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见狂且-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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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那一刻信号已经断开,林敛没收到那条信息,戴上耳机开始听听力,窗外的风景连成一条条长线划过玻璃,田野与村庄,工厂与马路,统统在空气的呼呼作响中转瞬即逝。
照着方子衿发去的地址定位,林敛一小时不到就到了江存所在的画室,只是远远地看见一大堆人在围观,不知道在看什么热闹,凑近一看才发现是有人正在打架,林敛心里突然有些不安,再仔细一看——妈的,那不是江存吗?他在和谁打?
“阿姨,问下怎么了哦?”同样是一个来看戏的小青年问了问旁边的人,一脸好奇。
“我也不晓得哦,他们说里头两个是娃儿和他爸爸,两个人在打架,”阿姨忧心忡忡道,“造孽哦,你看现在这样哪个敢去劝架嘛!说是他爸爸天天都缠到娃儿要钱。”
“我每天下班回来都看到这个男的鬼鬼祟祟的,不像个好人。”
“哪有大白天的在路上和自己娃儿打架的哟,真的是看不透。”
“莫打了莫打了,我看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
周围人还在絮絮叨叨,林敛却浑身颤抖,他只看见江存脸上充满着杀意,恨不得马上就让这个男人下地狱似的,眼神发寒,仿佛在用目光对此人进行凌迟。
而江存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他颤抖着手一拳一拳砸在那个男人——江平光的身上,咬着牙齿不让自己的眼泪调出来,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的外套粘上不少灰尘,从肩膀上滑下来,隐约露出手臂上密密麻麻的伤痕。
“你去死。”
“你去死。”
“你去死。”
他挥出的每一拳都在重复着这三个字,不管是自己被摔到地上给巴掌还是抓起石子往江平光身上砸,他心里都只有这三个字。
“你去死。”
他本来连看都不想看江平光一眼,谁知道这个男人要不到钱恼羞成怒之后开始胡言乱语,他都已经很努力地在抑制自己的情绪,没想到依然克制不住,冲动地,一巴掌甩了过去。
“你他妈还挺能耐啊江存,要不是老子,能有你现在这个小杂种?”
“你认不认老子?哦,你是不是还想着你那个贱人妈回来给你奶吃啊?”
“我告诉你,你妈早就死了,她自己跳河死的,现在就你老子一个人活着了!”
“哈,听说你还和男的一起搞?少他妈装了,快给老子钱!”
“你是不是想跟你那个窝囊废外公一样被人逼着跪玻璃,睡猪圈?”
“哈哈哈哈哈,老江家的种是有点倔啊,老子还他妈就……”
“我日,你敢打老子?你别以为你也姓江老子就不敢跟你动手!”
记忆深处的江平光尚存一个朦胧的影子,他明明不是这样的。
他当年明明也爱笑,爱看书,不说脏话,会给江存耐心地讲睡前故事,会拿出一块钱让他递给街边乞讨的老奶奶。
他当年明明那么爱罗淑,爱到为了她跟家里人断绝关系,爱到听不得别人对她说一个脏字,爱到为了保护她,当众和一个偷拍她大腿的男人打起来,最后还进了局子。
江存只是冷漠地看着江平光,他觉得自己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在颤抖:“我没有爸爸,江平光,你才是杂种,你是畜生。”
没有人能伤害他爱的人。
外公、外婆……
还有林敛。
江平光力气比他大,揪起他的衣领就往树上撞,瞪着那双浑浊的眼睛威胁道:“你小子给不给?!”
