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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耽]朝秦暮楚-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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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恣心头一跳,忽明先生话中意,口中泛哭,鼻尖酸意浮出。
  楚瑜拢起衣襟,叹息被揉碎在声音里,轻且浅:
  “皮肉伤尚如此,况乎心伤。”
  ※
  昨夜整宿病,楚瑜今日精神倒是意外的好。这些日子滞闷的胸口似乎都豁然舒坦了,那些不适也随着一场淋漓的热散了出去。
  楚瑜不曾往户部去,反倒是让人备了车马,趁着天色尚早出了城去。
  马车里。
  李恣低头剥桔子,金红的薄皮掀开得如同莲花,指尖小心搓去那桔衣上的白色细绒,便显得更加剔透如红玉莹莹。待瓣瓣如此后,方才轻轻抬头,余光落在身后。
  楚瑜已经换好了衣裳,正慢条斯理地束着腰带,见李恣往他这边看,干脆招手道:“青葙来,帮我。”
  李恣险些捏破手心里的桔子,稍迟疑一瞬,仍是听话凑了过去。
  楚瑜正摆弄着腰带,说来倒是不难束,只是平日里花犀扣玉惯了,乍换成这粗布衣衫,颇有些不趁手。
  李恣半垂下眸子,纤长的睫毛遮住眸色深浅,从楚瑜手里接过腰带为他扎好。
  “先生瘦了。”李恣看着手边的腰身,似轻轻一握,便能揽个全。
  楚瑜漫不经心应了一声,心里惦记着待会儿往城郊去督查之事。
  出了城,车马行在小路上并不稳当,不知是撞上了哪块儿坑,车身猛地一晃。
  “先生小心!”李恣下意识扶住楚瑜,惯性使得楚瑜未曾坐稳,整个人朝外面摔去。被李恣一双手紧紧扣住腰,给拉了回来。
  蜂腰单薄,隔着粗布似乎还能感受到楚瑜身上淡淡的温度,李恣呼吸一滞,不等松开手,车身又是剧烈一晃,险些翻了般沉了下去。
  楚瑜方才那一摔还有些迷糊,根本全无防备,跌撞在李恣怀中。却见李恣反手将他往怀里一扣,护了个严严实实,自己的脊背则是重重撞在车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青葙!”楚瑜唤了一声,挣着要起身,手无从借力无意识撑在李恣胸口上,却也顾不得别的,探头去看他有没有撞到哪。
  因这次出来不适合太招摇,特意选了个破旧的马车,车壁是实打实的硬木头打的,不似楚家那几辆鹿皮裹壁的马车奢侈。李恣这一撞,确实是撞得不轻,整个背上都麻木了。
  楚瑜一手按在李恣肩头,一手抚住他脊背:“如何?让我看看。”
  “先生!”李恣耳根一热,赶紧拉住楚瑜的手,缓了缓才道:“没事的。”
  楚瑜见李恣只是紧紧拉住他的手,不肯给他看,只好作罢,这才稍稍离开李恣身侧,询问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车夫拉开车门,道:“二爷,前些日子下了雨,车轱辘陷进去了,怕是难出来。”
  李恣跳下车去,仔细看了眼,道:“先生,这轱辘怕是一时半会儿推不出来。好在离流民庄子不远了,不如先生同我走一走?”
  楚瑜颔首道:“也好。”说着,正要跟着下车,却被李恣拦住。
  “地上全是泥泞,我背先生走。”李恣道。
  楚瑜一怔:“不过泥泞罢了,何至于如此。”
  李恣摇头,固执道:“先生身子不好,莫累着先生。” 何况地上泥水怎能污了先生衣角,他默默咽下这句话,却是说什么不肯让楚瑜下车。
  楚瑜没办法,只得同意:“那便只是这一段,待到了前面,就放我下来走……”
  李恣点了点头,稳稳背起楚瑜,只觉得身上分量着实太轻,不免愈发心疼。
  楚瑜伏在李恣背上,这路确实是难走,他只能轻轻环住李恣脖颈,轻声道:“若是知道这般难走,就不带你来了。”
  李恣笑了笑:“先生仁心。”
  大旱之年,颗粒无收,逼得流民背井离乡,无家可归。好在圣上仁厚,当即开仓放粮赈灾。赈灾款是户部出的,朝廷指派了人负责赈灾。楚瑜此来目的是为督查,故而只带着李恣,特意换了身粗布衣衫来这收容流民的庄子里。
