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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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样的注视下,谁都不敢松懈半分。
原先我觉得我错在被陆耀抓住了把柄,想来想去,原来原本就是错的,只是我想着将错就错,半生顺风顺水惯了,却忘了世上本就大多事最后事与愿违,得不偿失。古人说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有谁能永远事事顺意呢。
然而这是最后了。
我正出着神,崔公公突然掀帘进来,道:“皇上,谨妃的哥哥求见。”
阿毓低头写字,只随意道:“不见。”
崔公公略有些为难,道:“皇上……”
阿毓道:“我说不见就是不见。”
崔公公犹豫了片刻,答了一声:“是。”又出去了。
阿毓冷落晋王,无非是郡王那件事,晋王这些年,一直规规矩矩的,除了女儿在后宫略有些跋扈,倒是比其他世家老实许多,我心头一紧,怕是阿毓顾此失彼,涨了他人志气灭了自己威风。
郡王的事情,我原以为,多半是巧合,加上别有用心的人推波助澜,被奸人利用,才会把一件命案,办成一团乱麻,彼此牵扯不清的悬案。如今想来,其中莫非也有陆家从中作梗,暗中插手?
我脊背发凉,渗出一身冷汗,晋王府,亲王府,宋家,哪一个不是当初先皇托孤的铜山铁壁忠义之家?
我放下册子,跪在阿毓面前,道:“皇上,万万不可啊!”
阿毓放下笔,皱了皱眉,按下性子道:“爱卿何出此言?”
“我,我……”我支支吾吾,脑门子冒了一层汗,“晋、晋王是……”我忐忑到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尖。“晋王也算是世世代代为朝廷尽忠,未有一时松懈,还请皇上,切莫冷落了他们,寒了忠臣的心……”
阿毓没想到我会说这样的话,皱着眉,哼了一声,道:“难道恭献亲王就不尽忠吗?”
我的心揪了一下:“就是这么个理儿……”
阿毓道:“爱卿既然知道这个理,那也应该知道,赏功罚罪,杀一儆百的道理。”
我宋家本身就牵扯其中,对阿毓说什么,都仿佛不太合适,不知道的,还以为晋王府和宋家勾结,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互相包庇。说陆家的阴谋,就更不合适。
漫说这一切,不过是我捕风捉影无凭无据,单是陆耀拿捏我这一点,即使阿毓真的信了我去收拾陆耀,陆耀也大可以当即反咬我一口说我狗急跳墙要杀人灭口。我毫无办法。
可是什么都不对阿毓说,我万分做不到。
我是引颈待戮,阿毓如何能无知无觉?
如果我和阿毓之间没有秘密就好了。
我恨陆耀欺上瞒下讳莫如深,而我自己,不也是这样吗?
我也骗了阿毓。
阿毓关切地看着我,道:“爱卿怎么了?且不要顾虑说出来。”
我道:“微臣,微臣没事。”
仿佛是肺里胀满了气,提住了,一时间又无声叹掉,我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嫌自己活得够左支右绌,窝囊极了,可是也毫无办法。
阿毓看着我道:“若是你家的事,小惩大诫,既往不咎,这件事,也算是有了一个了结,爱卿大可以放心。”
我灰心丧气,道:“谢皇上。”
陆耀的事情要如何解决,我一点章法也没有。我带不回吴大人的奏折,他必定要我吃不了兜着走。陆耀可不是阿毓,阿毓还能用撒泼耍赖囫囵过去,陆耀那小子是个人精,定叫我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我心急如焚,却不能表现出来。
我总不能为了一己之私,成了阿毓身边的细作,害了阿毓,也害了大靖。
我一阵恍惚出神,待到阿毓都要回紫宸殿了都毫无知觉。
阿毓从我身边走过,目光朝前没有看我,低声说:“我不知道和我一起,你是不是不开心?”
第42章
“我没想到宋大人竟是如此懦弱无能之辈。”陆耀端着一盏茶,不喝,只隔着袅袅热气看着我。
我束手束脚地站着,觉得也没什么意思了,道:“那是陆公子高看了,我这点志气,做不成大事。”
陆耀挑眉一笑,道:“我之前以为,宋大人是知轻重缓急的人。”
我道:“那是陆公子瞎了眼。”
陆耀听了我这话,也不恼,甚至还有些得意洋洋地道:“宋大人何必自谦,宋大人可是办成了世上众人,都办不成的大事。”
我身子一抖,道:“没有这样的事儿。”
陆耀笑笑,从袖中掏出一本奏折,丢在桌面上。
我定睛一看,那封皮颇为眼熟,那不就是那日陆耀要我去偷的军机处吴大人的奏折吗?我猛地抬头看他:“你……!”
