏着头避开炸鸡道:“在美国的时候,吃太多终于吃吐了。”
手机震了一下,意识又回到浮着油渍的方便面前,开机看到乔昀医生发来的短信:“神经义肢已经做好,到我手头上了。什么时候带人来适配一下?若是余款有压力的话,我可以垫付。”
他回道:“大概下周,我和对方商量一下再给你确切答复。钱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