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心问路-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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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屁。
什么叫不回来了?!就算他们之间有扯不清的过去,诊所那五盆绿植还稳当当地摆着呢,程烟景可心疼这些花花草草了,不可能不要了。
乐易气鼓鼓地问:“什么意思?”
谢无争倚着窗,细长的眸子藏在金边眼镜后面:“半年前烟景离开家,说要独自生活,但他答应过我父母不会走远,会经常回来看看。现在他回来了,我爸妈高兴坏了。”
谢无争望着窗外,继续说道:“可这次,却是来我们告别,说要去更远的地方。”
乐易打了个冷颤:“更远的地方?”
“或许沿海,或许北方……我不知道。”谢无争说:“你知道他的性格,深得可以填满一个太平洋,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又要走,只好想别的办法。”
他晃了晃钥匙扣,乐易的照片透着波纹似的光:“他在林城,发生了什么?”
谢无争昂着头,像抻长脑袋的鹅,笔挺的西装和话音里的傲气,仿佛无意识地施展魅力和手段,让乐易有种隐隐的压迫感,可眼下他想追回程烟景,似乎绕不开这个人。
既然是程烟景的哥哥,以后还得跟着喊哥。乐易咬牙,泄气地说:“一些很久以前的破事被翻了出来……他在躲着我。”
十三年前的故事,除去那些惊心动魄的场景和噩梦般的心理创伤,其实只剩下干瘪的框架,无非就是卷进一场罪恶,就像经历过一场大火,烈焰真实地烧过,他也真真切切地撕心裂肺过,只是后来,故事被时间搁下了,再也感受不到那日的温度,就连想添加一些潸然的描述,都觉得矫情。
谢无争细细听着,满脸都是阴沉,乐易讲完,他也不说话,像个泡得发霉的木头,过了好一会儿,才问:“程海燕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乐易想了想:“应该是看了一段网上的视频。”
“什么视频?”
乐易掏出手机:“这个,拍到程烟景了。”
谢无争迟疑地接过,蹙着眉头看完,又问:“烟景给了程海燕多少钱?”
“不清楚,挺厚一叠,好几千块吧。”
“操。”谢无争突然骂了句,乐易一愣。
谢无争穿着浅灰色西装,配个金边眼镜,特别斯文,这一张嘴,让乐易也跟着紧张。
“怎么了吗?”
谢无争摇摇头:“谢了,我得回去了,这个傻弟弟真让人不省心。”
乐易倏地跳起来,一把抓住他:“等等……”
“别抓着我,”谢无争猛地后退,打掉乐易的手,耳语似的哼唧:“你是不是以为,烟景是为了避开你才走的?”
乐易猛一抬眼:“难道不是?”
“他要离开你,只需要回家就好了,反正你也找不着,没必要去更远的地方。”谢无争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他是想避开程海燕。”
乐易一颗心快要从喉咙口蹦出来,程烟景没有要离开他!这个想法让他仿佛从深沟里爬出来,重见天日。他六神无主地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可面前只有一个看上去高高在上的谢无争,只好原地转了两圈,拦在他面前:“带我去见他。”
谢无争是唯一的线索,不能放过。
“既然你知道他在哪儿,我不可能让你走,除非你带上我。”
谢无争呲地一笑:“你拦得住我?”
乐易:“可以试试。”
第39章
银白色的宝马740Li看上去和谢无争一样,严肃里带着点儿高傲,墨绿色的车窗完全阻隔了外界的噪音,车里安静得趋近冷场,谢无争瞪了乐易一眼,没好气地把速度踩到七十迈——
弟弟怎么看上这么个横冲直撞的……生物。
窗外景色飞驰着倒退,驶过蛮城高速收费站时,乐易心里咯噔沉了一下,他厌恶这个城市,却又这么轻易地来了,一旦有了更大的欲`望,那些不能忍受的,就变得不痛不痒了。
在程烟景和过去的纠葛之间,他只要程烟景。
绕过弯弯曲曲的街,宝马停在一座独立的小院前,院前的铁栅栏上绕着月季和三角梅,其后是一栋两层小楼,正门上金色的“沉香堂”三个字庄重大气。
“沉香堂?”
谢无争摇下车窗:“中医馆,算是总部吧。烟景的推拿就是在这里学的,林城那个只能算分店。”
乐易哦了声,正要下车,谢无争又说:“你进去之前,有一些事情……关于烟景。”
伸向车门的手霎时收了回来。
十三年前,蛮城市区一栋老式居民楼内,17岁的谢无争看着一脸温柔的母亲,和母亲腿边瘦得跟野狗一样的孩子,忍不住问:“爸,你在逗我吧?”