陆耀低头拂了拂茶盖,道:“一个奏折而已,举手之劳,宋大人也不肯相帮。”他凑近看我,“这让我怎么帮你?”
我躲开他的视线,道:“陆公子好大的胆子。”
陆耀伸手一抬,道:“宋大人不好奇怎样的折子,我要费尽心机去拿吗?”
我咽了咽唾沫,我的确很好奇,而且还很揪心。阿毓案上的折子,说拿就拿了,这是怎样的憋屈?那可是上书房,是皇上的案牍!
阿毓的皇位坐得不大稳,我是知道的,但是也没想到竟然会到下边的人能够这样瞒天过海的地步。这是怎样的胆大妄为,怎样的倒行逆施?
我说:“陆公子要反了?不怕我告诉皇上?”
陆耀摇了摇扇子,道:“折子写了什么,宋大人且看看,我不介意。”
我抓起桌子上的奏折,展开匆匆扫过,竟是一封普通的问安折子。
我抬头:“陆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陆耀道:“意思就是,宋大人不做的事情,自然有人帮我做,而宋大人,就不会有那么好过了。”
我说:“林书衡?”
陆耀但笑不语。
我脑子纷纷乱,可是还是有一点清明的,八成不是林文定。两个起居官,怎么看我都比较像是那个容易卖国求荣的,我都撬不动,还能撬得了林文定?林文定不比我,身后是太傅,家世清清白白,哪有那么多尾巴让人抓。
陆耀无非是在说自己前朝有人罢了。
我汗毛倒竖,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我道:“陆公子在试探我?”
陆耀道:“无非是想交个朋友,既然宋公子不想交这个朋友,就休怪我无情了。”
我说:“你要干吗?”
陆耀道:“宋大人铁骨铮铮,可曾想过身后的家人,我记得宋老大人的身体不是很好,最近门庭寥落又颇为伤神,仲光兄仕途坎坷,嫂子腹中的孩儿还未出世,如果现下龙颜大怒,真不知道宋家要怎么过下去啊。”
我道:“陆大人想拉拢我?”
陆耀道:“我相信宋大人一定听说过,识时务者为俊杰。”
陆家有多大的势力,我不敢想,他们能拿到上书房的折子,还能知道紫宸殿发生的一切。
我爹我娘我哥怎么办?
阿毓怎么办?
我没想到我只是个区区的起居郎,最后却会攒出这么一个天大的麻烦。
如果当初,我爹没把我塞到皇上的上书房,是不是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也许我二哥还在山西好好当他的父母官,再过几年,擢到京城,入阁,一门三翰林,坦荡光明。
也许……
我此生,再也不会遇见阿毓了。
我会平凡地结婚生子,在宋家混吃等死,仗着父兄的荫庇,做一个胸无大志吃穿不愁的二世祖。
也许很多年后,他们谈起当今圣上,我还能漫不经心想起他十来岁的时候在千菊宴上冷若冰霜,怪不好相处的。
这样万事也不过一场花好月圆而已。
这是我想要的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道:“陆耀,你他妈给我滚蛋!”
我没遇见阿毓之前,也许就是想要这样的一生,遇见他之后,红尘万丈都黯然失色。
陆耀饱读诗书,接触的都是些文人雅士,没想到我出口就这么粗鲁,愣了一下,摇摇扇子,才缓过神色说:“宋大人不要后悔。”
我说:“我怕什么,你有种让皇上来砍我的头啊!”
我自知底气不足,却只能装出天不怕地不怕的鲁莽气,除了这样,我不知道有什么办法。
我希望别人能放过我,却心知这不可能。
陆耀似笑非笑:“我所做的,都是为宋大人好,宋大人这样不领情,叫我好为难。以后你就会明白了。”
我说:“不明白,滚。”
古人云为情所困,说情多必伤,我之前不懂,如今懂了。
你喜欢一个人,就会寸步难行,你对他不光有爱,还有责任。
我对阿毓,是宁可他杀了我,也没有后悔的。
我算是看透了,陆耀说的话故作玄虚,你都不知道他哪句真,哪句假,可万不能给他拿捏,他拿捏你一次,就能拿捏你一万次。我若是真的能被策反,阿毓身边还剩下多少人?