  衣衫是粗麻,交襟束腰的上衫,粗布裤子,一双千层底的鞋,长发用一指宽的带子扎起,委实简单。
  李恣形容不出来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先生这样好看极了,不似往昔雍华夺目,却是如初开的茶花,处处带着沁人心脾的纯净。
  楚瑜不喜被李恣背着,哪怕这是自己的学生,却也有些不大自在,过了坑洼处,就自己挣着跳了下来,卷了卷裤腿,跟着李恣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庄子里走。
  李恣低下头,看见楚瑜半截白生生的脚踝,衬着青麻裤,越发显得如玉剔透。只是那溅起来的泥水很快就污了白玉,叫人有种去擦拭的冲动。
  楚瑜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得意门生快被强迫症逼死,只一心想要去看看自己花出去的钱有没有落在实处。倘若有,自是最好不过。倘若没有,他就要再拖着刑部一起去抄人家底了。
  ……
  城郊建流民庄子数十处,收容流民近三千口,这些人平日里被分配务农务工。楚瑜跟李恣过去的时候,正好是正午,大锅饭刚熬好,流民们正排着队领。
  李恣混进队伍里,领了一碗粥和俩馍馍。楚瑜掰开了一个,倒是实实在在的粮食,很是结实,筷立粥中而不倒。
  李恣走了半天路,有些饿了,就着粥吃了一个馍馍。楚瑜尝了两口,就把手里的馍馍递给他了。
  李恣忍不住笑:“先生肯定吃不惯。”
  楚瑜向来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无可反驳,只能可耻地沉默。
  两人四处走走转转,见流民虽然仍是瘦弱,但脸上多少没了愁绪,可见拨款落了实处,不曾有阳奉阴违的。李恣随意跟几个人攀谈几句,也都听他们说这些日子倒也算是安稳。虽然要务工,可至少吃住都有了着落。
  楚瑜放下心来,正准备和李恣离开,却见前头墙角有几个人围在那里。
  离得远看的倒不大清楚,只见三五个老爷们围着一个女子,那女子似瑟缩着,瘦弱的身影被遮了个严严实实。有个男人伸手在那女子腰间掐了一把,围得更紧了些,将那女子逼至角落里。
  楚瑜皱了皱眉,李恣见状一声不吭地走了过去。
  待走近,方才听见女子啜泣的声音,夹杂着男人不规矩的狞笑。
  “你们干什么!”李恣怒呵一声。
  几个男人被乍然唬住,猛地转过身去,见是个清俊年轻人身后还有个粗布掩不住一身贵气的昳丽男子。
  这般一让开身子,楚瑜才瞧见里面的女子,方才远远看见只是觉得熟悉,如今近在眼前,才知道竟是秦瑶。
  几年不见,秦瑶跟从前完全不同了,以往是娇俏的大小姐,从小锦衣玉食中长大,不免骄纵且自视清高。十四五岁时的秦瑶像是初绽的月季,娇媚动人。而如今的她,头发挽做妇人髻,整个人像个骤然拔高的竹竿,被烈日暴晒出枯黄和单薄。一双眉头里满是愁苦,双眸不再清澈动人,指尖粗糙红肿,同乡下妇人无甚两样。
  楚瑜险些认不出秦瑶。
  “楚、楚二哥……”秦瑶干薄的双唇张了张,随后眼睛一红,死死低下头去不敢再看楚瑜。当年自己和母亲如何一步步逼得楚瑜丧子,如今又有何颜面见面前人。
  楚瑜不知道秦瑶竟是已经嫁人了,几年前听秋月说秦家母女投奔了本家,却不知为何沦落到这流民庄子里。
  “多管什么闲事,怎么?你也瞧上这小娘子了?”其中一个男人嗤笑一声,呸的吐出嘴里的半截草根子,吊儿郎当的朝李恣走了一步,咧嘴一笑道:“要不咱们换换,这小娘们归你,你后面那个美人给哥几个玩玩……”
  李恣闻言当即怒火上头,想也不想,一拳头朝那痞子挥去。
  那痞子没想到李恣看着文弱,动起手来这么不含糊,被砸了个结结实实,懵了懵。
  “青葙回来!”楚瑜没想到李恣这么冲动,怕他吃亏,赶紧要拉住他。
  痞子的同伴自然不肯罢休,当即一拥而上……
  李恣挨了好几下,仗着心头的火气,捞住一个往死里揍,又抽了个空挡,一把将楚瑜推了个老远。
  楚瑜这点分量,挨不住李恣这一推,连连退了好几步,整个人摔在地上,脚上一阵剧痛,也不知是崴了哪里。
  “那边干什么呢!”远处一声暴喝。
  流民最容易生事,故而这里常有士兵驻扎巡逻,见这边有人闹事,赶紧赶了过来。
  楚瑜冷着脸,从袖袋里咣当倒出一堆牌子扔到驻军面前:“给本官将这群暴民压下!”
