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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投心问路-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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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朵。他不是盲人,但他也能分辨。他望向桌角的馄饨,白花花的一囊,说道:“睡前泡脚、补充维生素B、听些音乐。”
  乐易肩膀一颤,他忘了,程烟景听力惊人。
  “都试过,没用。”既然被听到了,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他大方说道:“你这里让人平静。”
  风顺着窗,有气无力地匍进来,试图逃离烈日的炙烤,在诊所里找到一丝阴凉。诊所寂静,风都忍不住噤声,窥视两人的动静。
  程烟景问:“你不用看店?”
  乐易反问:“我打扰到你了?”
  程烟景避开乐易紧逼的视线,轻轻点了点头。
  乐易若有所思地晃了晃脑袋,忽地笑了,拍拍裤腿从病床上跳下:“那行吧,我走了。”
  脚步声迟钝拖沓,左脚迈开后,右脚很迟才跟上。程烟景皱眉,不动声色地听着动静。果然,乐易朝门口走了两步,又停下来。
  “如果我不想回去呢?”
  耳边像炸了雷,空气仓惶骚动,带着盛夏的温度、炙热滚烫。程烟景屏息静气,脉搏却带动肌肉跳起来了,扑扑扑扑。他捏住虎口,用推拿的手法往里掐,没用,经脉突突臌胀。他压低声音:“影响到我工作了。”
  “这时候也没病人啊?有人来我保证不说话。”乐易找了张椅子,摁下静音玩起消消乐,俨然待了下来。
  诊所静得针落可闻,程烟景脑子里却闹哄哄的。除了眼睛,他什么器官都灵。乐易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横着滑是‘卟’,竖着是‘哗’,通关时气息畅快,重来一局变得短促,还有淡淡的面粉味,被风捎到他面前。
  他没能赶走他,就两人体格来说,也赶不走他,只好干坐着右手给左手推拿,从阳溪捏到合谷,从太渊推到少商。
  乐易大喇喇玩着,通关了一局又一局。程烟景叹了口气,提了馄饨进里屋,又抱着两个柳橙和一盒圣女果走出来。
  乐易抬起头,惊讶道:“你早上就吃这个?”
  “嗯。”
  “能吃饱?”
  “嗯。”
  新鲜馄饨不要,偏要吃水果,也太娇贵了吧。乐易退了游戏:“这女人都吃不饱吧?”
  程烟景没搭理他,脱了白大褂搭在椅背上,小腿勾来废纸篓,径自剥起柳橙来。白大褂里是灰色的短袖,粉白的手臂裸露着,手臂细得乐易张开手就能环住。
  这么瘦还吃这么少,该不是这皮囊里装了个小姑娘吧?下面有那东西吗?
  乐易朝下偷瞄,却被两腿中间的——手指吸引了。
  细长的手臂交叉搭在腿上,程烟景一手托着浑圆的柳橙,另一只手指尖弓起,掐进橙肉,半截指甲没入果皮里,粘稠的汁水从夹缝中流出来。
  一双纤细无杂质的手。指尖已经被橙汁沾湿,染上柠黄色,没染湿的指节还是白 皙的,如凝脂。关节处有细微的纹路,青筋略微鼓起,从指缝往手腕延伸。这手看似娇嫩,实则分外有力,推拿时,手指不是摁在肉上,而是骨头里、经脉里,丝毫不像表面那么简单。就如武侠小说里的高手,大招无形。
  这只手曾沿着他的肩颈,或捏、或按、或点、或摩、或揉、或磙、或推、或抹,带着灼热、顺着肌肉纹路向下游走,至侧腹,蜻蜓点水地画了个圈儿,又灵巧地迂回往上,与他粘合。
  胸中闷起一阵燥热,乐易移开目光:“你这儿好像病人很少?”
  “无病无患是好事。”程烟景剥了小瓣橙肉,塞进嘴里。
  乐易声音沙哑:“那你生意怎么办?”
  “能维持。”话音刚落,似有气息扑在他脸上,程烟景警觉地抬头:“你离我这么近做什么?”
  “你眼角的疤是怎么回事?”
  视线沿着手臂往上,是绝好看的脸,但程烟景肤色偏白,显得毫无生气,这时候,右眼下褐红色的疤反而成了唯一的沾着血色的东西。不像刀伤、不像烫伤,是一团浑圆的、指尖大小的渍。
  “是胎记吗?”乐易问。
  程烟景眉头一蹙,脸涨得通红,飞快地说:“关你什么事。”


第8章 
  乐易脸部肌肉唰地就抽搐了,如果肌肉不是顺着骨骼生长,这会儿多半要拧成麻花。他看失了神,就是问他一加一等于几,他都能答出‘程烟景’来,这状态下,说话没过大脑,嘴一张就来了。
  程烟景这一怼,正好挑破了他的想入非非,乐易一个大男人,面子上挂不住,也忍不住回怼,张口就说:“你是对谁都这样,还是对我才这样?我好歹给你带了早餐吧,换不来个好脸色?”