阿毓知道了,要有多伤心?
陆耀道:“既然宋兄一意孤行,那在下就不要强求了。”
我说:“你废话怎么这么多?”
陆耀笑笑:“我也只不过是,给皇上送了个蹴鞠,讲了个小故事而已。”
我遍体生寒,他是来真的。
陆耀走了,我端起茶杯,手抖得不行,根本端不住,叮叮直响,茶水已经冷了,喝下去只有苦味。我扶着桌子,感觉五脏六腑都在剧烈收缩,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阿毓现在知道真相了吗?
第43章
不光是阿毓,太后知道了吗?
我不敢想阿毓,可是不得不想如何应对太后。陆氏要杀我,现在先折了阿毓护我的羽翼,阿毓不一定会保我。
阿毓保不保我,他都栽在这上面了。新君若是不能肆无忌惮,斩草除根,便只有做傀儡的份。更何况陆家盘踞前朝后宫多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阿毓的弱点是我,我自己心里也清楚。不见天日的浓疮烂疤,不能彻底剜去,就只会五脏六腑跟着统统烂掉,无力回天。
错上加错。
陆耀这一计,一石二鸟,不可谓不狠辣。
阿毓动弹不得,我难道也跟着坐以待毙吗?
我要去见阿毓,说个清楚。不管他爱不爱我,不管他到底喜欢谁,不管他现在,对我是爱是恨,一并都要说个清楚。我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陆家做了杀人的刀,献佛的花。我死也要死个明白。
不知道为什么,我此刻突然松了一口气,多日来压在心头阴云密布喘不过气的晦暗之事,被人摆在台面上,却刹那间觉得轻松。
不知道那些被押到断头台前的犯人是否也是我这样的心情。
明知道自己逃不过一劫,惶惶不可终日,然而死字摆到眼前的时候,却突然觉得轻飘飘的。
这么些天左右踟蹰,摇摆不定,呕心沥血,费尽心机,原来到头来照样是徒劳无功,得不偿失。我常笑戏文里多少善恶皆有报,多少沉冤昭雪都是说书人一面之词,可如今不就是吗?
我骗阿毓的,他要讨回来,我做错的,眼看报应就到了,投机取巧也不得。
难怪我爹言传身教,要我们循规蹈矩,通达世情,宠辱不惊,原是早就知悉苟且偷生不过是这般下场。我还嫌他老人家迂腐,如今看来,倒是我自己狂妄。
我走在长长的宫道上,没人拦我,也没人来捉我,说不定太后还没知晓,说不定,阿毓还没考虑好要不要杀我。
我转进上书房,突然两把剑横在了我面前,我抬头,压着心绪问侍卫:“皇上不见人?”
在屋外候着的小太监见了是我,连忙匆匆跑过来,嘴角噙着意味深长的笑,道:“宋大人请回吧。”
我佯作迷茫,道:“今日为何不能进上书房?”
小太监还是笑着,道:“皇上说了,谁都可以见,就您,”他摇摇头,“不见。”
阿毓果真是知道了。
不见我,已经是他最轻最轻的怨恨了。阿毓故作倨傲,色厉内荏,我知道他的心肠是极软的,看不得别人哭泣求饶,这样的好心肠,也被我一并利用了。
我既不能给自己想出一条生路,也不能不给阿毓想一条生路。
这江山,千年不朽,万代绵长,国祚生生不息,累世不灭,阿毓还不到二十,他的日子,还长着呢。
少年天子有的是手腕,有的是智计,气魄吞天盖日,绝不止步于此。
只要,只要他舍弃儿女私情,不被红尘俗世绊住脚步,就能大开大合,肆无忌惮,成就一番绝世功绩。
这是阿毓的路。
我一把跪下,只大声道:“皇上!”
院子里的太平花落了一地,纷纷扬扬,照得满院莹莹雪光,一阵风过,吹得人睁不开眼。“微臣有一言,请皇上听听!”我深深俯下身,对着那寂静无言的上书房叩拜,“恳请皇上,废后!”
满院的侍从宫人被我口中之言俱是震得一动不动,鸦雀无声。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