  那驻军根本来不及看眼前一堆金灿灿的牌子,光凭着楚瑜这气势就下意识过去三五下制住几个痞子。
  “青葙你怎么样?”楚瑜扶起李恣,见他虽然面上有些轻微擦伤,倒也算不得太狼狈,战斗力可见一斑。
  “没事,先生。”李恣说着,仍不解气地伸腿朝那痞子狠狠踹了一脚。
  驻军对这几个痞子眼熟得很,当即道:“大人受惊了。”
  楚瑜沉了脸色:“户部拨款是为了赈灾,不是养牲口的。”
  驻军当即明白楚瑜意思,颔首道:“是,大人。”
  楚瑜眸色沉了沉,得罪了他就别想简单糊弄过去,看来很有必要找负责人聊一聊,给个合理的解释。若是不重新将流民区上下严格管理,这事便不算完。
  ……
  可此时身边人手不够,要拆要管都不可能眼下实施,楚瑜拂袖要走,却被身后一声低泣叫住。
  “楚二哥……”秦瑶满脸泪,往前走了两步,又堪堪停在楚瑜面前。
  楚瑜拧眉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秦瑶用袖子擦干脸上的泪,弯腰回了个礼:“方才多谢楚二哥。”
  楚瑜微微侧了侧身,避开她的礼。
  秦瑶眼睛一红,当即头埋得更低了:“楚二哥……能,借一步说话吗……”
  楚瑜道:“不能。”


第42章 
  秦瑶的手茫然搓着袖口,粗布裙裳被揉得皱巴巴,眼泪顺着清瘦苍白的脸颊落下,她哽咽道:“楚二哥,我错了。”
  楚瑜背对秦瑶,闻言眸中无波。
  秦瑶啜泣道:“楚二哥,是我错了……以前都是我不懂事,不知哥哥你一片苦心,如今……如今我……”
  李恣皱紧眉头,方才不知这女子是谁,如今确是叫他隐约猜出一二来。他悄悄看了眼楚瑜,却见对方毫无情绪,没有半分动容。
  秦瑶用手背抹了把泪,将这几年来心底想说话的一股脑说出来:“楚二哥从前总叫我莫要骄纵张扬,我不肯听,只当你阻我前景,委实是我糊涂混账。秦家败落,那些高门贵女一个个落井下石,无人肯惦念半分往昔情分。我同母亲回了本家,族里一个小小庶出姑娘都能随意欺辱我们……半间柴房,挡不了风避不了雨,我只能和母亲靠着族里的救济勉强讨口饭吃……”
  没了父兄,母亲又成天只是以泪洗面,族中人人欺凌,秦瑶只觉得无枝可依,如今见了楚瑜,竟是有种见了亲人的感觉,只想将满腹委屈吐尽。
  “后来族长为了一己私欲竟是将我嫁给人当妾……”秦瑶说着眼泪又忍不住砸了下来,她是堂堂侯府嫡女,父亲是将军,哥哥是侯爷,如今却要沦落到做妾的地步。
  楚瑜闻言低笑一声,极短,却让秦瑶头埋得更低,无地自容。
  是,秦瑶承认,自己当时是动心了。她宁愿做妾也不想过那样贫苦被人欺辱嘲笑的日子……故而做妾虽让她心下不甘,却也未必是多么不情不愿。
  秦瑶咬了咬下唇,忽然跪下身去,哭道:“楚二哥我真的知道错了,自从嫁作人妾,我……我何曾过过一日舒畅日子,我宁可回本族过食不果腹的日子,也不愿在夫君眼中只是个玩物一样的东西,被百般作践。”
  原本夫家虽然看不起她的出身,好歹秦瑶有几分姿色,夫家还是颇为中意的。可秦瑶改不了骄纵脾气,又丝毫不识大体,未过多久便被夫家厌弃。夫君又纳了几房美妾,秦瑶就彻底成了无人问津的旧履。
  大灾之年,夫家将秦瑶母女直接扔到了庄子上自生自灭,生死不问,也不曾给过休书。嫁出去的女儿本族不肯收留,如今竟是沦落到靠赈灾粮糊口的下场。
  泪湿透衣襟,秦瑶哭得上下不接:“楚二哥,我不敢求你原谅……我自知咎由自取,只求楚二哥万万保重自己。”
  李恣看到楚瑜睫毛猛地一颤,随即一双眸仍是无悲无喜。
  秦瑶说完,仍是不起身,只是跪着仰起头来,看向楚瑜。
  楚瑜从始至终无言,他不知该作何对答。虽从往严厉,只是希望秦家人安好,应了老侯爷的誓,当做自己妹妹教养。如今秦家落到这个下场,何尝不是自己曾经太过自负。
  既已和秦峥一刀两断,再无立场去说些什么,任何话都无关痛痒,无足轻重。
  安慰出口,既安慰不了秦瑶,也安慰不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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