  他就不明白了,赵婆婆把程烟景夸得跟神仙似的,乔南也夸,怎么到了他这儿就货不对板?给赵婆婆看病就温柔细致,到他这儿不是冷着脸就是要收他三百,全是虚假宣传误导群众。
  失眠后的烦躁情绪也跟着涌上来,他越想越恼火:“我是不是哪儿得罪你了?”
  程烟景没料到乐易恼了,手一僵,一颗圣女果从手中滑到地上,滚到桌子下。他咬着唇,唇色发白。
  乐易一看,完了,忙低下头找果子。
  他悔得肠子都青了。读初中那会儿,他偷瞄漂亮女同学,瞄到胯下二两肉刚要抬头,女同学一回瞪,你看我干什么?!年幼的乐易吓得一颤,胯下的小兄弟缩了不说,什么逆反心理、口不择言都冒出来了。谁看你了,长得还没楼下花猫好看,谁要看你。
  小时候人怂嘴犟,长大了失眠易怒。真是没一点儿长进。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钻到在桌子下。程烟景看不真切,就觉得身形像只大狗,可乐易一身红彤彤的,更像舞龙舞狮队里的火红狮子头,他摇摇头,甩开杂念低声说:“你打扰到我工作了。”
  “行了行了,我也该回去了。”省得你费心找理由,横竖是我赖着不走。冲上头的肾上腺素早就散了,乐易冷静下来,捡了果子在衣服上擦了擦,塞到嘴里,走到门口又停下来,说:“馄饨我亲手包的,隔夜就不好吃了。”
  男人的主动求和就像河里的石头,明明被磨圆了,还非要硬邦邦的。程烟景听出话音里的倔强与讨好,扯着白大褂,下意识开口:“你……”
  “嗯?”
  “肩颈粘连太严重,只推一次没效果。”他停了半秒,“放着不管的话,会恶化。”
  乐易憋了口气,生怕听到什么惊人之句,程烟景说完他才长长呼出来,大手一挥,嘴角上翘:“我后天再来。”
  红色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对程烟景来说,画面本就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他更习惯用声音辨别行为和动作。乐易的脚步声还残存着,和听诊器里传来的心跳声一样,每一拍都独一无二,从耳廓涌入耳道,振动鼓膜。
  声音越来越弱,程烟景却听得清晰——
  乐易走到倒数第三层台阶、第二层、最后一层、走出楼道……
  楼道安静了,耳朵里的声音却越来越响,是他自己的心跳。
  一天后,乐易如约而至,依旧穿着红T恤,特别显眼,像火顺着引线,从街道那头燃到这头。
  两人有默契地不谈此前的冲突,程烟景拉了帘子,依旧一语不发,先温手。
  温手是推拿前的一道工序,说白了就是用温水洗净双手,不能沾着满手的汗和细菌给客人推拿,但有了此前的想入非非,乐易一看这手,满脑子都是黏糊糊的柳橙汁。温湿的触感搭在他背上,什么维生素C、蛋白质全往肌肉里钻,身体条件反射地绷成一堵墙。
  “别动。”程烟景压住他的肩膀。
  “我没动。”
  “别这么僵硬,放轻松。”
  乐易移了目光,把头埋在枕头里,想把自己憋死。
  程烟景的双手是最好安眠药,于细腻的肌肤相亲中,呼吸渐渐均匀。
  白日升起来了,无声地俯视。风卷黄沙,脚下土壤蠕蠕,伺机而动。
  乐易四下张望,提防手臂钻出来。
  没有。和上次一样,手臂没能撬动土地,这使他安心,只是茫茫黄沙中,小孩的哭声更清晰了,似乎就在身边。
  谁在哭?
  乐易醒来时,程烟景正为他换热盐。颈部温热,舒服极了,他就继续躺着,慵懒地说:“我又睡着了?”
  “嗯。”程烟景走回盆架旁,手指握住毛巾两端用力一拧,水成股涓涓落入盆里。乐易看着,想起隐约中有一股力量压在背上,也压住了梦中的土地,才使得阴森的手臂没能钻出来。
  是程烟景双手的力量。
  “我一直在做一个噩梦,梦里有一条手臂。”他喃喃道。
  “手臂?”