他觉得好疼,好疼,江平光的每一拳都砸在自己心上,砸碎他心里对于“家”尚存的那一点小小的幻想。
江平光吸毒已久,最近刚出狱,总感觉心里不安逸,旧病复发,不知又找了谁,开始了有毒就吸,没毒就跟着江存不放的烂德行。
恰好遇见毒瘾发作,多年吸毒的身体也远不如常人硬朗,他只感觉手上的力气仿佛突然被抽干净,脑子里一片眩晕,猛然被江存踢开,重重摔在路上,烈火焚身一般痛苦。
江存把他摁在地上,不要命一般地凶狠地打着江平光,见他万蚁噬心的样子,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一颗一颗混着血丝和汗水掉到他的脸上。
“你去死。”
每一帧画面被放缓了,他的动作好像成为了黑白的默片,他看到江平光狰狞的表情,看到他神志不清地在骂些什么,看到自己的手臂不断挥动,看到有人对着他手上的疤痕惊呼,看到远远而来的警车的鸣笛声,看到从画室出来的方子衿错愕的神情,看到身着制服的警察们想把江平光从自己手下拖出来,看到有一个人不管不顾地冲破人群,进来,抱住自己。
他说,宝贝,不要哭了,林敛在这里。
江存看到自己一头扎进林敛的怀里,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恐惧和憎恨,像个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他说,你去死,你去死,你不是我爸爸,你去死。
第41章 天作之合
人生中一共有两次被请去警察局喝茶,一次是和江存认识了差不多三四个月的时候,林敛记得那个小警察还说自己成绩好;一次是和江存认识了一年多的时候,他不安地坐在椅子上,浑身冰凉,满脑子都是江存的哭音和他瘦削的肩膀。
大厅里开着空调,林敛只觉得好冷好冷,想要出去晒晒太阳,腿却被绑在凳子上一般,使不出力气,他问:“叔叔,我朋友他没事吧?”
“别担心,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对的不能硬扭成错的,白的不能硬涂成黑的,”警察大叔敦和地笑了笑,给他递过一杯水,“打架的那个男孩是你朋友?”
林敛点头。
“另外那个是他爸?”
林敛摇头:“不知道。”
过了一会儿江存才和另外两个警察到大厅来,他的眼圈还是红的,白色的外套已经脏了,还是要固执地穿在身上,浑身依然克制不住地颤抖,见到林敛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上去抱住他,一句话也不说,闭上眼睛,睫毛轻颤。
“林敛,是吧?这件事我们已经了解情况了,麻烦你带着你朋友回家好好休息,多安抚一下他的情绪。以后别再打架了啊,出了这样的事情都不好解决。”
林敛轻轻拍着江存的背,他从来都没发现原来自己也可以那么温柔,他一点一点地拭去江存的泪痕,轻轻抹掉江存衣服上的灰尘,拿出从警局借的酒精和棉球,慢慢地给江存脸上的擦伤消毒,贴好创口贴。
“他叫江平光。”
“嗯。”
“他不是我爸。”
“嗯。”
江存开始絮絮叨叨地讲,絮絮叨叨的说从前的江平光和现在的江平光,絮絮叨叨地说他是怎么找到自己,和自己打起来的。
林敛耐心地听,耐心地揉揉他身上的淤青,耐心地给他的伤口消毒,耐心地、不厌其烦地用纸巾擦干他的眼泪。
十月份的阳光明晃晃,落在少年的身上、脸上、睫毛上,他们甚至看得清彼此脸上那细微的、暖呼呼的小绒毛,眼睛在光照下变成了琥珀色,干净剔透,透过这双眼睛他们能看见一束束阳光下翻滚的灰尘,驱散冷气带来的寒意。
天气明媚的日子里江存也从不热爱生活,只是因为林敛,偏偏是因为林敛——他就想从阴影里走出来,想把手放在林敛干燥温暖的掌心中。
“我本来,都下定决心,要走了。”
林敛托腮,微笑着看着他:“那我怎么办啊?”
“所以我舍不得。”
“宝贝,你敛哥天下第一,你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情,一定要记得和我说,知道了吗?”
“敛哥,我好想你。你终于回来了,真好。”
林敛轻轻抱住他,说:“没办法,林敛就是个不守信用的人。”
自打上次把江存从出租屋里就出来之后,他本来也想好了,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江存,都和他无关了。
为了不让自己太累而分手,可是分手之后才发现,不对,他似乎只是更思念男朋友了而已。
“宝贝,你都是高三的人了,要是再不成熟的话……”
“我大概,就要喜欢你一辈子了。”
末了,又文绉绉道:“江存同学,请多关照了。”
林敛让方子衿给江存请了一天的假,待在江存租的房子里,照顾了他一天。
从警局出来之后江存就发起了低烧,浑身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一直喃喃道“不去医院”,林敛一晚上没睡好觉,反反复复用湿毛巾敷他的额头,江存不知道做了个什么梦,有时候特别害怕地缩成一团,他便抱住他,轻柔地安慰他,像哄小孩子一样道“宝贝不害怕,没事的”。
回到房子里的时候药店基本都关门了,林敛觉着江存体质也不好,总是吃药容易养成个病秧子,就想着先撑过一晚上,不行明天再去医院看看。
好在第二天早晨起床之后烧已经退得七七八八了,自己醒来的时候他都没醒,林敛跟老妈子似的给江存掖了掖被角,发现他手脚依然冰凉,于是钻进被窝整个人把江存圈在怀里,把自己当成了小火炉。
一觉迷迷糊糊睡到下午四点才醒,太阳都打斜边出来了,江存见林敛抱着自己,脸颊又是一红,翻身想下床,反而把林敛吵醒了。
“知道你敛哥帅,别看啦,”林敛打了个哈欠,露出一口小白牙,“出去吃饭?”