谢明峰挠着胳膊,伤口正结痂,总是痒:“没逗你,你妈挺喜欢不是吗?她都打算带他落户了。”
“你没对不起我妈吧?”
“小兔崽子想什么呢,这孩子是个孤儿,姓程,叫……”谢明峰想了半天:“婉萱,你取的什么名字来着……”
“烟景。程烟景。刚好和咱们争儿相配。”谢明峰的妻子,陶婉萱牵着瘦小的程烟景:“烟景,叫哥哥。”
程烟景穿着纯蓝色的衬衣,胸口别着黑色领结,一看就被精心打扮过,可他瘦得皮包骨头,衬衣里空荡荡的,像套了个救生圈。
真小啊。
这是谢无争见到程烟景的第一个念头,在此后的十余年里,这个瘦瘦小小的身影一直在脑海里挥散不去。
“至于我爸为什么突然领养一个孩子,听我妈说,是他出警把烟景眼睛弄伤了……”
乐易心里一凛,低下头闷声说:“他眼睛是我弄伤的。”
谢无争一皱眉头,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当年那些事,我不清楚,但我爸一直后悔没把烟景看牢了。”
“烟景虽然来到我家,可和谁都不亲近,刚开始那会儿,他总是偷偷地跑回石壕村,我们以为他不适应城里的生活,后来才发现……”谢无争放倒座椅,仰望星空似的望着绒黄的车顶:“他只是不喜欢我家,尤其是我爸。”
乐易余光扫了一眼谢无争,一种难以形容的共情止不住地往外冒。过去像一把刀,在他和程烟景之间划下一道鸿沟,让彼此对立和忿恨,可这一瞬间,他完完全全能体会到程烟景面对谢明峰的纠结,就像他面对耿青城一样。这种奇怪的、微弱的共情让他既惊喜,又觉得讽刺。
“说起来,烟景能留在我家,还是因为他没有家了。”谢无争苦笑:“程海燕出狱后把他赶了出去。”
乐易咬着嘴唇上干裂的皲皮,想起程海燕唧唧喳喳、鸭嗓一般的怪叫,泛起一阵恶心。
谢无争缓了缓,换了话题:“后来烟景视力恶化,就在这里学手艺。这里供盲人住宿,他一心想搬出来住……我们觉得这样也好,如果没办法强融,至少让他自在。”
“正因为他搬出来了,所以我们一点儿都不知道,这几年程海燕一直在找他要钱。”
谢无争微微扭头,看向窗外:“直到我的妻子,夏妍妍因为这个住院。”
乐易吃惊地抬起头,只看到谢无争骨感的下颌和金色的眼镜脚。
“妍妍很喜欢烟景,别误会,她们很合得来,烟景在我家和在妍妍面前,就像两个不同的人,一个拘谨一个轻松,妍妍也经常到这里来看望烟景,被她撞见了。”
乐易惊道:“撞见程海燕找程烟景要钱?”
“是的。”谢无争平静地说:“她找烟景要钱,应该不止一次了。只是那次刚好被妍妍看到,妍妍气不过,追上去想把钱抢回来,但她……摔倒了。”
“就在那儿。”谢无争摇下车窗,指着小院门口的一道石阶:“听说直接滚了下去,把烟景吓坏了。妍妍那时刚刚有两个月的身孕。”
谢无争说得轻描淡写,乐易听着,只觉得心惊肉跳。
“好在后来没事,但他被我爸狠狠骂了一顿,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我爸冲烟景发脾气。”谢无争顿了顿:“我想我爸也不是真要骂他,只是烟景一早告诉我们,这事或许就不会发生了。”
“也是因为这件事,烟景才离开蛮城,他心软,既不想和程海燕起冲突,又不想让我们失望,所以想换个地方躲一躲。”
谢无争叹气:“没想到躲到林城,还是被找了去。”
乐易心悸得厉害,如果不是他被拍了视频,程海燕也不会找来,偏偏他还给程海燕指了路,宛如帮凶。
“程烟景为什么要给程海燕钱?”