  乐易偏着头,来之不易的反问让他很兴奋,程烟景从没主动问起什么,总是他问程烟景答,程烟景不想答,就一言不发。
  “嗯,青色的,很粗。”乐易说,“从土里钻出来,一片黄土,我站在土地中央,头顶是白色的太阳。”
  毛巾搭在手腕上,对折着垂下,像是汉服的袖口,程烟景蜷起手指,抠着塑料盆上一小块缺口。
  “手臂想把我拽回土里,我就拼命地跑。黄土地很空旷,远处是山,近处……”乐易想了想,“近处是沟,沟沟壑壑,一条一条的。”
  咚!水盆重重跌在地上,水溅湿帘幕,涓涓流下,顺着地板四处奔窜。
  乐易连忙坐起来:“怎么了?”
  程烟景几乎被淋了半身,腰腹以下湿哒哒的,白大褂染了大片水渍,更糟的是他面如土色,一动不动地站着,任跌落的水盆压在脚踝上,水恣意倾流。
  乐易哪能想到程烟景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更拎不清是自己说错话还是做错事,只得端起水盆搁到一边,掀开帘子四下张望。抹布搭在阳台最右边,他便朝窗前走去,又见程烟景还呆站着,试探着问:“吓到你了?”
  “没事,不关你的事。”程烟景如梦初醒,慌慌张张用手去擦衣服。
  叮——
  迎宾铃响,有病人来了。
  乐易回头,却愣住了。
  耿青城提着一袋圣女果和柳橙出现在门口。


第9章 
  耿青城的水果多半是乔南店里的,乔南店里添了新鲜水果也经常分给他和姚珊。若是乔南给程烟景送水果,倒说得过去,可偏偏是耿青城。
  见到耿青城,程烟景脸色也恢复了,收起慌乱,接过抹布淡淡说了句,我自己来吧,径自擦起帘子。耿青城看着他俩,狐疑的目光一扫,乐易就站不住了,总觉得心底的讶异和想入非非都被放大了摊在日光下。程烟景又丝毫不瞧他,更显得他像个多余的人。
  回了面馆,乐易仰着头瞅着诊所里的动静,却也没看出个名堂来,耿青城只待了几分钟便离开了。
  翌日,乐易打着哈欠站在一大锅面汤前,眼睛却没盯着锅里,止不住往外瞄。听到哒哒的拖鞋声,赶紧把漏勺递给姚珊。
  “怎么,乐子,这还出门迎接我呢!”乔南叼着苹果,啪嗒啪嗒走进来。
  乐易拉了乔南坐下:“南哥,我听你的话,最近去推拿了。”
  ‘听你的话’四个字格外受用,乔南一脸得意,苹果咬得嘎嘣响:“怎样?”
  “还……可以。”乐易说。
  “我说得没错吧,之前还说人家是黑大夫呢。”
  “那倒不是……”乔南一说,乐易又想起那日的车祸,心凉了半截。程烟景的冷漠一直是他心头的一根刺,平时寡言少语还能说是个性使然,但医者置伤患不顾,总让人不舒服。再看乐易身边,姚珊心善,乔南热心肠,耿青城是警察,都是有事冲在最前面的性格,像程烟景那样的,倒显得格格不入了。
  乐易忍不住朝对面望,程烟景正站在窗前俯身看着翠柳街上的车流。昨日的慌乱像是错觉,程烟景分明静默沉稳地宛如千年遗址。
  这一条街,竟把两端的性子隔得魏晋分明。
  最让乐易纠结的,倒不是程烟景的性子,而是提着柳橙的耿青城。
  程烟景犯法了?不可能,哪有警察缉凶还带水果的。是耿青城的亲戚?朋友?情人不太可能,耿青城的人品就同他名字一样,比城墙还正,乐易毫不怀疑他和乔南的感情。但他带的馄饨,新鲜的馅上好的皮,程烟景不吃,倒是吃起耿青城送的水果,人比人,气死人。
  揣着忽上忽下的小心思等来了乔南,还想先讨好几句,没料被乔南戳中心头刺,顿时没了绕弯子的心思,索性直接问了:“耿警官也认识程烟景?”
  乔南跳起来:“谁是程烟景?!”
  乐易耸肩:“对面程大夫啊。”
  “哦,程大夫啊,”乔南舒了口气,“还以为老耿被女人缠上了,这名字太让人误会了。”
  “……”敢情你连名字都不知道就把人夸得跟神医似的。
  乔南瞅着乐易的脸色,一拍脑袋:“哦,我知道了,昨儿老耿从我店里提了些水果,说是给程大夫送去,该不是你给碰上了吧?”
  乐易不吭声,算是默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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