“我想喝粥。”
“宝贝。”
“嗯?”
“让你敛哥抱抱再出门。”
随便找了附近一家小餐馆,两人都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点白粥就当做是晚饭了;大城市哪儿都好,就是某些地方的空气质量着实不如小县城,林敛这个不挑环境的都受不了偶尔汽车驶过时卷起的烟尘,琢磨了半天决定去看电影。
新上映的片子,叫《那年春》,把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故事改编了一下,融入了戏曲、诗词、乐器等中化元素,又把剧本改编得更有趣,几乎是老少咸宜,不少人都评价这部电影值得观看,大力推荐。
他们订票的时候只剩八点钟及以后的场次了,只好买了八点的那场,过早赶到电影院又实在太无聊,两人都一边聊天一边玩起手机来。
林敛主要是跟自己爹妈报平安,原本说好了刚下动车就给他们打电话,没想到自己给忘了,再后来又碰见江存那档子事,打电话的事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而作为一个手机常年关闭来电提示音和来电震动的人来说,林敛根本没注意到父母给自己打了那么多个电话,现在才想起来,怕不是林建树和陶显瑕要担心极了。
江存很少用手机,几乎都是用来关注画技优秀的画师,学习别人是怎样画画的,登录微博一看,发现自己涨了很多粉丝。
涨粉其实是在他转发了林敛那条“后会有期”的时候,他转发之后就直接下线了,没管这些,现在再次上线,看见评论区里吃瓜的吃瓜,疑惑的疑惑,他也不知道该作何回复,没看见似的上传了最近画的画。
江存确定那个号是林敛的,但他想要林敛亲口告诉他。
他在发现了那个账号的时候,林敛还没删微博,他就一条一条地看下去,大半夜的一个人对着手机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他只是觉得太幸福了,有人能把这样不堪的他放在心上,记录下和他在一起的一点一滴,像小太阳一样温柔地喊他“宝贝”,把他郑重其事地摆在能和自己并肩通行的位置。
能被喜欢的人喜欢着,本来就是一种莫大的幸运了。
“敛哥。”
“怎么了?”
“你是不是有一个微博账号?”
林敛猜不透江存想表达什么,还没回答,他又说:“你可以从现在开始,继续玩那个账号吗?”
“我想把和你在一起的时间都记录下来,可以吗?”
林敛牵起他的手,重新把微博下载了回来,登录。
微博id改回了“林敛有一本叫江存的日记”,发布了最新的一条。
“对不起,我回来了。”
后面@了种桃道士。
江存马上转发——“真好。”
“敛哥,你知道种桃道士是什么意思吗?”
“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
小学毕业那年无意中在书里看到的一句诗,偏偏一见倾心在脑中记了那么多年,他知道自己社恐、脆弱、被人排挤,所以他也希望自己拥有沉舟侧畔千帆过的气量,希望自己拥有前度刘郎今又来的胆魄。
那颗桃花的种子在心里栽下,以泪水浇灌,终于开出灼灼其华的花朵,映得这个世界都分外妖娆。
“敛哥,你终于回来了,真好。”
林敛笑着往嘴里扔了一颗爆米花,同样道:“是啊,真好。”
电影结束之后他们便回家睡觉了,两个人都想多休息一下,可惜起床实在起得太晚,如今怎么睡都睡不着,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
他们聊未来,聊自己的理想,聊高考之后要做些什么,两个少年几乎是把自己所有的雄心壮志都融到梦话里边去了,只会在夜里对着最亲密的人吐露心思。
一个轻声说自己要考清美,要把世间美好的东西用绘画描述出来;一个豪言道自己要考北大,要把世间美好的东西用文字勾勒出来。
两人面对着面,林敛看见月光扑在江存身上,他眼里闪动的光却比月亮还要迷人,稚气又天真地说:“好啊,敛哥,那以后你写文章,我就给你画画——天作之合。”
离高考