“我不知道,我们没你想象中那么亲近,或者说,他对我家没那么亲近。”谢无争若有所思地沉默了,半晌后才轻声开了口:“或许还是当程海燕是他的亲人吧,我猜的。”
乐易听到这话,悄悄皱了眉。
车窗微微暗了一下,一只浅白色的蝴蝶飞了进来,扑哧撞上前窗,又惊慌地飞出去,谢无争盯着这只仓惶逃离的小生物,淡淡开了口:“烟景好像一直在漂泊,从不知道在哪儿的亲生父母,到程家,再到我家,到林城,现在又要去别的地方……我不想他这样。”
谢无争动了动,却是掏出钥匙扣,乐易的照片贴着孤零零的钥匙,像船儿载着小小的人。
“你能劝他留在这里,不要走吗?”
钥匙摇摇晃晃,乐易一把抓过,他现在只想紧紧抱住程烟景,咬着牙说:“不能。”
“我要把他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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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烟景和谢无争的名字取自唐代崔涂《春夕》: 自是不归归便得,五湖烟景有谁争。
第40章
沉香堂。
和林城的小诊所不同,这是一家规模很大的中医馆,墙上挂着龙飞凤舞的书法,厅里漫着淡淡的檀香味。乐易没空欣赏医馆的韵味,在人群中搜寻熟悉的身影,面色枯槁的病人和白大褂们像蚂蚁似的来回奔波,可哪一个都不是程烟景。
谢无争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朝前台走去:“烟景呢?”
“谢律师,您来啦!”前台小姑娘扬起一个绚烂的笑:“程大夫在后院呢。”
谢无争温柔地说了谢,便朝一扇偏门走去,乐易连忙跟上。
绕过一道影壁,竟是一处别院,墙面被浓密的藤叶覆盖,绿油油的,谢无争停下脚步,拦住乐易往里瞧了瞧,压低声音:“我就不进去了。”
乐易正疑惑,却见谢无争转身往回,他也没心思去琢磨谢无争,深吸一口气,朝院里走去。
庭院幽静,远远地,有个小人儿蹲在一片翠竹下,竹下有一湾浅浅的人造池塘,那人蹲在池边,一动不动,像一个白色的小山包。
熟悉的背,弯曲的时候绷成一道弓,他的手无数次沿着它一直滑到尾椎,在紧实的、温热的臀肉上流连;腰身还是那么细,他单手就能环住,乐易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终于见到了。
真的见到了,后怕却上来了。
他一直坚定地爱着,就算谢无争不来,他也会想办法寻找,让耿青城帮忙,或者登报、发微博、电台寻人,反正一定会去找。可人海茫茫,万一他用尽力气也找不着呢?程烟景那样静悄悄地走了,万一从此天南地北,再也见不到了呢?
程烟景从不歇斯底里,可谁也不知道,他平静外表下的沟壑究竟有多深,更不知道他何时会纵身跳下。
多让人害怕。
他脚步虚晃,每一步都像踩在云上,重了就会粉身碎骨似的,轻轻地,轻轻地,站到那人身边,带着一肚子心酸和埋怨——
“你又不看我。”
时间仿佛悄悄停了,那人手指定格在水面上,涟漪顺着指尖散开,红彤彤的锦鲤受到惊吓,四处游蹿。
“我知道是你。”弓起的背明显缩了一下,像竖起全身毛的猫,肩膀微微颤抖:“我听到了。”
我听到了,你站在门口,我就听到了,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脚步声,天地间的琴声。
程烟景手指拭在水面上,却像是伸进熔岩里,手指在熔化,滴滴答答,心脏不受控制地跌宕,轰轰隆隆,如岩浆翻滚。
他双腿无力了,有些颤,什么也看不见了,眼前的池水是一团氤氲,锦鲤是雾里的红色火焰,一簇又一簇地灼烧。
程烟景抬起头,竟是红了眼睛:“我,我好像站不起来了。”
心一瞬间就化了,一句话让乐易从云端回到地面,踏实了,幸福了,多亲密,好像温存后的呢喃,那么柔软,还带了点儿娇嗔,像在说又弄脏床单了,又沾到衣服上了,又射到里面了,反正都怪你。
是是,都怪我。最好一辈子都怪我。
乐易扶起他,轻轻吻了一下洇湿的眼角。
没想过是这么平静的见面,准备好的道歉,完全派不上用场了,干脆跳过那些琐碎,乐易开口:“我来接你回去。”
程烟景一僵,心止不住的乱跳,不自然地侧过脸,朝外望了望:“我哥刚刚也在外面吧。”
“嗯,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